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道

文/梁陆涛

陆涛励志古文(梁陆涛作品散文)(1)

人的一生中究竟能遇上多少人?恐怕谁也难说清。然而,能在自己生命的年轮上留下深深刻痕的人,却是不多见的。

我记得那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第一学期结束,我们换了班主任。新来的班主任个子不高,瘦削脸,高高的鼻梁,衣着是那时的流行色,蓝色的裤褂披一件带裁绒领的制服袄,不鲜亮却十分整洁。一头浓密的黑发,整整齐齐在前额上方打个旋,那个“旋”伸出去老长像个圆圆的帽檐,人就显得格外精神格外帅气。校长介绍说,新来的班主任姓米,教语文。校长介绍完,米老师很随意地看了我们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后来发现,米老师不苟言笑,偶尔一笑,那笑容常令人产生某种错觉。

语文教师总有些风流倜傥,米老师也是。以后多少年,我上了初中高中以至自修完大学,经过好几位语文老师——当然不少还是学中文的大学生,但不知怎的,好象谁也没有米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深。

米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将双手撑在讲桌上,轻轻晃动的头颅将满头秀发颠弄得颤颤巍巍,那身姿便具有了一种乐谱般的韵致。米老师讲课不看讲义,书放在桌上也不怎么打开,脸上表情不多,课却讲得极富感情。“噫吁嘘,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以上青天……”“关关雎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抑扬顿挫,口若悬河,直把我们这些初省人事的少男少女摆弄得云里雾里,如醉如痴。

我的算术成绩差,语文却不错,尤其是作文。我想,米老师尽管也批评我是“瘸腿”,但心里肯定是喜欢我的,因为我的作文常被他不声不响地推荐给低年级的老师给弟弟妹妹们读。我那时正狂热地迷着文学,书包里成天塞满砖头似的长篇小说。米老师对我说,看书不能为看而看,要学会消化,变成自己的东西。按米老师的吩咐,我开始搞读书摘记。看书的时候碰上好的词句、段落便随手抄下来。什么肖像描写、景物描写、心理描写,抄了厚厚的两大本。我一直想望一本成语词典,可却买不到。不知怎么米老师知道了,就替我留心。那日他听说县城新华书店来了货,便赶忙找我督促我去买,那本成语词典一直陪伴我读完高中。

陆涛励志古文(梁陆涛作品散文)(2)

还有一件小事,一直在我心里沉甸甸地搁着。为我的“瘸腿”,米老师不止一次地批评我,让我无论如何要把算术赶上去,免得日后升学受阻。那时候还没实现9年制义务教育,升中学考试挺严。经过努力,我的算术成绩赶上趟了,没想到升学时又出了别的岔子。上小学时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出身”是“下中农”,说也这样说,表也这样填。升初中那年正赶上“文革”开始,家庭出身是很看重的,学生自己填好后学校还要专门搞外调。据说学校外调结果我的家庭出身应当是“中农”。下中农是依靠对象是革命的骨干力量,中农可就成了团结对象。偏偏学校外调来的这“新情况”不对本人公开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填表照样填我的“下中农”。有人因此就说我是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我想米老师肯定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因为后来我还是考上了县中。

入学通知书发下来后,有一天米老师到他姨家去走亲戚。他姨家正好是我家的对门。米老师特意将我叫去,叮嘱我说,以后上了中学家庭出身就填中农吧,省得人家往政治品质上扯,那样就麻烦了。

高中毕业那年,因为我能写些东西,接兵的力排众议,把我这个“中农”子弟带走当了兵。到了部队第二年,又是靠着米老师帮我打下的写作底子,我被调到团报道组,开始了我一生难辍的爬格子生涯,渐渐也就写出了点名堂,提了干,当了报社特约记者,在报刊上发了不少作品。那年探亲回家,听说米老师调到公社中学来教书,就专门跑去看望。米老师听了我的汇报,又看了我发表的几篇作品,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米老师说,多学多看多写,你这路子走得对。我年轻时也想写点东西可没能上路,现在……我忙说,米老师你才40来岁,正是创作旺盛期,你应该写。米老师笑笑说,当老师的是嘴上的功夫,说说行,真干,干不来。那时候我当兵在北部边疆,难得回一趟家,后来就再没见着米老师。

在我临脱下军装之前,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小说集。取出一本,在扉页上写了“请尊敬的米老师指正”,盖了名章,我兴冲冲地回到家。谁知到家才知道,米老师不久前突然病逝。我听了一惊:米老师才50多岁,正如日中天,怎么就……想着想着,这心中就觉得不好受。拿了那书,来到米老师任教的学校门口,默坐了许久。米老师家在农村,一直在社办中小学教书,微薄的收入勉强可以糊口,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可米老师总是那么衣着整洁地出现在学生面前,总是那么一丝不苟地贡献着自己。

冬日无言,寒风掠过面颊。我拿起那书,一页一页撕下来,撕成细小的碎片。手一松,那碎片便跌落在风中,飘飘摇摇,晃晃悠悠而去……

1995.10 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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