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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结冰了(小雪初停)

雪停了结冰了

楔子

房间里传出低沉的呢喃声,女子推了一把身上男子,说:“你们这几天为了你哥哥成亲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还来我这里。”

“他成他的亲,我怎么就不能来你这儿。今后就是我成了亲,照样来你这儿。”

“你说的,成了亲也来我这儿,我记下了。”

男子刮了一下女子的脸。

“你呀,跑不了。”

云雨交欢中的男女不知道,门窗外,一双眼睛盯着他们,那双眼睛被冷风冻得通红,她的嘴唇在抖,却不是因为冷。

看院的家丁在打瞌睡,她拉开府院的门闩,离开明家大院,夜风吹得她发髻松乱,立冬已过,大地像冰块一样坚硬,她像一个影子般在旷无的沙砾之间向一个不明的方向奔去了。

一、

立冬那日,秦掌柜就将棉毡挂上,此时黑幕已降,秦掌柜估摸着不会再有客人来,就上了门闩,将寒风严严实实地关在外面。

大堂灯火通明,一伙人正把盏言欢,他们将两张桌子并了,围坐成一大圈。

那些是秦掌柜的常客,平日里对秦掌柜多有照顾,出手又阔绰,秦掌柜便拿出了他珍藏的高粱酒来宴请他们。

“我说几位,这可是我不轻易拿出来的,让鲜儿给你们满上?”

众人看了看立在桌边的少女鲜儿,呼道:“满上!”

烈酒入喉,几个人同时咧嘴,惊呼一声,那酒如刀子划过肠胃,在这塞北,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众人喝过酒,知道秦掌柜肯拿出好酒,为的是闺女鲜儿得了个好人家。再看看那少女,年纪十五,真正是花朵般的样貌。

“我说秦掌柜,您闺女都要嫁给我们府里的二公子,你以后可不用忙了。”

“唉,我这闺女还是小家子气,只望到了大门大户别闹出笑话才好,以后啊,还得你们多照应着。”

“诶,以后哪里是我们照顾她,得是鲜儿姑娘照顾我们啦。”

“砰砰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屋子里的客人丝毫没有注意,屋外狂风肆虐,那大门一直响个不停。

秦掌柜耳尖,一听识得是有人来了。

他翻开厚厚的棉毡子,拉开门闩的瞬间,冷风灌进来,惊扰了那一桌子人。

那伙人看着棉毡子外卷进一个人,不,是两人,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披头散发,衣服和脸面上罩了一层沙尘,也不知是睡着还是病着。

“掌柜的,这姑娘病了,请先给我一间房。”

“鲜儿,带这位客官上二楼,让这位姑娘先住在最里面那一间。”

“多谢掌柜。”

掌柜打眼一看便知,这小哥会些功夫,至少腿上功夫尤其好,只见他几步上了楼,甩了自己一个后身。

“秦掌柜……”

秦掌柜忙招呼着那桌子人:“還有什么想要的。”

“没什么了,夜深了,我们得回了。”

“哎哟,这天都这么晚了,还走什么,就在我这儿住下吧,不收房钱。”

“秦掌柜,不是钱的事儿,过几日明家操办大少爷的喜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奉命采买,若是平时,谁愿意黑天走,只是这大管家催得急。没法子,硬着头皮也得走,好在这天还没下过雪,道不难走,明家也不远,一个时辰便到了。”

“那我给你们拿灯去。”

“别忙,这大风也用不了灯,好在从你这儿到明家,我们就是闭着眼也能到。就着你这酒的劲儿,告辞了!”

“您慢着点。”

秦掌柜站在门口,听着一阵马儿嘶鸣,那伙人乘着快马去了。掌柜关上大门,却被那大风拉扯着。

“你这风,不帮我关门就算了,还和我抢……”

那风好似听懂了似的,“咣”的一声关了门,秦掌柜倒像是被赶进了屋子。

待他把门闩都扣好,伸了个懒腰,坐在椅上上休息,他着实是忙了一天了。

“对了,楼上还有客人。”

秦掌柜忙起了身,到了最里面房间外,他发现房门是开着的,那位小哥正守在床边。

秦掌柜站在门口,只听鲜儿说:“公子,我去为姑娘煎些药来吧。”

“妹子,你们这里哪儿有大夫?”那小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面上露出难色。

“公子,从我这往前十里,是一个村落,那里有郎中,往后十里的明家也有一位大夫。只是,明家的大夫只医治明家的人,而村里郎中……这样的天气又这个时辰,只怕不会来。哦,你若信得过我爹爹,可以让他看看,我们这客栈前后不着店,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是我爹爹给瞧好的。”

“那太好了,掌柜的您请坐。”

秦掌柜本不愿揽这样的差事,倒不是因为钱,只是这姑娘不是熟客,医好了还则罢了,医不好,只怕生出事端。

他走进屋里,见那姑娘闭着眼,脸上的灰尘已被擦去,露出白皙的脸来。

秦掌柜为她把脉,脸上露出异色,秦掌柜又仔细看了看姑娘的面色,着实没有看出任何病症。

“敢问公子,这姑娘最近几日有何不适?”

那小哥摇摇头:“掌柜的,我是在客栈一里外的地方发现了她,所以也不知道她这几日是怎么了。”

那小哥贴近姑娘耳边,轻声道:“文绮,你哪里不舒服?”

