什么是考研?为什么要考研?
美国犹他大学教授Matt Might曾经用一个圈圈,说明了本科、硕士、博士的区别。
想象这个圆圈代表了人类的所有知识
你小学毕业时,了解了其中一小部分
高中毕业时,了解了更多
拿到本科学位后,你有了自己的专业
硕士学位让你对自己的专业有了更深的钻研
继续阅读学术论文,你会逐渐抵达人类知识的边界
一旦抵达了边界,你便专注于此
你花几年的时间试图突破边界
终于有一天,你推动了它
这个凸出来的部分,让你获得了博士学位
对你而言,这个世界看上去不一样了
我想,考研,大概就是那个努力长出尖尖角的过程。
拼命,怀疑,否定,挣扎,坚持…在这个过程里,敌人只有自己。
从研究生恢复招生的1978年算起,40多年间,累计约2100万人报名走进考场,只为最后一刻的到来。
而今年,有341万人考研,再次创下了历史新高。
到底哪一届最难?这还真不好说。
我能确定的是,正确的路一定不会很轻松,通过考研改变命运的大多数人更不轻松。
1
2005年,一位爱吃热干面的教授登上了《百家讲坛》。
他操着一口杂七杂八的口音,嬉笑怒骂,讲汉代风云人物。他最爱调侃《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在他嘴里,诸葛亮是“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的帅哥;三顾茅庐之后,诸葛亮一定会出山,不然要“待在隆中‘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吗”?
这个让历史学家们血压升高的教授,就是易中天。
而他成名之前,一度是个默默无闻的穷书生。他考研的时候,外语水平还不如10后的小学生。
1965年,18岁的文艺青年易中天读完苏联小说《勇敢》,浑身热血沸腾。他发誓,自己也要写一本中国版《勇敢》。
易中天知道,要写出深刻的文艺作品,还得到人民群众里去。他自告奋勇,要求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体验生活。
到了新疆农场才发现,所谓生活,就是干活。
要么跟在收割机后面收麦子,几十斤的麦子扛着走,要么跪在棉花田里拣叶子,一跪就是十几个小时。
远在云南的王小波还“想爱,想吃,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但二十啷当岁的易中天早已忘了《勇敢》,只想被安排剥棉壳——这工作在屋里,暖和。
当然,动荡的10年间,易中天并没有中断读书,他把马克思、鲁迅以及偷偷藏起来读的唐诗宋词,读了个遍。
1978年,中断了12年的研究生教育恢复招生。
因为一场浩劫,很多年轻人错过了自己人生的黄金十年,为了尽可能弥补历史的错误,这次恢复的研究生招生有三大特点:
一是开创了中国同等学力考研制度,即使没有大学学历,也不影响参加研究生考试;二是研究生由不公开不统一招生改为与高考一样,向社会公开统一招生;三是年龄放宽到40岁,各单位不得阻挠。
研究生院建院初期
这就意味着,人人都有机会。
考上研究生,就能改变命运。
招生工作进行的很顺利,2月报名,3月发准考证,5月考试。
虽然只有3个月的复习时间,但好像每个人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毕竟,他们已经等了10年。
5月15日,63500名考生走进考场,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
考场里,坐着来自不同地方操不同口音的不再年轻的人,考场可以看表,可以喝水,还可以抽烟。
研究生恢复报名时,易中天决定试一试。
此时,易中天已经在乌鲁木齐钢铁厂二中任教了3年多,还算半个公家人,考试需得单位支持。
学校领导给出的意见是,除了正常上课,可以不参加学校的其他活动,以便有足够时间备考。
但是如果考不上,就安心留在单位工作,直到退休。
当时一共考四门:政治、外语、基础课、专业课。
易中天高中时学的俄语,毕业后十几年没用过,连33个字母都认不全,其他语种更是一窍不通。
他给想报考的武汉大学去信,询问能否免试外语。
武大很快回复:外语不论语种,一律考试。成绩是否记分,无可奉告。
问能否免试,答是否记分。
易中天知道,这事大概能成。
他索性放弃复习外语,专注其他三门课。
易中天报考的古文学专业,基础课考古代汉语,专业课考古典文学,他有童子功,政治课方面,他曾用10年时间通读马、毛著作,应付考试不在话下。
易中天的复习笔记
而当时丢外语的不止易中天一人,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连考试都规定可以带词典。
