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初年,清河县离城二十里的李古寨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村民古玉林杀妻抛首被岳父拿获。岳父一边派人守住凶杀现场、看守凶犯,一边连夜去往县衙报案。
刚刚出任清河知县的田介,带着捕快、仵作赶往了事发现场。
出事的地方是在寨角一个破烂的小院,院落里仅有两间破旧的瓦房。堂屋正中的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具无头女尸。凶犯古玉林满脸伤痕、双手反剪,跪在尸体旁边。
田介上前问他:“死者何人?”
古玉林回道:“乃是小人之妻,夏荷花。”
田介又问:“为何杀妻抛首?”
古玉林打了一个寒颤,面露惊恐之色,战战兢兢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古玉林父母早亡,没留下半分财产,一个人生活极其贫寒。古玉林父亲在世时,与邻村夏家关系很好,彼此称兄道弟,两家妻子怀孕时,古父与夏父指腹为婚,结为儿女亲家。
古玉林长大后,夏家并没有因其贫苦而悔婚,将女儿夏荷花嫁了过去。
夏荷花小家碧玉,贤良淑德,和丈夫一起操持着这个家。为了过上好日子,古玉林婚后仅两个月,就辞别了妻子,借了些钱财,去到外乡做生意。
时来运转,不到半年的时间,古玉林赚了百金之数,心中好不得意,准备打道回府了。
昨天下午,途经清河县城时,古玉林先是给妻子买了些衣物首饰,后又与朋友一起吃了晚饭,多喝了几杯酒,大约在二更时分,才匆匆地往家赶。
三更时分,走到了家门口。古玉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连敲门。不料,开门的不是夏荷花,而是一个男人。这男人趁古玉林晃神之际,从他身侧钻过,撒腿就往外跑,片刻就散失在黑夜之中了。
古玉林一时血气上涌,怒气冲冲地进了门,等夏荷花刚刚把灯点上,他上前一把拽住夏荷花的头发,掏出护身的短刀,就朝夏荷花的脖颈抹去,一刀就将夏荷花的头割了下来。
顿时血流如注,看着赤红的鲜血,古玉林这才缓过神来,他十分后怕,只好将荷花的头颅与短刀扔在村外,又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去往岳父家报信,说荷花被人杀了,特来讨个善后的主意。
夏父一听,也是惊呆了,连夜带着族人赶去了古家。见女儿躺在地上,尸首分离,惨不忍睹的样子,不由地抚尸痛哭起来。
哭过之后,夏父渐渐回神了,他开始想,为什么女婿刚刚回家女儿就死了?莫非是女婿在外发了大财,见异思迁,存心杀妻再娶?于是对古玉林连连逼问。
古玉林起初不肯承认,在夏家族人将他饱揍了一顿后,他才吐了实情,说是回家撞见了一名陌生男子,定是荷花趁自己不在家时与别的男子偷情,一时性起才失手杀了人。
夏父当然不信自己女儿会干出这样的事,所以令人将古玉林看守着,自己去县衙报了官。
听完古玉林长篇的供词,田介心底浮出了几个疑点:
既然夏荷花是在家中被杀害的,现场应是一片狼藉,血污满地才对,可实际上尸首周围却很干净。就算凶手事后清理了现场,凭古玉林现在的状态,也可推断出他并不是冷静之人,不可能清理得不留下一点血迹;
夏荷花的头颅被砍去,应该是鲜血四溅,可四周的墙上和古玉林的衣服上却是一尘不染。就算古玉林换了衣服,但换下的衣服又哪里去了呢?
还有,自古犯法杀人第一件事是如何摆脱自身的嫌疑和干系,这古玉林却是一反常态,反去岳父家讨主意,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尽管有诸多的疑虑,但田介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一面吩咐手下捕快去搜寻短刀和夏荷花的头颅,一面喝退众人,单独询问古玉林。
田介问道:“你确认,死者果真是你妻子夏荷花?”
古玉林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地回道:“这衣服和鞋袜均是以前旧物,我曾见她穿过,断不会认错。”
田介又问:“你离家半年之久,世事难料。那夏荷花身上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古玉林想了想说:“倒没太大异处。只是荷花原来身上除了体香,并无其他味道。可昨晚一见,却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小人想定是她勾搭上一个富人,送了她上好的香料。”
古玉林这一说,倒提醒了田介。自从进屋后,他一直觉得空气中有说不出的味道,这么一说,倒也是了,屋里现在还飘散着一股香气。
田介正准备问个明白,捕快走进来报告,说是在村外沟沟坎坎里搜了一通,并没有发现夏荷花的头颅、短刀和古玉林换下的衣物。
田介点了点头,对着古玉林说:“这个好解释,头颅被野狗叼走了,短刀被人拾走了,衣物被烧毁了,对不对?”
古玉林凄然一笑:“大人说得对,小人愿意偿命!”
接着,田介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点,奈何古玉林却根本不做解释,避口不答,只是口口声声求死。田介一时也是无计可施,更不敢妄下定论。
眼见正午已到,按照官员下乡的惯例,一般会找当地富户或当地名绅家吃饭休息。还没等田介开口,李古寨的大户李一郎主动找上门来了,邀请田介屈尊就下。
田介抬头看了看这李一郎,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风流倜傥,清秀俊朗。据说此人一边管理着家中的田产,一边还在继续读书,准备考取功名。
田介对李一郎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
李家不愧为李古寨的大户,气派非凡。高高的门楼耸立在村子中央,门口还有一对高大威猛的石狮子看守,使人望而生畏。
田介进到客厅刚刚坐定,小丫环用托盘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裙裾摆动之间,一股异香扑来,令人心旷神怡。田介揉了揉鼻子,觉得这股香味似曾相识,仓促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正在思索之时,李一郎喊道他:“大人在想什么呢?这茶是家父从京中捎回来的,产自河南信阳的毛尖,请大人品尝。”
田介端起茶,饮了半口,突然一拍脑门,连声说道“是了是了”,弄得李一郎一怔。原来田介想起李家丫环身上的香味,曾在古家闻到过。
见李一郎奇怪地看着自己,田介自知失态,慌忙掩饰道:“好茶好茶,果然不是凡品!”