那个叫文绮的姑娘没有开口也没有睁眼,只是睫毛在颤。

秦掌柜奇了,既是客栈外相遇,他怎么会知道这姑娘的名字,即使知道也不会直呼姓名。秦掌柜只觉中间定有曲折,但他久在这古道上磨砺,知道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该问。

“公子,我看姑娘可能是被冻得厉害了,没什么大碍,要不让姑娘先休息,等明天我让村里的郎中来看看。”

“那也好,掌柜的,给我一间房,再给送些吃的来,简单些就行。”

“好的,公子,我这就去。”

秦掌柜和那公子一同出了房间,秦掌柜走在后面。这突如其来的一对男女着实奇怪,女子奇,男子更奇,又不像是情侣,秦掌柜只愿不要生出事端来。

二、

立冬过后,秦掌柜就觉得这日头一下子变短了,已是辰时,但外面的天还呈青色,未大亮。

不过天短有天短的好处,客人不会来得那么早,住店的人也会多起来。

秦掌柜下了楼来,开始做一天的准备。大堂里照进了零星的光,如雾一般,秦掌柜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大堂靠窗子的桌前,他穿着一身破晓前天空一样颜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如窗外的天际一般寂寥。

秦掌柜走过去,他平日里开门做生意,嘴巴向来殷勤,可这个早晨,他真不知是不是该把这安静打扰。

“公子,您怎么起得这样早。”

“不是什么公子,我姓曲,曲天渔。”

“噢,我姓秦,你叫我秦掌柜就成,那姑娘好些了吗?”

“临破晓的时候,我走过她房前,听里面呼吸匀称,应该是好些了。”

曲天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没有注意到秦掌柜的惊讶。不过是站在房外,他竟能听到那女子的呼吸声,该是拥有如何深厚的内功。

曲天渔两眼望着窗外,似要望出什么来。他说道:“我醒来时,看见天际混沌,以为要下雪,结果等到此时,天却有了晴朗的迹象。”

“现在的天气谁说得准,往年立冬的时候就会下第一场雪,但今年到现在都没下。但我想,小雪的时候,怎么也该下了。怎么?曲公子喜欢看雪景?”

“还好。”

秦掌柜忽然盼这雪不要下,以免衬托得曲天渔更加孤寂冷清。

“对了,曲公子早上想吃些什么?”

曲天渔好像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只是看着窗外喃喃道:“怎么还没下雪?”

“油泼面可行?”

曲天渔转过头来对秦掌柜说道:“就做油泼面吧。”

客栈外的大道上,几头青骡拉着货,目的地是十里外的明家。

曲天渔喃喃道:“新人换旧人,明府这几天一定热闹极了。”

“是啊,昨天那几位客人是明府的家丁,这大半夜的一刻都不敢耽搁。明府操办喜事,所有物件都要最好的。”

秦掌柜显出得意之态,但腰还是躬着。

“哟,看我,光顾着说话,曲公子起得早,只怕早就饿了,我这就去后厨给公子拿几碟像样的过来。”

当天色大晴的时候,一个高调门的女人声音响起,隔着厚重的门板和棉毡也能听到。

“秦掌柜,是我,林媒婆,快开门啊,这外面要冻掉鼻子了。”

鲜儿跑过去开了门,门外不只是林媒婆一个人,并着六个小厮,抬着几担绸缎、几担粮食,都用红布包着,庄重体面。

鲜儿见是林媒婆带着聘礼来了,很甜地说着话:“您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秦掌柜从后厨搬来了火炉放在林媒婆脚邊,脸上笑得皱成一团。

“您烤火,您烤火。”

林媒婆豪气地拽着秦掌柜的衣领,伸出大拇指:“这些东西可都是顶好的。”

“那是那是,您受累。”

“我不累,为了你们家鲜儿,让我再跑十趟也甘愿,哎呀呀,你们家鲜儿啊,是有福气的,你看那明家大院,以后就是你闺女住的地方了。”

“诶,还不是林媒婆保的。”

林媒婆拍着大腿:“我哪行啊,是你们家闺女长得俊,你们家闺女自己有福啊。明家的二公子,多少闺女挤破了脑袋要嫁……”说着靠近秦掌柜耳边,像是怕人听去了眼馋一样,“我谁都没介绍,就介绍你们家鲜儿了,结果人家一看就相中了。”

鲜儿一开始只是在一旁吃吃地笑,后来实在害羞就进了屋。

闹闹喧喧一阵,林媒婆吃了些酒,看了一眼外面刮的大风。

“哎呀,这天真是要人命,等下了雪,就更要人命了,唉,不坐了,得走了。”

秦掌柜寒暄道:“再坐一会儿。”

“不坐了,得回去复命。”

林媒婆临走前看了一眼那聘礼,忍不住又对秦掌柜说道:“好东西呀,你们家闺女的聘礼和明家娶大奶奶的聘礼是一样的,当初给大奶奶下聘的时候留了一份,就是这份给你们家闺女的,看看那绸面、那细粮,都是顶好的。”

林媒婆用手肘顶了一下秦掌柜的肋条,用粗大的手卷起棉毡走了。

秦掌柜绕那堆聘礼走了三圈,谁都看得出他心里正美着。结了这么好的一门亲,嫁了这样的人家,保了闺女日后的平安富贵。

但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忧,毕竟闺女是小家子出身,嫁过去被欺负了怎么办?明家二公子明焕生和闺女未见过面,自家闺女的容貌秦掌柜是不担心的,他是怕万一闺女不喜欢他怎么办?听说那二公子是个风流人物,自己的闺女受了委屈怎么办?