所以,基本稳了。
还有另一个高中文凭参加研究生考试的人,叫王立群。
他和易中天一样,报的是古文学专业,《史记》是他的启蒙老师。
王立群本来参加过高考,报的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但因为政审不过关,只能在河南开封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
文革的时候,学校图书馆仅存的《史记》被当做“四旧”扔到了院子里,住在学校的王立群趁着夜色,把被丢弃的《史记》捡回了家。
这一看,就没停下来。
《史记》晦涩,刚开始看不明白,翻来覆去地读,再加上文革的现实经历,让他进入了书里的世界,“人们往往说读书让人读懂现实,但我的体会,常常是现实让我读懂了《史记》。”
1978年恢复研究生考试的时候,王立群没敢报名,原因和易中天一样,外语不过关。
易中天敢试,王立群求稳,20多年后不同性格的二人同台battle的名场面,这时已隐隐约约可以窥见。
王立群从同事那里借来一套西安交通大学的工科《俄语》教材,啃了半年多,考前又看了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每天背诗词,从《诗经》到林黛玉《葬花词》,断断续续背了五六百首。
备考一年,抄写本摞起来,足足有七十多厘米的办公桌那么高。
再加上《史记》打开的汉魏六朝文学大门,一切成竹在胸。
令他发愁的是身体。
为了复习,王立群得了坐骨神经痛,平时坐着只能撑10分钟,后来复习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背书。
但考试有4场,每场都要坐3个小时。
想想都痛到咧嘴。
王立群就近报考了河南大学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他心里想的是,“考上了我就闯过去了,考不上第二年再考”。
命运从来都会垂青有准备的人,哪怕他坐骨神经痛。
王立群的报到通知书
77-78级报名的考生,只录取了10708人,报录比为5.9:1。
一场考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易中天进了武汉大学,王立群也进了河南大学。
他们不知道的是,20多年后,二人还会在《百家讲坛》再一次“变换身份”,
品三国,讲汉代风云人物,接受掌声和嘘声,成为人们口中的“学术明星”。
据说今年考研英语难度极其变态,我想,也许易中天王立群听说了,会一笑了之吧。
“再难,能有我们当时难吗?”
2
黑黢黢的深处,只有头顶一束小小的头灯,射出昏黄的光线,高筒雨靴踢踢踏踏,从井壁传来回声,脚下是深深浅浅的泥路,偶尔能听到一滴水落下的声音。
这是地下300米的矿井,张文龙工作的地方。
张文龙工作的煤矿(图源:楚天都市报)
早上6点多下井,下午两三点出井,每天在黑暗中行走八九个小时,没有双休日,没有节假日。
2011年,张文龙专科毕业,懵懵懂懂地找了一份电话销售的工作,一个月工资1100元,除去花销,还需要家里补贴。
跟家里要了两次生活费,就再也开不了口,家里穷,已经辛苦供他上完了大学,他不想再“啃老”了。
张文龙老家在山西,很多亲戚都在煤矿工作,姨父给他打电话,说“矿上在招人,工资有5000块,你要找不到好工作,可以来煤矿试试。”
生在农村,张文龙见过很多旷工,危险,累,以及藏在眼睛里,感觉永远洗不干净的黑灰。
但5000块钱,起码工资高。
上班第一天,加上张文龙,一行共18个大学生。
他们来到煤矿,周围是光秃秃的山和黑乎乎的煤炭,小心翼翼地猫着腰穿过洞口下井参观,路过危险的地方,还有小煤块往下掉。
一出井,直接走了五六个人。
张文龙和同事(图源:楚天都市报)
张文龙咬紧后槽牙,告诉自己“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张文龙做过系统维护员,要扛着仪器设备到井下安装,还需要每天检查维护,也干过煤矿巡检员,检测矿下瓦斯浓度,确保生产安全。
一天,张文龙正在巡查时,突然感到矿山地动山摇,灰尘四起。
他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安全区跑。
后来才知道,是采煤工人在进行爆破作业。
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幸运,见过悲剧的张文龙,想要改变生活。
改变发生在2012年。
曾经的高中同学打电话来,说自己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生,还鼓励他,“文龙,你也可以考!”
