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的兴替,大多是在金戈铁马中实现的,这就造成了每个朝代的前期,游侠风气的兴起。但在一个政权稳固之后,游侠们似乎从朝廷借重的英雄,变成了需要防备的对象。

韩非子就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东汉史学家班固与韩非子一样,对游侠充满敌意,认为他们破坏国家法治罪不容诛。

李白温庭筠侠客行谁的好(唐朝诗人中的侠客)(1)

而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却对游侠一见倾心,他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司马迁总结了游侠精神的几个侧面。第一是急人所难,第二是任情越法。第三是一诺千金,第四是具有牺牲精神。但中国毕竟是个儒家思想占据主流的社会,任何一种思想都会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与改造。当桀骜不驯的游侠精神与文质彬彬的儒家精神结合在一起,游侠的身上加入了义的特质,就变成了全社会所崇尚的侠义精神。

本来经过魏晋南北朝玄风洗礼之后,中国社会的游侠精神有所没落,但在唐朝,游侠之风却再次兴起,成为一个时代鲜明的精神烙印。

唐朝人太喜欢游侠了,原本是社会秩序的破坏者的游侠,在唐朝人的审美中,成了英雄,也成为唐朝人风云激荡的审美风格的重要因素。这也许和唐朝开国者带有胡人的血统有关,与他们长期的作战经历有关。开国皇帝李渊征战时,帐下有一大批武功高强的侠士;太子李建成的手下都是“博徒大侠”;而李世民更是偷偷豢养了一批死士为己所用。

即使是在唐朝建立之后,唐朝的游侠之风仍然弥漫。那些开国元勋们在朝堂上吟诗作赋以文人自居,但仍以做过游侠为傲。与房玄龄、杜如晦、宋璟并称唐朝四大贤相的著名文人姚崇,年强时候竟然是一个“古惑仔”。他自豪地说,三十岁之前他就是个以“呼鹰逐兔”为乐的游侠,根本没有读过书。后来发奋读书,竟然做了宰相。很显然,姚崇自豪的不是自己读了书,而是年少时候叱咤风云的游侠生活。

开国元勋谋士徐茂功则念念不忘自己青春爆棚的游侠生活,他自夸说,“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游侠精神的向往。

李白温庭筠侠客行谁的好(唐朝诗人中的侠客)(2)

上层政治人物对游侠精神的向往,很快传导到唐代社会之中,尤其是那些带着“功名只应马上取,直是英雄一丈夫”理念的诗人们。诗人们早已经抛弃了魏晋的玄风和红粉的暧昧,游荡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是侠客精神。他们由衷赞美侠客,在他们笔下,侠客是“白马啸西风”的雄浑与苍凉;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豪情壮志,是于出入街道市井红尘之中饮酒驰马的五陵少年,是于大漠边陲无边的烽烟之中驰骋杀敌的英雄好汉。

在唐诗中,这种游侠形象比比皆是。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形象地描述了游侠:“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连性格寒冷悲切的贾岛,都曾经向往剑客的生活。“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可见游侠的精神与做派,早已经渗入了唐朝人的心灵。

唐朝的游侠大致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种是城市猎人型。那些游走于城市巷陌之间的少年们,大都是高门贵族之后,他们是放浪于红尘之中的年轻人,是李白笔下,“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那飘飘欲仙的五陵少年。

呼朋唤友大口饮酒是城市游侠的重要特征。王维的《少年行》中说:“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银鞍白马有胡姬压酒,何等快意的人生。当然,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在喝酒打架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到姑娘众多的娱乐一条街平康里,挥霍青春。

第二种是身怀武功的艺术家。诗人杜甫曾经写过舞剑器的公孙大娘,这一类从事表演的艺术家,浪迹江湖身负武功,我们可以称之为艺侠。第三种是奋战于边关大漠卫国杀敌的边陲之侠。他们辞别妻子儿女走向边关,用文韬武略征服敌人获得军功,这正是有唐一代的知识分子所梦寐以求的途径。杨炯的《紫骝马》,生动地描述了边陲之侠的形象。“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

李白温庭筠侠客行谁的好(唐朝诗人中的侠客)(3)

在唐朝崇尚游侠的审美精神的浸润之下,唐朝似乎处处都是游侠诗人。李白是最为典型的一个。李白的身上,集中了游侠的所有精神特质。首先李白家有钱,可以仗义疏财一掷千金,有孟尝之侠风。他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不到一年花了三十几万而眼睛不眨的人,绝对有侠客之风。第二,李白武功高强,像在大街上杀人这种事情,简直眼都不眨。李白说,“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这是游侠精神的内核——你纵然很牛,但我比你还牛!

