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正是吃蟹的好时节。

在中国的古代文学作品中,对于鱼虾蟹类的表现,多以河鲜湖产等淡水产品为主,鲜少涉及海鲜。这与中华文明承自江河的农耕属性有关。海洋,及所产海鲜,并不受主流文化待见,历史上动不动就海禁,也时常会断了人们与海鲜的勾连。

滨海港 蟹(东瓯说蟹)(1)

苏东坡画像

但也有例外。大文豪苏东坡对秋天的螃蟹有着无比的热爱。据统计,他写食蟹体验的诗文,有十二篇之多。但苏东坡之所以被誉为文人中的吃货吃货中的文人,自有他的独到之处。他的食谱广泛,吃蟹写蟹,并没有局限于淡水蟹类。

元丰二年,苏轼调任为湖州知州,他的好友丁公默此时正在不远的处州做官。苏东坡就写了首诗赠给丁公默。丁收到后十分高兴,时值初秋,就给他送来了蝤蛑作为回礼。苏东坡以诗换得鲜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乘兴写下《丁公默送蝤蛑》:“溪边石蟹小如钱,喜见轮囷赤玉盘。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蛮珍海错闻名久,怪雨腥风入座寒。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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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蝤蛑,便是温州人对锯缘青蟹的俗称,它是海蟹的一种,广布于印度-西太平洋热带、亚热带海域,包括中国东南沿海。苏东坡吃到的这两只蝤蛑,极有可能来自温州。首先,是给他送蝤蛑的丁公默,在处州为官。处州即当时的丽水一带 ,而此前的唐时,紧邻的温台一带,与处州为一体,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处州析置温州,这是温州得名的开始。

按蝤蛑只能在鲜活时加工食用的特点,在古代冷冻保鲜技术落后的情况下,于丽水这个并不近海的地方当官,丁公默送苏东坡的两只蝤蛑,只能来自地域毗邻的温州或台州。两地都有出产青蟹,但两地中只有温州人把青蟹叫“蝤蛑”,而台州人对青蟹的称呼是“ying”,读如“银”,估计是闽台一带青蟹俗称“蟳”的方言发音。而在陆路交通落后的当时,温州与丽水仰瓯江航运,交通便捷,所以,苏东坡吃到的,无疑是来自温州的蝤蛑。

中国历史上谁第一个吃螃蟹,已经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但苏东坡吃温州蝤蛑,距今已有1000余年。所以,温州蟹类自古闻名,温州人吃蟹历史悠久,是跑不掉的。

除了苏东坡,在古代文化圈中对温州蟹类有记载的,还有赵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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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谦(1829-1884年),绍兴人。初字益甫,号冷君。清代著名书画家、篆刻家,与吴昌硕、厉良玉并称“新浙派”的三位代表人物,与任伯年、吴昌硕并称“清末三大画家”。

赵之谦虽是绍兴人,但与温州、瑞安结缘颇深,在创作的盛年曾三次避难、游宦温州,在瑞安有过一段当幕僚的经历,他许多重要的书画、篆刻作品,都是这段时间创作的。其间,他根据在温州看到、吃到的海产所画的《异鱼图》,在2011年西冷印社秋拍中以1150万元成交,此后在中国嘉德2017春拍“大观——中国书画珍品之夜·古代”专场中又以2530万元易主,身价翻番,它以独到的内容、笔法、布局而成为中国传统画中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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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幅画中,就有两种蟹,分别是虎蟹与鬼蟹。其中虎蟹疑似花蟹,现在近海还时有捕获,而鬼蟹即鬼面蟹,则很少见了。后人评价《异鱼图》中的海产,有很多都已经被吃没了。侧面说明,温州人吃蟹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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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蝤蛑,温州还有一种蟹很出名。即梭子蟹,温州俗称江蟹,以苍南县炎亭所产的最出名。在温州人传统宴席上,有无蟹不成席之说,这里的蟹,即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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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亭梭子蟹

早在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炎亭梭子蟹(江蟹)作为贡品,官府派员驻扎炎亭,修建通道,捕蟹专供御用。1973年12月,苍南县水产公司首次组织炎亭江蟹(三疣梭子蟹)样品出口日本。1975年,炎亭成为首个梭子蟹出口基地。1980-1985年,炎亭出口冻蟹3131.25吨,活蟹378.85吨,创利258.156万元,创汇750万美元。

炎亭梭子蟹凭借鲜美的蟹肉、丰富的营养脱颖而出,成为中国的十大名蟹之一。2007年炎亭荣获“中国梭子蟹之乡”国字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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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黑暗料理”江蟹生

