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农村老家(乡土散文小妹)(1)

文:辛增

  我从前岭走下来,老远就看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小角儿,手里挥舞着一杆系着红缨的小鞭子,高喊:“哥,哥哥。"响亮的童音回荡在原野的上空。“啊,那是小妹,我的小妹。"半年不見的小妹长高了,兴高采烈地从草地深处向我奔来。“小妹,小妹。"我迎着小妹跑去。小妹已经掌握了我回家的时间,每当节假日她都在这里等我。她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哏哏,嘎嘎"“呱呱,呱呱"乱叫,走起路来搖搖摆摆步履蹒跚的大白鹅和迈一步跩三跩的肥鸭,它们扇乎着翅膀和小妹一样地欢迎我。跑到跟前,小妹展开双臂,紧紧抱住我,这一大群鹅鸭也围着又叫又跳。“哥。"小妹喊着,流下了清亮的泪,“哥,我想你。"我蹲下,托起小妹那稚嫩漂亮的脸蛋儿,也流下了泪,接着我和小妹又幸福地笑了。我问:“小妹,今天没上学。"小妹笑得是那样的好看,特别是她那水灵灵的眼睛和美丽红润的嘴唇一起笑了,说:“今天是星期六午后啊,哥。"我情不自禁地亲了小妹一口,小妹那银铃般的笑声活泛了寂静的旷野。小妹把鞭子向空中甩了一个清脆的响,说:“回家。"这群趴着的鹅鸭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开双翅,爪不沾地跃跃欲飞般跟着小妹和我向家奔去。真的佩服小妹,能把鹅鸭训练的这样听话,把我看呆了。

  小妹,是我唯一的最小的妹妹。刚生下来,虽然包在破旧的襁褓中,她那乌亮的头发搭在粉团似的圆脸上,更显得漂亮美丽。她一睁眼就会笑,把全家人乐得什么似的。于是我们就很自然地管她叫“小妹"。妈妈给她起的小名我们就是不叫,仍然亲切地叫“小妹"。后来就这样的叫开了,连她上学用的大名,姓后面的两个字也是“小妹"。小妹上二年级了,长的比班儿对班儿的姑娘都高。

  小妹能跑能跳的时候,夏天敢在泥水里趟,冬天喜欢在冰雪上滚,和大孩子一样疯跑,而且能登高爬树,还敢和小小子拉黄瓜架。五六岁时还不能上学,一天天淘得像掉进灶坑里的豆腐块,吹不得打不得,她又不是小狗小猫用绳子拴上拘管起来,把爹妈烦得无计可施。那年正赶上我考上了中学,我妈便抱了四五十个鹅鸭蛋,出了崽后,就叫小妹赶着到草地里放牧,小妹乐此不疲,为家里省了大量的饲料。到了深秋,天冷到上冰凌碴儿的时候,爹妈便把这些鹅鸭全杀了,绒毛为我做了一床鸭毛褥子,爹便把白条子鹅鸭挑到市里卖了,钱给我念书用了。这便是爹妈让小妹放牧鹅鸭的目的,也把淘气的小妹给拘紧住了。从此,我便铺上了防潮隔凉又暄又软的鸭毛褥子,我在同学中是手屈一指得到这样享受的人,我真的感谢小妹的辛勤付出。在小妹放牧的第一年鹅鸭被杀那天,把小妹哭的一掐鼻涕一把泪,炖的大鹅也没吃一口。是啊,对被小妹训练有素的鹅鸭怎么能沒有感情呢。

  寒假回家,一进屋,小妹就喊:“哥,咱爹咱妈把鹅鸭杀了,今天它们又活了,看,都飞墙上了,窗上了。"我一看,乐得把小妹一下子抱了起来,对全家人说:“小妹真聪明。"五六岁的小妹能剪出这样活灵活现的剪纸,将来念书是不会差的。小妹笑得又响又亮,说:“哥,我明白了,明年叫妈抱一大些鹅鸭,把它们放的肥肥的,再给你缝一件鸭毛背心,再给我做一床鸭毛褥子,准备念中学用,白条子卖了钱给你念书用。"把我感动的泪都流出来了,说:“小妹,好好念书,等哥毕业挣钱了攻你上大学,上名牌大学,为咱家争光。"小妹信心十足地说:“哥,放心吧,我能做到。我現在就挣钱,攒着上大学用。"你听,多么有志气能克苦的小妹啊。

