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桃说,她希望自己能自在,这是关于未来的愿望。
作者 | 屈露露
编辑 | 丁宇
11月6日,在第31届金鹰奖颁奖礼上,殷桃哽咽了。获奖感言刚说了一句便停了下来,她需要整理一下情绪,轻轻甩了一下披在肩头的长发。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眼睛里的泪光被清晰地捕捉到。
随即,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无需多言,最佳女主角颁给殷桃,实至名归。16年前,她凭借电视剧《搭错车》斩获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电视剧女演员奖,16年后《人世间》的郑娟让她再度封后。
42岁的殷桃早就不是懵懂新人,领奖台上短暂的停顿只是源于她作为演员的感性。回忆起那一刻,她说:“我觉得我挺感谢自己这一路的坚持”,她又补充了一句,“比较坚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前几年,面对行业发生的变化,她曾感到迷茫和纠结,后来干脆放慢节奏,让自己暂时隐身。现在,她的内心已经安定了下来,那段拧巴的时刻成为过往,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她会大方的谈起这段心路历程——那个时候只顾着不随波逐流,却忘了与时俱进。
金鹰奖之后,殷桃很快就进组拍戏了。再一次被奖项肯定,她有开心,但更多的是从容。生活仍然按照原有的节奏继续着,有想拍的戏,也有可以不拍的戏,她更舒服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做出选择。于殷桃而言,如今正是人生的好时候。
每一场都重要直到现在,郑娟这个角色还没有从殷桃身上“杀青”。一部电视剧收官,通常主演们会和角色告别,但殷桃没有,《人世间》播出大结局那天晚上,她在微博上写:“娟儿,先不说下辈子,这辈子,咱俩不说再见。”
她是真的不算与郑娟告别。“她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现在也把她当成一个朋友,如果我进入到焦躁的时刻,我就想回头看看,她能够提醒我,我是可以的。”
在殷桃看来,郑娟是一个“上善若水”的女人,她身上有着女性温柔的力量。看起来是生活中极其普通的人物形象,但当深入下去,就会发现她在周家一家人50年的变迁中,对于家庭凝聚力的贡献。在大起大落的命运变化中,郑娟身上始终保持着一股坚韧的力量,不会轻易被击垮。
生活中的殷桃不是郑娟的样子。她身上有着火辣劲儿有的时候会脾气急,性子直来直去。所以,郑娟是她饰演过的角色当中,离她最远的一个。
最开始,导演李路也没有决定让殷桃出演郑娟。2020年,因为筹备《人世间》这部作品,李路与殷桃第一次见面,他想让她演剧中的另外一个角色。但看完《人世间》的剧本,殷桃却被郑娟这个人物深深吸引了,她主动和李路沟通,希望能有机会出演郑娟一角。
对殷桃来说,这是一次充满挑战性的表演。郑娟的台词非常少,所有的情绪和状态是内敛的。过年吃团圆饭,周家一大帮人凑在一起,郑娟几乎没有什么话说,在人堆里,她是不会被轻易看见的那个,但她又是周家不必可少的那一个成员。如何通过细节表现人物特点,很考验演员的功力和表现。殷桃在表演的过程中,要演绎得非常精准,才让观众一看觉得这就是她,她就是“我”身边的“那个人”。
进组之前,殷桃就在想办法靠近郑娟。她的理解是,郑娟本身内敛,大家通常用贤妻良母、温柔等一些比较概念化的词标签化她,但温柔背后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到了这个支撑点,才能让这个角色身上的力量立得住。
正式开拍后,殷桃的身体与心绪都进入到了“光字片”,进入到50年间中国社会的变迁之中,郑娟的形象就这样不断丰富起来。“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状态,我从影像里去看她是不是我想要的郑娟的样子。”在经历过一个不断找寻的过程之后,郑娟逐渐从殷桃的身上生长出来。
有一段时间,殷桃会把自己对郑娟的感受分享给编剧王海鸰,有的时候是一场戏,有的时候是一句台词,或者一个字。在殷桃眼里,不同的用法对人物的呈现有不同的效果。“希望这个角色在情绪表达上面,或者人物状态上更加的真实和生动。”
王海鸰后来在一次媒体采访中特意提到了殷桃,她说殷桃是一位非常认真的演员,在剧本围读时,给郑娟这个人物提出了好的建议。李路也把殷桃的认真看在眼里, 他认为殷桃是《人世间》剧组里,对剧本研究最深的、功课做的最足的演员之一。
《人世间》播出后,殷桃的演技受到观众的认可。有几场戏被观众做成短视频,拿出来反复观看。其中最经典的,有一场郑娟自扇巴掌的戏。剧中,骆士宾知道了周楠是自己的儿子,周楠后来也有了要亲近骆士宾的想法,郑娟知道后崩溃到自扇巴掌。其实扇巴掌这个动作在剧本上原本是没有的,殷桃自己加了这个细节,让整场戏的情绪变得更加饱满。
后来在采访中,殷桃解释了巴掌所包含的几层意思。首先,郑娟要先稳住周楠;其次郑娟对周楠在15岁时,突然遭遇这样的人生心有愧疚。她不希望周楠因此和丈夫周秉昆生了嫌隙之心,种种思考之下,才做了这样的表达。她也相信,郑娟有这样的智慧。李路也很喜欢殷桃的处理方式。果然在剧集播出后,这场戏成为了《人世间》的泪点之一。