江蟹对温州人的生活影响至深,除了“无蟹不成席”,和那道著名的、用于鉴定是否地道温州人的黑暗料理“江蟹生”之外,梭子蟹在温州方言俚语中留下了深刻鲜活的印记。

蟹汁八酱、蟹爬恁、空壳大老蟹、蟹饭、蟹脚病认死、老蟹、破布头儿钓江蟹——把夜旷爻等等,创作灵感都来自于梭子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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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谁沦为糊涂帐,但第一个要吃的螃蟹,大概率是河蟹。

这桩公案,出自鲁迅先生。他是这样写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指螃蟹形状可怕,丑陋凶横,第一个去吃螃蟹的人,需要勇气。

大部分蟹,其实与蜘蛛、蚊、蝇、蜈蚣等同属节肢动物门,如温州人管蜘蛛就叫“扁蟹”,表明它们之间是近亲。这样一说,再想想河蟹那毛绒绒的小腿,是不是有点恶心恐怖?第一个吃它的人,是不是需要点勇气?

鲁迅先生笔下的“螃蟹”,正是河蟹,即他家乡绍兴一带河湖里出产的中华绒螯蟹。

后世也有人用鲁迅先生这段话来形容温州人敢为天下先,第一个吃市场经济的“螃蟹”。但温州人对这句话完全无感,因为温州人看到蟹,欢喜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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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现在阳澄湖一统天下,但历史上除了蝤蛑江蟹,温州这个地方,其实河蟹也很多。不过不叫大闸蟹,叫“田嬉儿”,或“矮龙儿”。

过去,瓯江两岸的土地上,稻田水渠河沟遍布,以盛产“田嬉儿”而闻名。有句俗话叫“秋风起,蟹脚痒”,说得正是河蟹在咸淡水之间作生殖洄游的特性,而它们从秋风乍起时开始的交配生殖之旅的目的地,正是在稻田河沟等距离咸水不远的瓯江畔浅淡水区域。这里,正是我的老家。为什么人们要在秋季吃蟹,道理也就是这个时候它们为生殖而储备了很多能量,口感最为肥美。

捉河蟹,曾经是瓯江两岸儿女童年重要的找食与玩乐项目之一,方法各种各样:徒手、钩钓、网篼、蟹笼,不一而足。我见过最奇葩的,是我堂哥当年的方法:先在沟渠坎边找到一个疑似河蟹洞(蛇洞蟹洞鳝洞都比较相似),不管里边是否有蟹,随地抓一把草,团巴团巴,把洞口塞死,并做好标记。第二天早上,去把草团拿开,如果里边有蟹,它肯定是十足紧紧抱住草团想把它挪开以出来透气,如此直至精疲力竭昏死,束手就擒。这个做法好在虽然广种薄收,但是不用把手伸进洞里摸,还可以避免碰到蛇类,省力安全。核心技术是要估算好时间及草团密度,不然闷死了也不好吃。

后来,城市化了,稻田填了,水污染了,曾经与我一起摸鱼捉蟹的兄弟们也长大了,吃外来的大闸蟹,成了我们的日常。而有些人,上岸后成了“空壳大老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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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泛滥的“田嬉儿”

后来,我一个当年一起捉蟹的堂侄去了荷兰,有年回国,告诉我在荷兰也可以捉“田嬉儿”,他说,在阿姆斯特丹的河道里,“田嬉儿”多得象当年大队食堂里的蟑螂。荷兰人是不吃的,就象我们不吃生牛肉。每到晚上,路灯一亮,临河的河岸街面上,随便一抓一麻袋,吃爽!

再后来看到了新闻,说十九世纪末中华绒蟹通过海轮压舱水入侵欧洲,经过百年繁殖,现欧洲大地河蟹成灾,它们打洞挖穴,掘堤三尺,尤其把荷兰这个低地国家搞得人心惶惶,生怕千年长堤毁于一蟹。于是,一到秋风起蟹脚痒之时,一些沿河的居民们被重金调动起来,每天晚上围追堵截偷窜上岸的肥膄膏黄的河蟹,然后把它们集中到饲料厂粉碎做成蛋白饲料。消息传到国内,有觉悟的吃货们纷纷要求组团去欧洲帮助消灭大闸蟹。

这几年外贸生意不好做,有天一个把义乌货倒出去把葡萄酒运进来的温州人跟我吐苦水,我说你还是不是温州人?你知不知道欧洲“田嬉儿”泛滥成灾?你敢不敢第一个吃螃蟹把它们贩运回来?

也许,下次吃“田嬉儿”就不用提什么阳澄湖了,我只要“塞纳河”的,还要靠左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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