  自然灾害的三年,春夏秋吃瓜菜充饥,冬天吞树皮撑腹。那年十一放假,我背着在学校省下的几个纯包米面的窝头,兴奋走进了家门,家人们看我回来了,尽管是膀肿的脸也都浮現出了笑容。我满屋一撒眸,只不見小妹,妈说:“这么阴冷的天,不让她去,就是不听。"说着开门,领我到房前,指着东大地里蹲着的那个小人儿,说:“那不是,抠耗子洞呢。"我把兜子塞给妈,顶着冷风跑去。我上前拉起小妹,看她脸上还有汗水。“哥,我约摸你今天能回来。"我说:“小妹,咱不抠了,回家。"她乐得直笑,说:“正好抠完了。"我握着小妹的小手,那嫰嫩的皮都皴了,密密麻麻裂开了一条条渗出血的小口子。我一阵心酸,拿起锹镐和一个装着粮食的袋子,说:“小妹,回家。"我蹲下,强行把小妹背在背上,她紧紧抱住我的肩,乐得晃来晃去。我问:“期中考试得了多少分。"她自豪地说:“你放心吧哥,全是一百,年部第一。"她把话一转,说,“哥,这回我知道了,耗子有老能耐了,不吃那些瘪瘪瞎瞎的包米,专吃绷成的,咱们的好粮食都让它们吃了。"我笑。小妹又说:“哥,我一看,耗子可会过日子了,把洞打的真有水平,有装粮食的,有装圪挠的,有茅楼,有垫着又细又软的草窝,冬天住在里面一定很幸福。"我赞扬说:“小妹真细心,善于观察。"小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哥。"我说:“小妹,是真的,哥说的是心里话。"小妹说:“今年虽然收成不好,但耗子是不缺粮食吃的。我抠了十几个耗子洞,也快有一斗包米了,今天抠的最多,有二升多,你掂掂。"我说:“小妹,你真能,这么小就能为咱家创造财富。"我高兴的把她往上颠了颠,她笑得更响更亮了。路过生产队的场院,她非要下来,我不同意,她说:“哥,我这里有东西。"我把小妹放下,跑到草垛底下,哈腰从里面拽出一个小布袋儿,兴奋地举起来,说:“哥,这是黄豆粒儿。"我啊了一声,说:“这么多呀,这可是金贵的东西了。"她说:“用这些黄豆馇小豆腐,够咱家吃一天的,可香了。"她还说,“把它炒熟了,馋了吃一个,多有意思啊。"我和小妹一起笑了起来,笑声撒在秋天的旷野里。我又问:“小妹,怎么得了这么多。"她说:“打完场后,我是把压进泥里的豆粒一个一个抠出来的。"我又流泪了。

  我和小妹一进家门,妈妈早就把做好的晚饭摆上了桌子,家人们都在炕上坐好了,就等我和小妹了。桌上有树皮面饼子和树皮面子粥,还有一盘咸菜和一小碗酱。妈妈端上来热气腾腾冒着香气的窝头,给每个人分了一个,家人们高兴的品尝着。突然,小妹把窝头放下了,流下了一串一串的泪,说:“哥,把窝头省下来给我们吃,把你饿坏了怎么念书啊。"原来很快乐的晚饭,却被小妹的一句话罩上了一层阴影,全家人一听有理,笑容消失了,便放下了窝头。我笑着说:“小妹,我一个月是三十斤标准的精粮,你们一个月才领九斤皮粮,我是饿不着的。"小妹说:“那也不行,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呀,怎么能缺粮呢。"小妹能说出大人的话,真是让我感动。我强笑着说:“小妹吃吧,咱们全家人都高高兴兴地吃吧,多快乐多幸福啊,等过了困难时期,我们都哈下腰,保证能过上好日子。"说得全家人也有了笑容,我又说,“像小妹这样的不怕苦不怕累,拣了那么多的粮食,你们说,咱们家的日子能不旺吗。"小妹笑了,说:“哥又说开我了,我做了点什么啊。"妈接着说:“你可別说,小妹拣的粮食,为咱家解决老大问题了。"小妹听了,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说:“那又算是什么呢。"我又说:“我也再不往家拿了,把我吃的白白胖胖的背着小妹玩儿。"小妹笑得好响好亮,全家人也都乐了。

  我在家也只住了两天,便要回学校了。妈妈用小妹抠耗子洞得来的包米推成面子为我炒了加糖精的炒面,又拿了一罐子咸菜。全家人把我送到前大道,小妹偏要送我上前岭。我想背小妹走,小妹说:“哥,别背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决不靠别人帮。"啊,多么有自力精神的小妹呀。我和小妹眼含着热泪分开了,回头看,小妹还站在岭顶上望着我,禁不住把在眼眶里转的泪一股脑儿地流了出来。我抻开大步疾行,突然觉得兜里沉沉的,有响声,用手一摸,原来是一兜炒熟的喷香的黄豆,使我流下了亲情的泪。

  小妹的理想实现了,真的从名牌大学毕业了,被国家的重要单位录用了。现在已经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了,气质端庄,出落的亭亭玉立,还能看出来小时候的性格,全身都是满满的能量。全家人都希望小妹早点结婚,就是不听,说:“我要和爹妈过一辈子。"全家人都笑了,说:“真是个傻丫头,念书念糊迷了。"于是我和小妹讲了结婚和不结婚的利与弊,小妹听我的话,同意结婚了。

  小妹真的要结婚了,我的心可真的又不好受了。我和小妹面对面好一顿掉眼泪,把全家人和婆家人都感动了。小妹出嫁了,然而她为我一针一线缝制的鸭绒背心还穿在我的身上,挡住了寒风,更暖了我的心。

  退休回故乡叶落归根了。岁月如梭,织就着我和小妹那一桩桩往事的网而进入了老年。回眸往日亲情,看今朝越发的觉得更亲更近。小妹和妹夫经常乘火车换汽车回故乡来看我,兴奋的像孩子,又回到了当年。小妹深情地说:“哥啊,再背我一回吧。"我慢慢地蹲下,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在妹夫和老伴的搀扶下,我挺直了腰,站稳,一步,一步,一步……背着小妹绕着老屋圆满地走了一圈。我的脖胫热乎乎的了,啊,那是小妹流下的泪,接着小妹又开心地笑了,那是当年小妹银铃般的笑声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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