煤矿离县城远,张文龙平时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他想,那就多看看考研的书吧。
从那时起,张文龙一有时间就看书复习,平时也随身带着记单词的小本,他每个月只有300块钱生活费,其他都用来买考研资料。
每天下班后,劳累了一天的工友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张文龙拧开台灯,逼着自己,背完这一节再睡。
但他基础差,也没人教,煤矿工作又忙,第一次考试一塌糊涂。
2013年,考研失败,再来。
张文龙把考研的目标,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宿舍的墙上,每天出井回来,都会看上一眼。
同时,他也开始攒钱,每天只花7块钱,剩下的攒起来,以后读研用。
但是,2014年,考研又失败,再来。
他好像一只蓝球,被拍到地上,又使劲弹回来,不管失败多少次,他的眼里只有篮筐,那是他的宿命。
他想报考的导师是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的高新民教授,考研失败后,他辗转找到高教授的联系方式,试着给他写了一封信,讲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说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还有对尼采、黑格尔的看法。
高新民教授
本来已经放弃了,身边的朋友早已成家立业,他还吊在一张试卷上,连父母都劝他,“咱找个好工作,结婚生孩子去。”
没想到接到了高教授的电话。
他说,“文龙,希望你继续坚持,华师有能力培养你,不要放弃,抽时间来武汉,在学习方法上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得到教授的指导,张文龙进步很快。
2015年,他又失败了。
但他无路可退。
一方面,曾经背地笑话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当面冷嘲热讽,他不想输。
另一方面,他不能辜负的是高教授和支持他的人——矿上为了让他复习,专门给他批了一间办公室;高教授也经常打电话过来,还邀请他去武汉亲自指导。
2016年考研,张文龙成绩出来了,分数虽过了国家线,但并不理想。
名额有限,他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庆幸的是,他被调剂录取了。
2016年8月底,做了5年旷工的张文龙辞掉工作,南下武汉读研究生。
在去江城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打开包,反复查看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恍惚间还觉得,这是一场梦。
如今,张文龙已经开始准备考博了,不知道结局如何,但他相信,“努力没有门槛,无论从何时何地开始。”
3
“凌晨一点钟,二十多只蟑螂在屋里爬,你还睡得着吗?”阿咩问我。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抢着说:“我睡着了。因为明天一定要早起占座,考研全凭一口气。”
“也因为我困。人累到极致之后,就没力气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阿咩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一个有丰富考研失败经验的小可爱。我和她说我准备写考研,她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跟我说,“写考研,你一定要采访我。”
阿咩2018年毕业准备考研,目标是厦大。
因为厦大凤凰花开的时候,很美。
远处暖暖的海风吹来,一簇一簇的凤凰花簌簌作响,浓烈而招摇。
阿咩本科学财务,第一次考研,她选了厦大的财务管理专业,全程完全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懵懵懂懂地复习划水,临考前一个月还没做过专业课真题。
考研失败之后开始找工作,她因为二本的学历处处碰壁。有一次,她前脚刚刚离开面试办公室,就听见办公室里一声叹息,垃圾桶里一声闷响。
那是她的简历和所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她想,我还可以再来一次。
第二次,她对自己想要什么有了更明确的想法,于是选了自己喜欢的新闻传播专业。
她在校外租好房子,从7月开始,每天早上7点到图书馆开始看书,中午12点吃饭,下午2点接着看书,5点会休息一下继续,一直到晚上11点。
阿咩的复习资料,为了背诵,抄了很多遍
这样身体装了发条的日子,雷打不动,一直持续到考研前。
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租的房子里有蟑螂,早上出门前喷了杀虫剂,等晚上到家发现,一屋子蟑螂全被熏了出来,20多只大蟑螂密密麻麻地爬来爬去,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恶心得想哭。
不足10平米的小小世界,除了蟑螂,就是寂静。
阿咩爬到床上,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
好像一只没拧干的灰毛巾,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坏情绪,一起抖搂出来。
阿咩感觉要崩溃的时候,就去看看厦大的照片。那时,阿咩同寝室的好姬友已经在厦大读研了。她点开室友的语音,一遍又一遍地听。
“这里的食堂超级超级好吃!大盘鸡比咱们本科便宜一倍!”
