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直到现在老天爷一滴雨也没舍得下。棉花苗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麦茬上。没办法,井少地多,井边的水泵也排起了队,只能等上一家浇完,再一家一家地往后挨。也好,趁着这空儿,把麦茬锄掉,把地里的杂草也锄锄。

由于太久没有雨水的滋润,地硬地梆梆响,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锄,遇到离棉花苗近的草,只能用手小心地揪掉,就怕一锄下去连苗带草一块儿端起。妈妈说太阳越毒,锄下的草死得越快。吃罢晌午饭稍做休息,我便戴上草帽,捂着毛巾上地了。地上的热气蒸着,身上的汗水冒着,不一会儿,衣服都湿透了,粘乎乎的很是难受,于是内心暗暗给自己加油,坚持坚持,锄到地头再歇,终于到头了,一屁股坐在地头的杨树下,大口地喘着气,再也不想站起。我闭着眼睛,在想是不是中暑了……

叶子远嫁的女人(乡村旧事远嫁的叶子)(1)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说话,原来是丑大爷家的山哥,领着刚买来的小媳妇儿。丑大爷跟我们不一个姓,街里街坊也不知道按啥排的辈儿,就管他叫大爷,他有四个儿子,虽家穷但儿子个顶个长的派场,两个招走当了上门女婿,一个是人家女方不嫌穷,就相中个人儿。剩下老二不上不下三十大几了还没人说媒,这个小媳妇儿就是前两天从四川买的。只是听说,还没见过。

站在眼前的她和我年纪相仿,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细长,嘴微微向前突起,头发很黄很少,扎起的小辫儿细得像炮焾儿。山哥说:“你跟她在这玩吧,我去锄地”,山哥家的地和我家的地挨着,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们。

我和她讲话,问她叫啥,多大了,她只是摇头,不言不语,问她想家吗,她依旧不说话,泪水却滴滴嗒嗒地打湿了衣襟,她站起来,走到山哥锄过的地上,我清楚地看到她顺着垄把棉花苗一棵一棵地连根拔起,然后狠狠地扔在一边。我以为她分不清草和棉花苗,就对她喊道:“那是花苗不是草”,她装做没听见,又接连拔掉几棵,掉头就跑。“山哥,她跑了”,山哥扔下锄头,追了上去,她腿短但跑的很快,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住她时,她绝望地放声大哭,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我说“山哥,你可别打她啊”,“不会,你放一百个心吧”。他们回家了,我继续锄我的地,地里有棉花苗、有杂草、有令我脊背发凉的大虫子、还有被她扔在地上,晒得蔫巴巴的棉花苗……

叶子远嫁的女人(乡村旧事远嫁的叶子)(2)

第二天去地时,只见山哥一人,没看见她的小媳妇儿。第三天去地时只见还是山哥一人,还是没看见她的小媳妇儿。直到我把草锄完,把麦茬锄完,挨到我家浇地时才碰到她。只是她婆婆和小姑子也跟着她,她又坐在地头的杨树下。

趁着她婆和小姑子不在,我问她“怎么这两天没看见你”,“我,在家”,这次居然开口说话了,然后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你慢点儿,说快了我听不懂,她又几个字几个字的说给我听,意思就是婆婆和小姑子寸步不离地看着自己,上厕所也陪着,生怕自己跑了,她斜着眼看看蹲在不远处的婆婆和小姑子,眼神中满是厌烦,还自嘲地说“看我多拽,给我配俩保镖”,她转过头去,我看见她的辫子上扎了个紫色的头花,纱布做的,上面还有点点的碎钻,在朦朦胧胧胧的紫色中闪闪发亮,她柔柔地说,这是山哥给她买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头花……

七八十年代农民的日子就是这么充实,干不完的农活,锄不完的草,眼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庄稼地,一场雨过后,又是满地杂草,于是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故事,顶着烈日,锄地、锄草、施肥、打药。假期结束了,我也开学了,能坐在教室里我都觉得可幸福,忙碌而紧张的学习生活冲淡了我对家的眷恋,我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紧张,别人在谈情说爱时我在学习,别人在梦会周公时我在学习,别人在周末出去畅游时我在学习,我也跑着跟着她们去看过电影,只是脑海里老是父母在烈日下劳作的场境,总觉得对不起卖了头小驴儿给我换来的学费,于是满是悔疚。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小媳妇儿,不知她跑了没有,不知她还跑不跑了,不知她还是否戴着那紫色的头花……

叶子远嫁的女人(乡村旧事远嫁的叶子)(3)

日出日落,月转星移,放秋假了,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帮妈干活。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小媳妇在门口的树荫下坐着。小媳妇儿,还记得我吗?我叫叶子,可别叫我小媳妇儿了!几个月没见,她变胖了,脸上也红扑朴的,细长的眉眼显得越发细长,微微向前突出们嘴巴说话也更溜了,张嘴都能听懂。辫子上又换了一朵玫红的头花。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我,我轻声问道,你烦我吗?烦你干啥?那次我拽住你,要不是你可能都跑了。哎呀,跑啥跑,他家人对我可好,给我吃好的喝好的,吃啥做啥,你山哥虽比我大,但知道心疼我,从不打我,跟我一块儿来这的小菊,跑一次被婆家打一次,我才不学傻呢,我不跑,这儿水多,一盆一盆的清水洗过脸都倒了,我们那儿到处都是山,吃水都得跑几里地去担,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这里多好,到处都是平地儿,自己家都有压水井,想用多少水就用多少水,还有电灯,明晃晃的可亮了!几个月的时间咋转变这么快,也许是装的吧!我们的地挨着,但我们两家住的有些远,得拐好几个弯,走到转弯处,我扭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只见她依旧悠闲地坐在门口的树下,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面送着瓜子儿,不紧不慢地吐着瓜子皮儿,那朵玫红色的头花很是刺眼……

后来,她生了个儿子,那年,她17岁。后来又听说终于跑回去的小菊报了警,她的家人和民警都来了,让她走,她说没人卖我,也没人拐我,我自己愿意留在这儿,我不走,她的爸妈哭着走了。她也哭了,但她没走,她跟着山哥一起去地里干活儿,一起去赶大集,一起去走亲戚,一起养羊,一起养鸡。她一直没走,她还把她亲妹妹介绍给她的邻居,尽管邻居家的男人也比她妹妹大10多岁……她们都说,这儿比家好,有水,有电灯,有好吃的,还有知道心疼她的男人!

现在她已儿孙满堂,当有人提及往事时,她总是笑着说“当时年纪小想着有口吃的,不挨打就行”。些许心酸,些许心塞,感觉心中沉甸甸的,能说什么,愚昧、无知,这些词确实也不适合她,对于从小生活在贫困山区的她而言,能走出大山,能落户在这里,能有口吃的,能有个疼她的男人,就是莫大的安慰。

窗外,雷雨交加,一道道闪电撕破夜空,隆隆的雷声在黑暗中肆意咆哮,被风吹落的片片叶子在雨水中飘飘悠悠,不知所归……

叶子远嫁的女人(乡村旧事远嫁的叶子)(4)

作者简介:董亚芬,延津县僧固乡人,原化肥厂员工,现北漂打工,喜欢写随笔,望有共同爱好者相互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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