这些话,秦掌柜也和鲜儿说过,但鲜儿人小心宽,反而安抚起爹爹来:“这新郎新娘掀开盖头见第一面,又不是只有你闺女,村子里哪个不是这样,爹爹和娘亲不也是这样嘛。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我读书虽少,可三从四德还是懂的。你闺女从小伺候人,爹爹你放心好了,定会讨得长辈欢心。”

秦掌柜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些,招呼了几个伙计将聘礼抬到屋子里去。这样的人家如果再挑剔,老天爷都会怪罪的。

那天傍晚,塞北的落日将天空染得像胭脂一般,客栈里除了曲天渔和文绮就再没有其他客人了。

曲天渔敲响文绮的房门,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去。

文绮还是闭着眼。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文绮忽然睁开眼睛,打量着曲天渔:“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四年前你家小姐出嫁,买了你做陪嫁丫头,出阁那天,我在人群里,你应该没有看到我。”

“曲天渔?”

“你看到我了?”

“不是,我是有听小姐提起过你。”

“她对你提起过我?”

“是啊,小姐说,如果老家那边还能有一个人来看她,就是你了。”

曲天渔和文绮对望着,却是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明家祠堂在哪儿?”

“你想去看她吗?”

“我来就是为了来看她。”

“你看不到她的。”

曲天渔有些激动:“为什么?”

“曲公子何必非要与一个死人相见。”

“我要见她,我知道……这几年……她过得不好。”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文绮闭上眼睛,滚下泪来。

无论曲天渔问她什么,她都没再开口,只是一直哭。

三、

秦掌柜陪着鲜儿做喜饼,父女两个都是欢欢喜喜的。

听着脚步声,秦掌柜看到是曲天渔站在厨房门口,一拍脑袋道:“老糊涂老糊涂,把做饭的事情忘了。曲公子晚上想吃些什么。”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天渔哥哥,我们在做喜饼,用来回礼的。”

“鲜儿,你做喜饼,我和伙计给曲公子做些吃的去。等做好了,送一份到文绮姑娘房里。”

鲜儿问曲天渔:“天渔哥哥,文绮姐姐怎么样了,还头晕吗。”

“她在房里休息。”

“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一开口就落泪,我也于心不忍,让她先平静平静吧。”

曲天渔见鲜儿在捏面团,也洗了手,将面粉撒在案板上。

鲜儿问他:“天渔哥哥你也会做喜饼?”

“以前我的一个姐姐教我的,做得不是很好。”

“原来天渔哥哥有姐姐。”

“不是亲姐姐,她和我一起长大,因长我八个月,所以称她为姐。”

“那天渔哥哥是独子喽。”

曲天渔点点头。

“我也是,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娘去得早,在我九岁那年,我娘生了很重的病,需要山参续命,可家里连一根山参须子都买不起。”

说到这儿,鲜儿揉饼的手停了须臾。

曲天渔很快揉出一块像样的饼胚,鲜儿见了欢喜。

“天渔哥哥,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样式看着新奇。”

“这就是我那位姐姐教我的,她手很巧,什么都会做。”

“那位姐姐现在在哪儿?”

曲天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年前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然后就再未相见。”

曲天渔眼睛里闪过一些鲜儿看不明白的情愫,她虽然不懂,但却被那眼神里的东西深深吸引着。

曲天渔又捏了一个饼胚,放在掌心里:“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有一年夏季特别炎热,她在小厨房做桃花凉饼,我去找她,她就教我做这个饼,也是直到那时我才想起,为什么她要拉着我去收集桃花瓣……”

曲天渔回忆起那个夏天,应该说,是很多个夏天,在花叶飘零的季节,她的身影在落英树下,那样的景象,他想看一辈子。

“她对我说,咱们打打闹闹的,说不定哪天我会惹了你,所以我们约定好,如果有一天你生了我的气,我给你做糕饼,你吃了我做的糕饼,就不许再生气,好吗?”

“天渔哥哥是怎么答的?”

“我说,我根本不会生你的气。”

鲜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停了片刻应了句:“噢……”

四、

风沙肆虐的夜里,外面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鲜儿躺在床上,曲天渔的那句话和他眼睛里闪过的东西使她辗转反侧。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叫什么?

鲜儿从没见过,但她知道,就是那东西使一个男子徒行千里,使一个男子在千百个日夜里对一个人念念不忘。

鲜儿下了床,看到梳妆台边的那对鎏金耳坠,那是当时明家送来的订礼,鲜儿打算在出嫁当天戴上的,每当看到这对鎏金耳环,自己就会心满意足起来,可今晚想起来,却是莫名的伤感。

她出了屋子,大家都睡了,只有大堂中央的桌子上会照例留下一盏灯。而就在那盏灯后面,是一张女人的脸。

鲜儿没想到这深夜里还会有人,吓了一跳,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慢慢走下楼去,坐到桌子对面。

“文绮姐姐,怎么没睡啊?”

“想来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倒是睡不着了。”

“文绮姐姐可好些了,肚子饿吗,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这夜深人静,我也就好些了,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我去给姐姐拿些吃的东西。”

鲜儿很麻利地去了后厨,她翻开蒸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喜饼,是曲天渔做的。鲜儿找了一只很精致的托盘放了喜饼。

文绮看了那喜饼很长时间不去拿,鲜儿看着她泛红的眼圈以为她会哭,文绮咬了一口喜饼,好像将眼泪一起咽了下去。她看了看鲜儿,叹道:“真是花一般的年纪。”

文绮抖掉手中的饼屑,问她:“你怎么没睡?”