对于这些网上频传的情绪浓郁的戏,殷桃很难再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因为在她的逻辑里,饰演郑娟的过程,是一个严丝合缝的事情,它完整的生长在她的身体中,并非靠某一场戏撑起来的。郑娟没有所谓的重场戏,因为每一场都很重要。
隐于角色《人世间》播出后,迅速收获了巨大的关注,成为2022年的爆款剧集。殷桃也凭借在里面的演技,再次吸引大众的视线。
郑娟之后,很多观众把殷桃过往的作品找出来重新观看,才发现她在表演上所具备的深度和广度。她的角色可温柔、可坚强、可洒脱,亦可古装、可现代、可年代,殷桃深潜其中,成为这些人物。就像萨日娜在金鹰节上对她的评价:“殷桃是一个为戏而生的精灵。”这是一个把内心的美好都放在角色当中的纯粹的人。
一个演员能够隐于角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殷桃来说,这与她性格上的坚持和对表演的追求是分不开的。
1999年,殷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系。
在对作者的讲述中,殷桃形容大学生活是一段单纯美好的日子。“排练上课,看各种片子学习,是一个象牙塔的生活。”殷桃长得好看,人也伶俐,学校的话剧舞台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毕业前,殷桃又通过一轮一轮的选拔,获得了出演毕业大戏《我在天堂等你》中女主角的机会。这部话剧根据作家裘山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改编而成,讲述的是进藏女兵白雪梅的传奇故事。虽然尚未毕业的殷桃还略显青涩,但她把白雪梅身上的坚韧与灵动呈现得淋漓尽致。
这部话剧在当时的业内引起了巨大反响,殷桃以在校生的身份,凭借《我在天堂等你》拿下了话剧界最高奖项金狮奖,同时还揽获了曹禺戏剧奖和白玉兰戏剧表演的奖项。
因为在校时出色的表现,殷桃引起了导演高希希的注意,从而有了第一次涉足影视的机会。在高希希导演的电视剧《历史的天空》中,殷桃饰演东方闻音,这是她第一次对着镜头演戏,很不熟悉,演起来总是磕巴,或是带着舞台上那种话剧腔。
《历史的天空》
同组合作的演员张丰毅、李雪健等都是实力派,殷桃觉得颇有压力。开拍没多久,她就被张丰毅的一句“孩子你要说人话,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要说人话”打击哭了。但殷桃就是一个好胜心强的姑娘,演戏上的东西她无论如何都会铆着一股劲儿做到。
后来,她演得越来越顺畅,同组的演员再也没人质疑她了。这部剧播出后,也让殷桃一炮而红,打开了知名度,她的演艺事业开始进入正轨。很多片方和导演找到了殷桃,剧本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才知道“第一部戏反响不错”。
那时,殷桃就告诫自己:“下一部戏、每一个角色你都要认真,一步一步踏实的往前走。”她清楚一个演员能不断的有戏拍,就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历史的天空》之后,殷桃的表演事业走得顺遂,每年都有不错的作品播出。2006年,她就已经凭借《搭错车》中阿美的角色,初尝金鹰奖的滋味。2013年,34岁的殷桃迎来了演艺生涯的新高度,凭借电视剧《温州一家人》和《延安爱情》,获得第29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女演员奖。
《搭错车》
殷桃热爱演戏,她沉浸在这样纯粹的创作节奏里,以为可以一直这样演下去。但是,时代变了,行业也变了。2014年开始,新的类型开始占据市场主流,向来喜欢现实题材的殷桃遭遇了事业上的一段波折。
剧本依然会递给她,但面对找来的本子,她头一次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有人问她原因,她回答:“我看不懂”。她无法相信的人物和角色,很多故事让她难以共情。
那段时间,殷桃迷茫了,开始减少影视剧的工作。她还是有自己对于作品和表演的坚持,即便在别人看来,这种坚持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代价大了一点——没有新作品播出,一度让人以为:殷桃淡出影视圈了。
再聊起这段过往,殷桃显得很淡定,她只是提到,当年的自己适应能力有点儿差,“没太能跟上大环境”,所以导致自己陷入迷茫的状态,“偶尔心情会有点不好,一会左一会右,一会要不要去,要不要演,一会又不想演,一会又想演。”但她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做让自己为难的事情,所以她感谢自己的坚持。
《鸡毛飞上天》
2017年,暌违荧屏许久的殷桃,终于等来了电视剧《鸡毛飞上天》。她凭借骆玉珠一角,获得第23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演员奖,成为了中国第三位斩获电视剧三大奖项的满贯视后。
在台上,她的发言简短而有力,“不管这个环境怎样的欣欣向荣,我们演员就是手艺人。”
