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骑行其实已经在畹町结束了,不过旅程还在继续,而且随后的旅行也仍与滇缅公路密切相关,因此还是把之后几天的旅程也放在这个系列下吧。

在畹町桥头凭栏感慨之时,夫人已经驾车赶到,把自行车拆开塞到车厢后,随后的几天便是自驾游了。但身体虽然已经轻松地坐在了汽车之上,心灵却还在充满着血与火的滇缅路上颠簸不已,之后的几天常常午夜梦回,不知身在何处。何况事实上,接下来的自驾路线本也还在滇西战场之中。

从畹町出来已是傍晚,自然去附近最大的城市投宿,那就是近年来由于疫情长期封城而著称的瑞丽了。当然,此次旅行远发生在疫情之前。次日匆匆游览了瑞丽的几个景点,独树成林、一国两寨之类,便匆匆赶往心心念念的下一站:腾冲。

之前经过惠通桥后的滇缅公路骑行,从松山、龙陵,到遮放、畹町,这都是滇西抗战中的重要战场,不过滇西战场并非只有龙陵-畹町这一条战线。从下图中可见,1944年的滇西反攻作战中,以保山惠人桥为作战分界线,远征军兵分两路渡过怒江,其中南路军沿着滇缅公路的进攻,也就是几天来骑行过的路线。而北路的作战,则是翻越高黎贡山,以收复腾冲为作战目标。高黎贡山之战是二战中海拔最高的战场,战斗往往在云层之上进行,其中的艰难困苦,比之松山战役毫不逊色。而作为战役终点的腾冲,更是打得满城瓦砾,尸山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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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行,汽车在险峻的山路上恐怖地盘旋着,跨过壮观的龙川江特大桥之后,腾冲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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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建狂魔的代表作之一:龙江大桥

腾冲,滇西重镇。素以商业发达,文化昌盛著称,号称“极边第一城”。明代用火山石建筑的坚固城墙,加上商业发达造成的城内房屋密集,使得1944年6月到9月间的腾冲,成为了中国军队的恶梦。

腾冲战役是一场残酷的巷战,日军在城中经营多年,防御体系极其完备。中国军队以4个整师之众攻入城内后,步步维艰,每天的进展只能以米计算,先后血战42天,方才全歼守敌3000余人。而中国军队战死高达9000余人,支前民工则死伤上万。破城后有报道称“城内没有一棵树上有叶子,也没有一片落叶上没有弹孔”,战况之惨烈可想而知。从下面几张照片中,也可知记者之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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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由于战斗的惨烈,腾冲城中留下的抗战遗迹和纪念物颇多,不但有类似松山那样的战地遗址,还有纪念馆、墓园以及布满弹痕的建筑等,对于一个抗战历史爱好者而言堪称宝藏之城。

在和顺的一个民宿中住了几天,游玩了火山热海、银杏村等诸多景点之后,终于重新进入历史考察阶段了。第一站是来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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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凤山远眺

来凤山位于腾冲城以南,是腾冲城外的制高点,站在山顶,整个腾冲城一览无余,因此自然成为日军防御的重点,在占领腾冲的几年之间将整个来凤山完全堡垒化,形成了一个类似松山的要塞式防御群。而上图中来凤山右侧相对较为陡峭的西坡,即日军的所谓“樱阵地”,当地称为营盘坡的地方,那正是远征军的主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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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战史中的腾冲战役略图

1944年7月6日开始,远征军以预2师三个团的兵力开始进攻来凤山,遭到日军火力的大量杀伤,多次进攻均告失利。自11日开始,根据日军为了清除射界而砍光了山上所有树木,防御阵地都暴露在外这一特点,美军空军和远征军炮兵对来凤山阵地展开了大规模的轰炸,整整半个月的轰炸令日军阵地分崩离析。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7月26日总攻发起。在周围群众的助威声中,54军所属部队仅用时两天便攻克了来凤山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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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领后的来凤山日军阵地

从上面这张照片还可见当年来凤山光秃秃的样子,今天的来凤山自然早已是树木苍翠得几乎有些阴森了。而就在这些绿色之下,当年的战壕、弹坑依然历历在目,似乎提醒着世人,战争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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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交通壕遗迹

来凤山已经是第二次来访,而且这样的遗迹在松山已经看得太多,因此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自己更有兴趣的,是腾冲城中的那些战斗遗迹。

腾冲战后,全城尽为焦土,勉强还可称完整的只有两处建筑,即文庙和英国领事馆,正是当年战事的鲜活见证,自然要去寻访一番。

腾冲文庙始建于明代,本是一个规模颇大的建筑群,不过由于战火摧残,目前的面积已经小了很多。战争的痕迹也在近年来的多次修葺中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但仔细观察,墙角屋柱之间,犹有弹痕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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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传奇的当然是这口铸造于明景泰元年(1450)的大钟,这口与腾冲城同岁的明代大钟,曾经一直悬挂在城中心的文星楼上,堪称腾冲的标志。不过在腾冲战役中,日军把钟搬到了文庙里,并在钟上开了一个射击孔作为机枪掩体使用。这样厚重的装甲,寻常炮火自然无法摧毁,只在射击孔周围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弹痕,对藏身其间的日军似乎无可奈何。但日本人大概没想到,这个大钟固然厚实,但敲击之下的声音也绝对不小。最终这名藏身钟内的日军士兵虽未被击毙,但却被子弹撞击引起的巨大轰鸣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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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作为机枪掩体的明代大钟