“我……我也不知道怎的,一下子睡不着了。”

“是因為快嫁人了,高兴得睡不着了。”

“姐姐打趣我了。”

“你嫁了人,你爹爹怎么办?”

“我们离得那样近,我会常回来看他,或许我走了,爹爹才会再找一个人过日子,自从我娘走后,爹爹就一直是一个人。”

鲜儿说起了伤心事,对面的文绮却“扑哧”一下笑出来。

“再怎么样,你也是比我好,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你还有个爹对你好,我那个爹没有也罢,他把我卖给了一户人家做丫头,离开他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

文绮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擦掉眼泪道:“你吓着了吧,我这个人最近总是疯疯癫癫的。反正你也睡不着,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文绮将手上的饼放下:“你有想过你将来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鲜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摇摇头。

文绮道:“曹家的闺女曹溪汝出嫁的前一天,一宿都没合眼,她先前还很兴奋呢,可真到临出阁的时候,还真想落跑。但她只是想想。第二天一早,唢呐锣鼓吹得响,新娘子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上了妆塞进了花轿。新郎官的家在千里之外,要走上个把月才能到。曹家小姐在这一路上几乎把这一辈子的事情都算了一遍,算完后又嘲笑自己,这命运如何算得清呢?那沿途一路的颠簸,车队一路向北,越走越荒凉,等到看见一片村落的时候,曹家小姐知道,他们快要到了。从村落到新郎的府邸这一段路尤为难走,马车颠簸得几乎要把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没法子,吉时误不得,哪里还管人难不难受,车夫一记响鞭,马儿分开四蹄向前奔。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曹家小姐只觉头晕,但事情还没结束。礼堂早已备下,出阁日和行礼日都是选好的,一刻也不能耽误。从出阁那日起,耳朵里就没有一刻安生过,到了那边更是,爆竹唢呐就好像在你耳朵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直到被牵着入了洞房声音才小了。小姐低着头,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什么时候来。手指头将衣角揉皱了,站在两侧的丫头看得笑出了声。只听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进来,然后那个人把纷纷扰扰的声音关在了门外。小姐的手忽然没有力气一样放在腿上,还有些抖呢。

“一旁的丫环递来秤杆,说了些吉祥话,新郎官用秤杆挑起盖头,新娘露出面容,屋里的人都为之一惊。直到喝合卺酒的时候,小姐才看了一眼新郎,而且还贴得这么近,小姐心想,这便是我的相公。”

鲜儿听到此处,心中不免悸动,她追问道:“然后呢?”

“小姐第二天去拜见公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座府邸这么大,处处雕梁画栋,索幸小姐满腹诗书气自华,而姑爷又十分喜欢她,那段时间两人真是如胶似漆。小姐诗书画都是极好的,姑爷就命人将府内湖畔近处的小室整理成小姐读书作画的地方,两人常行舟湖畔下棋烹茶,我想那是小姐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就连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高兴。”

文绮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姑爷家里是做生意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得离家,小姐第一次送姑爷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姑爷抱着小姐,笑她傻,说自己又不是不回来了。姑爷走后,小姐天天盼着姑爷的归期,每日小姐在湖畔作画,画到第十五幅,姑爷就回来了。小别胜新婚,姑爷恨不得天天和小姐腻在一起,自那时起,只要姑爷出门,每次回来都会给小姐带些新奇的物件……”

文绮单手支着头,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鲜儿忙送上一杯茶。

“文绮姐姐,要不我送你回房休息。”

文绮点点头,她整个身子倚在鲜儿身上。

文绮伸出手抚摸鲜儿的脸,鲜儿只觉如一捧冰水滑过。

“真是好年纪,这般年纪就嫁了人,真是可惜。”

五、

鲜儿不会和父亲说起昨夜的事,她和任何人都不会说。那是她心里的秘密。

“爹爹,明家大少爷这次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据说是淮北的,地方挺远的。”

“那原来的大少奶奶呢,听说是没了,但是明家祠堂也不见有她,所以很多人都说,大少奶奶病着,但是谁又知道呢,明家人嘴巴那么严。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到底要住进明家大院,总要了解些。”

“好啊,等你嫁过去,你来告诉爹爹。对了,媒婆一早让人送来的请期日子,你来看看。”

“爹爹定就行了,我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往日鲜儿对这些事情很上心,秦掌柜不知鲜儿今天是怎么了,但看她那黑色的眼圈,想这几天事情多,该是没休息好。

“闺女,累就进屋休息,这有你爹我呢。”

“我不累的,爹爹。”鲜儿说着进了后厨。

秦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闺女要嫁出去了,这几天她会想很多吧。

想到闺女就快嫁人,秦掌柜心里空落落的。

此时曲天渔一个人坐在大堂内,秦掌柜便提了酒走了过去。

“曲公子,我这儿有上好的高粱酒,你要不要尝尝?”