“厦大没有传说中的海景宿舍,哈哈哈,给你拍一张凤凰花好啦~”
阿咩好姬友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等考上厦大,我们继续做同学,我就是你学姐啦。”
新闻专业有9本书,咩咩是理科生,不擅长背书。
背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狗熊掰棒子,记下一个又丢了一个。
她给自己做了一个背书表,每天白天背书,晚上默写,上考场前,9本专业书,背了10遍。
课本被她划重点画得花花绿绿,书角被反复折叠都发烂了。
拉斯维尔、勒温、霍夫兰、拉扎斯菲尔德……传播学四大奠基人比她亲舅舅还亲。
阿咩的课表,她要严格按月份和时间复习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考不上。
出分的那一天,得知自己没考上,先是不相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就哭出来了。
我看着旁边活蹦乱跳的阿咩,说这些的时候,还偷偷地哭鼻子,我安慰她,“过程最重要嘛”。
她白我一眼,“劳资要的就是结果”。
结果就是,我们就成了同事。
阿咩总是担心失败。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励志故事。
但是在我们所有同事里,她可能是最拼的那个。她的加班打车票,比三个人加起来都多;一干起活来,她经常熬到一两点。
我和她说,你不用这么拼命,明天再干完也可以。
她说,我就喜欢逼自己一把。
考研,唤醒了她身体里躁动不安的基因。考研,让一个浑浑噩噩度过大学四年的孩子,学会去规划、去争取自己的人生。
其实,这才是考研带给她最大的财富。
尾声
虽然“最难考研年”的余威还在,但2020年还是有341万人选择踏上这座独木桥。
研究生教育40年,到了不惑之年。
40年,考研人来来去去,从改变命运到改变眼界,从为了找好工作,到为了换专业、涨知识,追根究底,都是为了“改变”。
2019年毕业生,终于结束了他们考研的一年。
他们可能是十年内最励志的一届毕业生:写论文遇到翟天临,找工作遇上贸易战,考研遇上人数暴涨年,出国遇上最难申请年。
2019年春节,“北大博士后”翟天临一场“不知知网”的学术造假扇起蝴蝶的翅膀,把2019年变成了“最难考研年”,290万报名考试的人,可能都在心里向他伸出了中指。
只是想“秀”一波的翟天临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多明星出轨劈腿分分合合,为什么大家偏偏揪着他的学历不放——
没有为考研拼命过的人当然不会明白,当大家为了考研读博肝到秃头时,你凭什么可以靠抄袭拿到学位?
现在,也许是考研党最近一年来最放松的一刻。
他们瘫在床上,想好好睡个饱。
但闭上眼睛,想起的还是为了考研拼命的日子——寂静的冬夜里,月亮静悄悄,走在自习完回家的路上,默默攥紧拳头,告诉自己,我不能放弃。
一切都是为了突破,为了改变。
当一个考研人拿起笔,基本上,他是无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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