看过文庙之后,再前往曾经的英国领事馆。这处在1921-1931年间建造的西式小楼,整体使用了本地特产的火山岩建造,极其坚固,正是一个现成的堡垒。腾冲战役中,守敌仅一个小队的日军,就使得一个团的进攻部队难有寸进,最后还是依靠美军轰炸机的协助才得以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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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英国领事馆遗址

如今的英领事馆,远观历历如新,这当然是经过后世的修复了,不过领事馆的墙壁却仍是当年旧物,只要走到近前,便可以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累累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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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正面的墙上,弹痕数以千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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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角处的放射状炸弹痕迹

怀揣着对各处战场的深刻回忆,终于来到腾冲城中的最后一站,国殇墓园和滇西抗战纪念馆。

国殇墓园建于1946年,其中埋葬了攻城主力20集团军53军和54军数千名战士的骨灰,而有名有姓并立碑纪念者约3400人,墓园中有忠烈祠,纪念碑等建筑,是国内仅存的几处国军抗战将士陵园之一。虽已是第三次来访,但每次漫步墓园之中,仍不免心情激荡。在历经了多日的滇缅公路骑行之后,再来到此地拜祭,途中亲身体验的艰难困苦与眼前的巨大牺牲相交叠,令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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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插上一段,几年后第三次重访腾冲,参加格兰芬多自行车赛,在腾冲站比赛期间还抽空跑到了一个叫做江苴的地方探访了一番。江苴是高黎贡山脚下一座因商贸而生的繁华小镇,当年腾冲沦陷后曾一度作为当地抗日政府的驻所,而在1944年6月远征军突破高黎贡山防线后,曾在江苴一带与日军展开激烈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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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同样在小镇中留下了痕迹,沿街而行,一些老屋的木制梁柱门窗之上,深深的弹孔依然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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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更吸引自己来到江苴的理由,说起来却有些羞耻了。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江苴是重要的外景地之一。尤其是刚开始的几集里,溃兵们所居住的那个院子,就在这个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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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一扇无人看管的大门,看着电视剧中熟悉的庭院展现眼前,倒颇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腾冲站的自行车赛,全程近200km,尽在腾冲以北的山地中行进,一路山川美景自不必提,而这片山地也正是远征军突破高黎贡山后进攻腾冲的战场,江苴、界头、明光......那些曾经在书本中读过,渗透着铁血的地名,在飞驰的车轮下具象为一个个安宁平和的村落,即使在挥汗如雨的比赛途中,也一次次被这种历史与现实间的交错感而打动。

腾冲之行匆匆结束,很多地方没有看到,不过以后自还有相见之日,倒也不急于一时。

从腾冲回昆明途中,还是忍不住在施甸下了高速,在县城以北的几个村落中寻觅起来。数日之前被大雨阻于保山之时,就曾经想过先租一辆车跑到施甸来先完成几个支线任务,不过雨停得太早,于是仍按原计划直奔了惠通桥。而回程中时间还算充裕,便来补上这个环节了。

施甸位于保山市以南,开发时间相当晚近,在元代时,南征蒙古军中一个契丹部落曾被封建于此,算是施甸开发的肇始。这些耶律族人繁衍至今,成为迄今唯一存活的契丹遗存。但这并非此次考察的目的,除了颇令人有几分好奇的耶律祠堂之外,施甸还保留着另一种令人必睹为快的东西。

汽车在狭窄的乡间道路上惊险地飞驰,根据几篇文献的记载,再加上一路的打听。在陇家村一座祠堂的后墙上,看到了今天的寻找目标:抗战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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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标语是抗战期间当地一名教师所书,该祠堂内外还有类似的几处标语,包括“精诚团结”、“民族复兴”、“最后胜利”等。跟滇缅路上那些遗迹相比,这些早已斑驳漫漶的标语倒是更为鲜活,更能让人触摸到那个苦难而又昂扬的时代。

同一个村中,还有另一处标语,经过无数次的打听,总算被一个热心的杂货店老板领到了一处民居的后墙处,这才模模糊糊看到“还我河山”几个大字,这是此行真正想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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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由于屋檐不太长的缘故,80年来的风吹雨打,这幅标语的字迹实在已经非常浅了,之前的寻找过程中几次路过都没看出来,再过些年恐怕也就看不见了。不过还好,此时仔细看去,还能勉强分辨出仿岳武穆的这四个大字。但是传说中标语下方“行之裕政”的四字落款却实在没找到。这个落款中的“行”,指的是远征军第6军39师师长洪行。这位洪师长在滇西沦陷期间率领预备2师所部在腾冲一带打游击,是在当地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这位曾一路败退到了滇西边陲的湖南汉子在沦陷期间拉起的那支抗日队伍,便是《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炮灰团的原型。而他本人则在龙陵战役中在南天门成功阻击芒市日军后,由于交通事故身亡。在施甸遗存的众多标语中,这是唯一由当时驻军所书,弥足珍贵。

热心的杂货店老板还把我领进了这幅标语所在的人家,进入了二楼的一处仓房之中,指着房间深处的墙壁说,那里还有几幅画,是当年驻扎在这里的远征军士兵所画。一时大感兴趣,遂前往观望。

这是几幅笔触颇为幼稚的铅笔画,作画人名叫张吉五,从这个名字的写法上看,大概刚刚勉强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样子,这幅画画的是两名军官和一个农妇,其它还有几幅也是类似的内容。从军官的服饰上看,无论是绑腿,胸标还是大檐帽,还真都是抗战时期国军的样式。大概是驻扎施甸期间,一个刚学会了写几个字,并且得到了一支铅笔的年轻士兵在自己铺位上所画下的吧。这个,可就更加鲜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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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回程,途中偶尔也还能远远看到已经繁华不再的老滇缅路,似是一个时代的背影,一段传奇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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