“多谢秦掌柜。”

烈酒过喉,秦掌柜只觉得爽快。想着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维持着这个店,如今女儿长大了,又有了婆家,心里最大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往后纵是遇上再大的风雨,心里也有了底气。

秦掌柜看到对面的酒碗已空,对面的小哥用袖口擦了嘴角,赞了句,好酒。

秦掌柜本以为这样的细生哥喝了这样的烈酒一定辣得吐舌头,但那小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更显出兴奋来。

“喝了我这高粱酒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客官,你是第一人。”

“过去的三年里,我日日饮酒,喝酒便如同喝水一样,三年里也只有这酒,让我有些喝酒的感觉。”

那小哥喝了这高粱酒,生出些豪气来,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连秦掌柜这老男人都觉得,这笑容真他娘的好看。

“那小哥怎么到了我这儿这么久,为何一直滴酒未饮?”

“我这三年来,一直在学酿酒,免不得每天喝一些,我以前是不怎么饮酒的。”

“噢?曲公子还对酿酒感兴趣。”

“是我的一个姐姐,她喜欢……”

后厨的鲜儿听他说起那个姐姐,心中一动。

“那時我的那个姐姐就快出阁,她带着我们去平时骑马的地方,她说在出阁前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地方重新走一遍。晚上我们还去了夜市,买了很多她平时不舍得买的东西,即使在那之后,这些东西她一样也带不走。街上车水马龙,那个时候已到霜降,也不是很冷,风也不急,但天上竟飘下雪来。她拉着我进了一家酒馆,让小二温了一瓶梅子酒,她看着外面的细雪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要喝上一杯梅子酒。她还问我记不记得几年前在乌镇,临江边的一家小酒馆,那家的梅子酒最好。我当然记得,那时从不下雪的乌镇竟然下起雪来,她说觉得那些雪是暖的,在乌镇弯弯曲曲的亭中,放着光落下,此后,她再也没喝过那样好的梅子酒。”曲天渔一声叹息,“她说,想自己以后怕是再喝不到了。

“她出嫁后不久,我就去了江南,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间酒馆,可那里早已关门了。我在当地四下打听,才知道,那间酒馆酿酒的工匠也是老板,如今生了病,早就干不动了,我找到当年那个老板。那时候他已病入膏肓,身边连一个伺候他的人都没有,平日里全靠邻居们照顾。可那时他已经意识不清了,我见他可怜,便留在那里照顾他,直到半年后,他将一个东西递给我,里面是梅子酒的酿法,所有的步骤极尽详细,他说让我不要怪他,他怕他给了我配方我就不再照顾他了。我对他说,他没有对不起我,他能把这个方子给我,已是恩赐,既然这方子给了我,我就是他的徒弟,今后我都会照顾他。没多久,师父就去了,是我给他送的终。

“那时,我虽有酿酒的方子,可是终究酿不出那个味道,三年了,我一直在乌镇,终于酿出了她所说的,酸中带甘,回口清冽的梅子酒。”

秦掌柜听后心有所动,但又深深摇了摇头:“曲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秦掌柜,我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想完成她的一个心愿罢了。我当时只是想着,为她送了酒后,此生再不去见她。”

门外一声马鸣,是曲天渔的马脱了缰绳,曲天渔跑出去,一个口哨,那马儿乖乖回来了。

鲜儿跑出去,帮着曲天渔将马拴在马厩里。

鲜儿抚摸着那匹黑马:“这天冷,可怜马儿在外面受冻。”

“这马是大宛良驹,当年我爹行商的时候,花高价买来了两匹幼马送我,这是其中一匹。”

“那另一匹呢?”

“當年她出嫁的时候,她家里为她置办嫁妆,又买了一个丫环作为陪嫁,家中的钱所剩无几,实在没有钱再买像样的马匹,她的父亲是私塾先生,我小时候在那里读书,就以报师恩的名义将那匹枣红色的马送给了她,我想有那匹马一路拉着她,我也放心些。”

鲜儿的一颗心被那句话深深触动,她说:“再过不久,我也要嫁人了。”

“所以,鲜儿你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我从来都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喜欢的人,就这样嫁了?”

“村子里的人不都这样吗?包括你的姐姐,不也是这样吗。”

鲜儿自知说错了话。

曲天渔却只是笑笑:“是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摸摸鲜儿的头问:“你出嫁之前可有什么心愿,我能达成的,尽力帮你达成。”

“我一个村里的小姑娘,也没什么愿望,若说想做的事,倒有一件,我一直很羡慕会骑马的人。村子里没有马,只有明家的人养得起马,那些马也只有男子能骑。每次明家的人骑马从客栈前经过,我总要看上好半天,感觉他们像飞一样。”

曲天渔笑了一下,将鲜儿抱上马背,鲜儿感觉自己犹如腾空起来,吓得抓着马儿的鬃毛。

曲天渔安慰她道:“手放松,骑马可不是抓鬃毛,抓住缰绳。”

鲜儿:“天渔哥哥,我只骑过驴,可不会骑马。”

曲天渔道:“我会呀。”说着踏上马镫也上了马。

那匹黑马在广阔的塞北大地上奔驰,鲜儿感觉自己与风并行着,只是一瞬间,他们就跑出去了很远,即使所行的地方都是洪古荒凉,但在鲜儿眼里不是,那是一片新的大陆。

曲天渔拉紧麻绳,黑马一个跨越,鲜儿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飞了起来。

他们一直奔到一处连鲜儿都没到过的地方,两人这才回去。

看到古道边上自己生活的客栈,鲜儿有一种走了很久之后回到家的感觉,她还记得远远看着爹爹的客栈,在苍凉的大地间,那样的渺小。

曲天渔将鲜儿抱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脖颈。

“谢谢你,天渔哥哥。”

“没什么。”

鲜儿小心翼翼地问到:“天渔哥哥,哪一天我还想骑马,你能再带我一次吗?”