李白不止一次地说他杀过人,他曾经“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曾经“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还曾经“杀人如翦草,剧孟同游遨”,甚至潇洒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身上有一种睥睨万物的豪气。

睥睨万物,代表着自魏晋以来人的主体精神的高扬,这种精神强调人格的独立性,绝不会因为你的权势大于我,我就会匍匐在权力的脚下。

唐朝科举考试流行“行卷”之风,就是拿着自己的简历和诗文,去拜访那些文坛领袖位高权重者,以求得到他们的提携与推荐。按理说这是有求于人,必须毕恭毕敬甚至卑躬屈膝,但在游侠精神的影响下,李白等诗人去拜访权贵,看上去不像是拜访,却像是去吵架的。

李白曾经给安州裴长史写了一封长长的求职信,希望裴长史能提拔自己,但李白看起来不是找工作的,而是威胁人家的。李白说:“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遂之长途,白既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大意是说,要提拔我挺好,不提拔我,老子就走了,像我这样的才子,还愁别人看不上,你等着吧!于是,李白在裴长史那儿一直也没等到好消息!

李白性格热烈狂傲,有侠客做派倒也正常,你能想象把诗歌写的淡到无味的田园诗人孟浩然,也有侠骨之风吗?本来朝廷高官韩朝宗与孟浩然约好赴京城,向皇帝推荐孟浩然做官的,但那天孟浩然正好来了客人,孟浩然与朋友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到了出发的时间了,仆人提醒他该出发了,哪想到孟浩然竟然说不要理会韩朝宗,与朋友喝酒要紧,这不也体现了孟浩然骨子里,有平视王侯快意恩仇的侠客风格吗?

除了李白之外,还有几位诗人,绝对算是诗人中的古惑仔,古惑仔中的诗人,他们身上的游侠精神,也是大唐盛世崇尚武功崇尚快意恩仇精神的具体体现。

李白温庭筠侠客行谁的好(唐朝诗人中的侠客)(4)

初唐时代的天才儿童骆宾王,他的《于易水送人》就是他游侠性格的最好注脚。“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闻一多先生说他“天生一副侠骨,专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杀人报仇,革命和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有了这样的游侠精神,我们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能假如反对武则天的队伍,写下著名的檄文,并在兵败之后不知所踪,或许早已经是回到江湖的游侠的世界了吧。

出身游侠世家的陈子昂,更是一副侠肝义胆。早年与游侠界的扛把子郭元振交游,“年十七、八,尚不知书。后因击剑伤人,始弃武从文,慨然立志,谢绝旧友,深钻经史,不几年便学涉百家,不让乃父。”原来年轻时候和别人打架伤人的陈子昂,弃武从文之后,竟然成了初唐的文坛领袖,开盛唐一代诗风。

边塞诗的大佬高适,年轻时“性拓落,不拘小节,耻预常科,隐迹博徒,才名自远”,原来他竟然是职业赌徒,后来竟然成为掌握重兵的节度使。而著名诗人韦应物,诗歌写的相当清新佛系,但他早年也是混道的,而且是做到了唐玄宗的侍卫,可见武功高强,据说经常到街上打人,但韦应物最终开始读书,不仅成了苏州太守有韦苏州的美名,还是唐朝山水诗人中的佼佼者。

唐朝文人的崇尚武功崇尚游侠的精神,是唐朝开放博大审美精神的一部分,它让盛唐的诗歌,充满了阳光刚健的气质,这种豪壮和自信,这种个性的张扬与不屈,组成了让人神往的盛唐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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