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怪癖是无处不在、无处不用其极的,如冼星海,一天不吃个鸡,就一行音符也写不出;如巴尔扎克,一天不喝五十杯咖啡,就一个字也写不出……作为大师的崇拜者,我没蹭到他们一丁点儿大手笔的皮毛,倒落下了一身成色很足的怪癖——写写弄弄时喜欢吃点零食,瓜子、蜜饯、坚果、糕饼之类,抓到啥便吃啥。

近年来,我的口味变重,尤嗜“怪味胡豆”,而且一上手就放不下:想改,“屡战屡败”;想减,“屡败屡战”,真是忐忑。

哪里怪味豆好吃(西坡怪味豆)(1)

2022年四五俩月,因为疫情暂断邮路,我的各色零食居然“弹尽粮绝”,令我张罗那些不三不四的破文章时魂不守舍,效率极低。高邻费总闻讯,慨然伸出援手以解我窘:“放心!我重庆有朋友,帮你搞定。”可惜那店家认钱也认人就是认不得发往上海的路还不畅通,那十大袋“怪味胡豆”缠绵辗转至六七月才来敲门。

胡豆是什么?说穿了一点儿不稀奇,就是蚕豆呀。

都说蚕豆由张骞从西域引入。司马先生确实了解张骞“凿空西域”的贡献,也提到他带回的苜蓿和葡萄,但《史记》硬是不提胡豆;班固在《汉书》里给张骞立传,但同样毫不理会什么胡豆不胡豆,不过,他说:“……使者相望于道,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指出一班张骞(博望侯)的踵武者,仿效前辈带回很多胡地物品。那么,胡豆在中土出现乃这批人所为?没准儿就是!

事实上,在胡豆和张骞的关系上纠缠,吃力不讨好。

关于胡豆的来龙去脉,很长时间内都没得到古人关注。今人对它最初的认识,几乎只从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获得:“豆荚状如老蚕,故名。王祯《农书》谓其蚕时始熟故名。亦通。吴瑞《本草》以此为豌豆,误矣。此豆种亦自西胡来,虽与豌豆同名、同时种而形性迥别。《太平御览》云:张骞使外国,得胡豆种归。指此也。今蜀人呼此为胡豆,而豌豆不复名胡豆矣。蚕豆南土种之,蜀中尤多。”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去找《太平御览》印证一下?果然有:“大豆黄卷,味甘平,生平泽,治湿痺、筋挛、膝痛。生大豆,张骞使外国,得胡麻豆,或曰戎菽。涂痈肿,煮汁饮,杀鬼毒,止痛。赤小豆,下水,排肿血,生太山。”但它标明著录于《神农本草经》。所谓张骞把“胡豆”带入中土的故事,大抵是它的发明。

可问题变得复杂起来:此处,“胡豆”被写成“胡麻豆”;再上溯至《神农本草经》,“张骞使外国”云云,竟然不见。

“胡豆”和“胡麻豆”是一回事吗?好在《神农本草经》备一说明:“胡麻豆,或曰戎菽。”戎菽,《管子·戒》:“北伐山戎,出冬葱与戎菽,布之天下。”《管子》是先秦各学派的言论汇编,可见所谓“胡豆”(蚕豆)也许早在张骞之前就有。然而这怎么可能!更要命的是,它居然还有 “涂痈肿,煮汁饮,杀鬼毒,止痛”的功效,恕我孤陋闭塞,闻所未闻。

围绕胡豆的各种搞事情,究竟是有心篡改还是无意误写抑或版本流变所致?我的能力不足以定论。

胡豆,你可真“胡”(胡,乱也)真逗!好了,不必纠结于胡豆身世,就像蚕豆进入中土后,云南因不产蚕而改称“佛豆”,而号称“蚕丛之国”的四川竟“木知木觉”地沿袭了胡豆之名,你跟谁说理去?

说到“怪”,我觉得王充说得最为准确:“诡于众而突出,曰怪。”(《论衡》)怪味胡豆的怪,或说混合酸、甜、麻、辣、咸五味;或说混合酸、甜、苦、辣、麻、香、咸七味。总之,酸叽叽、甜咪咪、苦哈哈、辣蓬蓬、麻兮兮、香喷喷、咸嗒嗒挤作一团,形成独特味型,绝对颠覆常道。正好比穿和服、戴墨西哥草帽、围波西米亚丝巾、蹬中式蚌壳棉鞋……不像话嘛,然而,怪味胡豆就在“不像话”中“套牢”了不少馋虫。

怪味胡豆诞于四川、重庆是有理由的,除了盛产蚕豆,被川人广泛接受的川菜“七滋八味”便是它的理论依据和群众基础。其配方和工艺之复杂,予人口味之厚重,在休闲食品中无出其右。

利齿之下,不作抵抗的“脆”叫软,强烈抵抗的“脆”叫硬。怪味胡豆的脆,介于三北盐炒豆和城隍庙五香豆之间,更兼兰花豆的松,蟹黄豆瓣的酥。这样的胡豆,谁都想尝一尝。当然,我不能保证谁都能逃脱被套的“风险”。

中国烹饪大师李兴福,擅长川扬帮,有一次特地送我一瓶“怪味豆”。我心想:“老先生怎么做起零食来了?”现在我才明白:人家哪是做零食啊,分明是把它当作一道菜正正经经地烹饪好不好!(西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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