曲天渔笑笑:“当然可以,只要我还没走,什么时候都可以。”

“天渔哥哥要走了吗。”

曲天渔看了看浑浊的天际:“嗯。”

鲜儿忽然难过起来,她并非对曲天渔有特殊的感情,只是她舍不得每当曲天渔想起那个姐姐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

六、

鲜儿在大堂点燃了一根蜡烛,她触碰了下蜡烛台下的水盘,心就像盘中水一样泛起涟漪。

她在等文绮,她知道她会下来。

随着很轻很轻的开门声,文绮从楼上走下来,她一袭白纱,将她衬托得纤弱无骨。

“你在等我。”

“我又失眠了,还想听姐姐讲故事。”

文绮笑笑:“这个故事只有我知道。”

她坐到鲜儿对面,精神看起来比前两日好很多,眼神也比以前清晰了。

“我上次说过,姑爷总是外出,但每次外出都会给小姐带些东西。虽然这个习惯姑爷从未改变过,只是,物还是物,可情却不再是当初送物时的情了。到了后来,小姐渐渐感觉到姑爷的变化,礼物单纯只是礼物了。大概过了一年,有一天,大夫人来看小姐,小姐对夫人向来恭敬,可夫人的回应总是淡淡的,我也想不通她怎么会忽然来看小姐。原来,夫人是来询问为何一年多,小姐仍未有所出,也没有怀孕。小姐吓得不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姐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知道,夫人要说为姑爷纳妾的事了,即使是有孩子,夫人要让姑爷纳妾,小姐也是不能说什么的。只是小姐不曾想,才一年多,夫人就提了这事,小姐不禁觉得受辱,他们拿自己当什么了?原来什么书香世家都抵不过延续香火。

“姑爷回来后,夫人对他提起纳妾的事,小姐本以为姑爷面上推辞几番就会答应,没想到,姑爷竟翻起脸来,说什么也不肯纳妾,他说他有一妻足矣,用不着什么妾。小姐当时感动得跪在夫人面前,说她一辈子会好好伺候姑爷,也一定会为家里开枝散叶。

“那几天姑爷和小姐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样,天天相对。小姐本以为他们二人经历此番变故,定能长相厮守,但没想到,姑爷很快又像从前那样,对小姐冷冷淡淡的了。过了两年,小姐仍无所出。夫人自然又是对小姐百般挑剔,时间长了,大院里那些势利眼的下人也敢对小姐说三道四。小姐的确不是名门出来的孩子,但到底是书香门第,但那些人把小姐的忍让当成是懦弱,等小姐重新立威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

“小姐不敢对夫人和老爷说她的境遇,只能对大管家说,但大管家管理着府邸上下,连老爷都敬他三分,也不敢对大管家深说此事。那个时候,二少爷见小姐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姐的遭遇,当着小姐面,给当时欺负小姐的下人每人五根扁担。小姐虽觉得惩罚重了些,但到底出了口气。小姐刚进府的时候还很看不上二公子,觉得他油头粉面、油嘴滑舌,不像好人。可这回确实是他帮了她。

“往后二公子就常来这边,他对小姐说,他是庶出,不像姑爷那样是嫡出,小时候也挨了不少欺负,挨了欺负也不敢对父亲讲,小姐娘家门位低微,自觉两人处境很像,两人一直喝酒到深夜,第二天小姐的陪嫁丫头进去时,发现两人睡在一起……

文绮说到此处,只听楼上一声剧烈的开门声,曲天渔出现在楼梯上,他盯着文绮,手指在栏杆上摩擦。

鲜儿记起爹爹说过,曲天渔内功深厚,能隔着门听到文绮的呼吸声,或许昨天的谈话他也听到了。

他走下楼来,坐在文绮对面,鲜儿很识相地坐到一边去了。

他对文绮说:“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是吗。”

“是,我说过,所有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好的……”

文绮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小姐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二公子也吓得不轻,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办,哭着要去找夫人,被二公子拦下了。他说他酒后犯浑,也不知道怎的就变成这样,他先是求,后带着些威胁,說事情说出去对谁都不好,可能两个人都会被扫地出门。小姐实在是没有主意了,就沉默了。

“我们本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小姐打算就清清淡淡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成想过了没多久,一天深夜,二公子偷偷摸摸又来到我们住的地方,他强行拉住小姐,我跑过去拉他,被他甩到了地上。我往外面跑,说要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他竟然反而叫我马上就去。他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二公子能怎样,二公子永远都是二公子,可少奶奶一定不会再是少奶奶。他对小姐说:‘你认为我哥知道你被我欺负了,还会再要你吗,他连碰都不再想碰你了。他又对我说,‘识相的就去外面把风,你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家少奶奶。