自在一点拍完《鸡毛飞上天》之后,殷桃进入到了一个更加从容和舒适的状态,她不再纠结那些看不懂的事情,而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2018年,她和黄晓明合作,出演电视剧《你迟到的许多年》。该剧改编自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补玉山居》,讲述了改革开放浪潮下人物的成长故事。殷桃饰演的莫莉,无疑是特殊的一个。
殷桃说:“她(莫莉)从一个懵懂的,对自己的生活其实不太能够把握的状态下,慢慢成长为一个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女性。”在她眼中,莫莉在她所处的年代,是前卫的、勇敢的、忠于自我的。莫莉非常清楚自己的生活和情感去向什么地方,笃定的过自己的生活,这一点恰恰与殷桃现在的状态有着相似之处。
出道快20年,殷桃见证过好的时代,也曾有过遗憾,但在迷茫过后,她早就能够淡然处之,而且一切又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相比去琢磨演什么才不被时代抛下,她觉得作为演员的心态也很重要——“在现在这个年纪,我必须要知道什么角色我不能演,这个是自知之明。”
看到《人世间》能被观众喜欢,殷桃很开心。她觉得《人世间》给市场释放了一个信号,即:好的作品永远是有人看的。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认认真真去做一个戏,把人物做得丰满鲜活,也没有什么噱头,观众是爱看的,观众的审美一点都不低。不要觉得观众就要看那些非常狗血夸张的情节,或者非常奇葩的人物才能吸引他们的眼光,并不是这样的。”
与郑娟相处的日子里,殷桃也照见了自己。她觉得郑娟的出现始终在提醒自己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被外界影响内心,要坚定地去做一件事。没去拍戏的那几年,她干脆回到话剧舞台上,这个最亲近的舞台给了她喘息的机会。演话剧就像是一次照镜子的过程,优点与不足,一目了然,让她明白如何更好的面对自己,清楚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生活始终是殷桃保持自我输入的好方法。作为演员,职业的需要让她对生活的观察更加细微。“有一天可以把这些东西用到角色身上,我觉得这方面我是有一定天赋的。”殷桃说,她喜欢观察生活中的一些片段,细碎的场景,这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对我们讲述起最近的观察对象——小区楼下卖煎饼的夫妻。她会观察他们的性格,有的时候一看,哦,俩人今天关系不错,有的时候就发现俩人互相都不说话,是不是吵架了?这份好奇心没有大事,全都是小事,而那些被看到的、分析过的人与事儿,被殷桃一一储存,“我可能要不断储备一些形象,如果有一天你演到了,那对于这样的角色,你脑子里边会有一个储存库里素材蹦出来了,它会帮助到我。”
对演戏这件事,殷桃永远不会疲倦,也不打算停下。今年,除了《人世间》,她还在电影《万里归途》中有着尚佳的表现,她感到满足。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把自己隐藏于演戏于角色之后,不主动把太多的事,分享在公众面前。她没有参加综艺,宣传期之外往往不见踪影。但最近几年,殷桃开始试着打开自己,那个隐藏在角色后的殷桃,变得松驰又自在。
她爱上了健身,在社交平台里上传自己健身的照片,有一种充满元气的魅力。前两天,殷桃看到网友发布她在金鹰奖的截图和片段,下面评论说“殷桃姐姐好漂亮”,这样的评价令她开心,但觉得这都是健身的功劳。
“打小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得还顺眼、还可以(的一个人),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自己是个大美人。”殷桃说,这是真心话,不是“凡尔赛”,那些赞誉都是大家对她的鼓励,只有自己知道到现在这个人生阶段,运动给她的身体和形态带来了很多作用。
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她接受了综艺节目的邀约。但面对综艺镜头,她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录制出发向中餐厅的第一个镜头,殷桃肉眼可见的紧张,她找身边的工作人员搭话,试图从尴尬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在与摄影师搭话许久未果后,她才知道原来综艺节目的摄影师不能和嘉宾说话。
然而,这种不适随着殷桃忘却镜头,进入生活场景,被逐渐淡忘。她善于观察和思考,一些设想也在节目中得到了验证。还未进入中餐厅前,节目组把嘉宾们拉到了一个小镇上,很多人以为眼前这个简陋的玻璃房就是目的地。但殷桃心里有个猜想,她觉得玻璃房虽然齐备,但对小孩子来说不友好,而这季《中餐厅》的主题就是“亲子餐厅”,食客里会有非常多的小孩子,所以这不可能是中餐厅。
中餐厅的风景如童话一般,治愈心灵,彩霞绚丽,微风轻拂,殷桃穿着靴子走在半山坡上,美丽又安静。
殷桃说,她希望自己能自在,这是关于未来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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