“从那天起,小姐就像一个幽魂一样,下人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她,我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很想哭,我也恨自己没法保护她。小姐仍旧每天盼着姑爷回来,可又很害怕他回来,如果被他发现了怎么办。每过几晚,那个禽兽就会来,他对小姐说,你别以为我很想吃你,我从小被大哥欺负惯了,这会我也让他戴戴绿帽子。还有,你以为我哥很喜欢你,不纳妾是因为你吗?那是因为他有病,他不敢纳妾,一旦纳妾,别人就知道他有病。他说的话,小姐一句也不信。可是后来的事情,让小姐没法再活了,她发现她怀了孩子,是那个禽兽的。小姐知道自己怀孕后,用门栓往肚子上打,我上去拦着她,她说她宁可死也不能留着这个孩子,她从高处往下跳,用力撞墙。直到她的胯下见了血,血越流越多,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不能看着她死,就去叫了大夫。

“大夫来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夫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她质问小姐:‘我儿还在外地,这孩子是谁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那个禽兽。他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含血喷人,还让夫人把我赶出去,夫人问小姐,到底是谁,小姐无力地抬起手指着二公子,二公子马上跪下来诅咒发誓,说他就是再浑也不会欺负兄嫂,他诅咒发誓说若孩子真是他的,他不得好死。夫人听了那些话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所有人也跟着走了。我不知道夫人信了没有,只是从那以后,府里的人再没提过此事。就像他说的,他还是二公子,可府里上下没人再把小姐当成少奶奶了,他们明着不给小姐饭吃,我去管他们要,他们就说府里没吃的了。我们只能拿小姐的首饰去换些吃的。大家都在等大少爷回来,等到大少爷回来,小姐是死是活就有定数了。

“大少爷回来那天,小姐特意梳了头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她期待着姑爷会像当初不纳妾那样站在自己这边,保护自己。当大少爷推开门,小姐等到的只是大少爷的辱骂,他一把掐住小姐的脖子,用最恶毒的话骂她,小姐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我知道她心灰意冷,大少爷走后,她带着我去了他们平日里常去的湖畔,那里是小姐经常作画的地方,她对我说,她要带我走,回老家去。我说:‘好,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然后对我说:‘你去把我的画都拿来。我答应着进了画舫,只听一声落水的声音,再回头时,她已不见了踪影。

我去喊人,他们在岸上呼喊,可就是没人肯下去,直到大少爷来,他叫人下去打捞,可是已经晚了。”

曲天渔的手指快要把桌角捏下来:“她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来找我……”

“小姐死后,明家对外说小姐病死了,夫人和老爷都不允许小姐进入明家祠堂。”

文绮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转过头来对鲜儿说:“鲜儿,你应该知道,我说的禽兽是谁吧。”

剑出鞘,一道锋芒闪过鲜儿的眼睛,鲜儿对着要冲出门外的曲天渔喊道:“天渔哥哥!”

曲天渔回看她,她眼角的泪就像花苞上的露珠一样。

“天渔哥哥,我也有故事要讲。”

七、

鲜儿在喊出那句话后,很久都没有开口,在望了一眼外面混沌的天际后,说:“怎么还没下雪?天渔哥哥一直在等下雪,给那位姐姐送梅子酒吧。”

鲜儿尽力保持着平静,她知道此刻她的嘴唇在发抖:“每当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家里也有庆祝,爹爹总会给我和娘做很多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比如米饭,以前我们只有过节的一些日子才能吃到米饭。我娘就像村里的其他女子一样,到了一定的年纪,有个媒人做媒,两下里看着合适,就成了亲,见到的第一面就是掀盖头的时候。可我娘还是很中意我爹爹的,即使我爹爹那样穷。后来我娘生了病,很严重的病,我们即使请得起大夫,也付不起药费,我和爹眼睁睁看着药在药铺里,可却没法给娘买回来。于是在一个冬天,我娘去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既然都是掀盖头,为何不找一个可以付得起药费的人,一个供得起自己吃米饭的人。天渔哥哥,你没过过那样的日子,你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有良驹骑,你可以把它随意送人,可以三年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酿酒,但是我们不可以……天渔哥哥,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们这里十里八乡,都是一间土房一头骡子,只有明家这一个富户,多少人打破了头都要嫁到明家。那个明家二公子是人也好禽兽也好,我都嫁。我不会喜欢上他,我也不要求他喜欢我,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他要纳多少房妾都可以,我只过我的日子,一个有温饱的日子。所以天渔哥哥,求你,我求你了,你别去找他。我们是互换过庚帖的,如果他死了,这十里八乡会认为我命硬,不会再有人要我的。”

文绮走过去,她冰凉的手抹去鲜儿的眼泪,脸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道:“可憐啊,你以为,明家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鲜儿说:“明家的饭不好吃,是因为她心里有情。而我没有,也不打算有。”

文绮愣了一下,咧开嘴角,笑声像一个病人,无力而干涩:“你甘愿如此吗?”

“你甘愿如此吗?”

破晓时分,鲜儿被梦中浮现出的这句话惊醒,不过一夜,恍如隔世。

她披了外衣走出房门,此时,曲天渔和文绮都还在大堂内,只是,曲天渔的脸埋在胳膊里,像是睡着。

文绮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她手中拿着一把小扇,小炉里温着一壶酒。

鲜儿只觉得大堂内的空气稀薄寒冷,她走近了些,看着文绮,说了句对不起。

文绮看了她一眼,说:“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不是你的天渔哥哥,也不是我家小姐,而是……”然后直直地看着鲜儿。

“……也罢,人各有活法。”

鲜儿看到外面一片青白的迹象,她走到窗边,文绮也慢慢地转过头来,两个人望着窗外正在纷纷而下的雪。

“下雪了。”

不知是文绮还是鲜儿说的,曲天渔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看到此时窗外下起的细雪。

文绮道:“终于下雪了,看来我的这杯酒温得很是时候。”

曲天渔道:“她在这边的时候,每次下初雪,也要喝一杯梅子酒吗?”

文绮:“没有,从来没有过,这个地方,哪里会有梅子酒。明家的人有自家喜欢的酒。我是听小姐提起过,她说每年下的第一场雪都会喝梅子酒,尤其是……”

曲天渔:“尤其是乌镇的那家最好。”

文绮轻轻扇着小炉,说:“你知道你发现我的那天,我是去做什么吗?”她凑到曲天渔耳边,“我是去找一个杀手,杀了那个王八蛋。谁知竟然遇上了你。可谁知,谁知……”

文绮将手中的扇子一把摔在地上,那些被关久了的眼泪涌了出来。

鲜儿退后了几步,她看着白茫的窗影下,文绮伏在桌面上哭泣,曲天渔的手攥得很紧,露出骨节。

“哦,外面下雪了。”

秦掌柜下了楼,看着一眼外面:“什么时候下的?”

鲜儿:“刚下,没多久。”

秦掌柜望着窗外须臾后进了后厨,鲜儿如找到寄托般跟着进去了。

“爹爹,我们早上做些什么。”

“当然是白米饭。”

“好,我再去拿些高粱来。”

“不,不要高粱,就做一顿白米饭。”

鲜儿记得,自从娘亲去世后,因为忘记也好,因为避免难过也好,他们没再吃过什么都不掺的白米饭。

秦掌柜:“没什么,只是看着外面下了雪,想到很多,尤其是一想到你要嫁人了,就突然想做一次白米饭。”

秦掌柜舀起一碗白米,像雪一样晶莹洁白。很快的,整个后厨飘满了白米的香气。

八、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棉毡像吊死鬼一样在门框上来回飘着。

整个大堂冷极了,鲜儿拿出柜台里放的外氅,走出客栈。

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完整的银白色了。她看着雪地上一行脚印,通往明家的方向。

半个时辰前,鲜儿问文绮:“明家大少奶奶,长得很漂亮吗?”

文绮说:“我家小姐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她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其实大少爷也并非不喜欢她,可到头来仍是如此这般。”

也正是半个时辰前,鲜儿将剑交到曲天渔手里,看着他向明家的方向去了,此时的他已经快到了吧。

鲜儿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鲜儿清楚,有一个念头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了。

“我也想这世上有一个人,在初雪的时候,为我做白米饭,送梅子酒……一个就好。”

她身后一串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她回头看到了文绮,她仍旧是那件白纱,嘴唇冻得干涩,眼睛湿漉漉的。

身后黑马嘶鸣,风骤起,吹起飞雪,像雾一般,越飘越远了。

这一天,是小雪,也是明家迎娶新的大少奶奶的日子,整个明府挂起的红色被白雪覆盖。

抬轿的人在心里骂着,什么鬼天气,还说是吉日。

新娘子的轿子顶也被覆上一层白,唢呐依旧吹得响,只是每吹几口就得放下来擦擦嘴巴,否则就会被粘住。

明府家的人能在屋里多呆一会儿就决不到外面去,可总不能总在屋里呆着,要不管家又会骂了。

明府的湖边立着一人,这让家丁们看着称奇,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愿往湖边走,湖边又冷又滑,一个不留神掉进湖里,这个季节,非冻死不可。

“喂,招客的会厅在前面,你怎么来后院了。”

曲天渔没有回答他们,他将怀里的酒拿出来,走的时候他刚刚温好,酒的热气在飘雪中徐徐上升。

他将梅子酒倒入湖里,湖上一层浮冰,被温酒融出一个空洞来。

“喂,说你呢,到前面去。”

“唉,也许是老爷的贵客。你小心点。”

外面的鞭炮声响起了,新娘子进门了,小孩子拿着簸箕,将里面的高粱往新郎新娘身上撒。

风起,吹得众人眯起眼睛。待到睁开时,眼前已多了一个曲天渔。

“公子,麻烦你让一让。”

“公子,今天大喜的日子,随我到后堂领一份红包吧。”

“公子,这对新人等着拜堂呢,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曲天渔仍旧站在那儿,他看着新郎,上下打量着他。

曲天渔对他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想说,她从未对你不起,可你对得起她吗。”

新郎一下子不知所措,他的猜测又使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找人。”

“何人?”

“明焕生。”

“焕生!你可认得这位公子?”

还未等明焕生开口,人们也没有看明白什么,只是见曲天渔晃动之间,剑已封了明家二公子的喉,血从他的脉里喷洒出来,将雪白的地染出一片红。

前庭立刻乱成一团。曲天渔一声口哨,不知从哪儿奔来一匹枣红色马,缰绳已脱,像闪电一般奔到曲天渔身旁。

曲天渔脚尖一个点地,飞似的到了马背上,冲出了明家大院。

文绮立在客栈外面,她听到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在白雪之间飞驰。

文绮拉过那匹黑马。鲜儿喊住文绮,对她说:“天渔哥哥说过,我什么时候想骑这匹马都可以。”

文绮将鲜儿拉上马背,迎上那匹枣红色的马。

太阳从云层里出来了,空中的雪渐渐消散,整个雪地上晃出金色的亮点。

直到鲜儿老得骑不动马的时候,她还清晰地记得:

那一天,骏马、古道,小雪、初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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