这时,李家管家李黑过来传话,说酒席已经备好。田介随着李一郎来到饭厅,二人分宾主坐定后,举起了酒杯。
李一郎向后招了招手,对田介说道:“大人,因为过往官员常在我家歇息,我这贱内也极为好客,今天让她敬酒三杯,还望大人赏脸!”
话罢,从厅后走出一位貌美如花的佳人,双手递给田介一杯酒。田介接杯在手,那股熟悉的香味又一次扑鼻而来。田介心头一震,面色仍旧沉稳,只道:“盛情难却,本官一醉方休罢了!”
离开李家,田介换上一身便装,来到集市上,寻找同气味的香料。
一连进了几家店铺,一无所获。进到最后一家店铺时,田介有些着急,对着老板抱怨道:“这些店铺的货色大同小异,偌大一条街,就没有名贵的香料吗?”
老板听他语气,料定他是有钱人,转身回到后边的库房,一会儿拿了一包香料出来。田介打开一闻,对了,这香味与无头女尸和李家女眷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老板说道:“这是从岭南进来的香料,因为价格昂贵,几乎无人问津。不瞒你说,偌大个清河县,买得起、也用得起的,只有李古寨的李一郎!”
田介听说这话,又不禁犯起了嘀咕:
如此昂贵,寒门小户的夏荷花断然用不起,那她身上的香从何来?莫非她与李一郎有染?
李一郎此人,温文尔雅,家大业大,又醉心于功名,怎么会因色致祸、自毁前程?再说了,李一郎的夫人出身名门,又是个绝色佳人,他如何会看中一个小家碧玉?
田介不断猜测,又不断否定自己的猜测。但有一个事实却是否定不掉的,那就是夏荷花身上的异香定与李家脱不了关系!
就这样,田介一路走一路想,到了李古寨村头时,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女尸莫非并不是古玉林之妻夏荷花!
进了李古寨,田介找来两名捕快,让他们去找县内各处的仵作暗中探访,问问这几日哪些人家办过丧事,有何异事发生。
天色近黑,仵作打探回来了,说昨天夜间,李府家里有个丫鬟暴病身亡。奇怪的是,抬棺上路时,那棺材轻飘飘的,不像是一个正常成年人的分量。不过当时乐得省事,也没有想太多。
得知那丫环葬在乱坟岗时,田介带了捕快和仵作就去了。
找到丫环棺木,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女子的头颅!
众人大惊失色,而田介心中却是有了底。
一行人将头颅取回,拼接在无头女尸身上,竟是刀口吻合。但古玉林和夏父却异口同声地称,这女子根本不是夏荷花!
田介一边令人速去捉拿李一郎,一边责问古玉林:“既然不是你妻子,为何要承认杀妻抛首?”
古玉林见死者另有其人,急忙跪下诉说原委。
昨天他到家之时,女尸就已经在屋里了。因为尸首无头,又穿着夏荷花的衣服,一时慌了神,以为就是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去岳父家报信。本想和岳父商量如何捉拿凶手,为妻子报仇,哪想夏父却一口咬定是他杀的人,不承认就打。古玉林有口难辩,皮肉痛苦之下,也只有承认了,只图早早去地府与妻子相会。
至于撞见荷花偷情、杀妻抛首,全是自己胡编乱造的。
古玉林泪流满面:“多亏大老爷英明,小人才能死里逃生。若像我岳父那样,小人也就只求速死了!”
此时,李一郎已被带到命案现场,他装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自己与凶案又有什么关系。
田介一把扯开尸身上的布单:“李公子,这人可是古玉林之妻夏荷花?”
李一郎额头冒汗,嘴上却是很强硬:“这是我家一个丫环,昨天暴病身亡,已葬在乱坟岗,她为何又会在古家呢?”
田介怒斥道:“人命关天,你将丫环身首分离,抛尸古家,意欲陷害他人,罪大恶极!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必重刑伺候,不要说你考功名,就是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李一郎仗着家势色厉内荏,面对比自己强硬的人面前,也只能败下阵来。
某日,夏荷花去李家借粮,被李一郎撞见了,李一郎被她的美艳吸引住了,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李黑见主人失魂落魄,为了讨好他,出了一个歪主意。
夏荷花针线功夫远近有名,李黑便以李家夫人的名义,将她请到家里打花样。
夏荷花不疑有他,跟着李黑到了李家,认认真真地勾画起来。李黑端上一杯掺了蒙汗药的茶水放在侧边,夏荷花口渴时,端起喝下,当时就昏迷了过去。
李黑趁她人事不醒时,又将她搬到暗室,囚禁起来,方便李一郎随时占有。
不料两天后的中午,李黑在县城撞见回家的古玉林,担心事发,在与李一郎商量过后,杀了一个丫环,割下头颅,换上夏荷花的衣物,扔在古家,想着借此让官府治他一个死罪,除掉后患。
李一郎犯事后,心中并不踏实,请田介到家吃饭,并不断提起父亲在京城为官之事,为的是提醒田介,官官应当相护;又让妻子出来敬酒,则暗示着自己家有娇妻,不会贪恋他人之妻。
李一郎交代完后,愿将夏荷花完璧归赵,恳求田介高抬贵手。田介拍案而起:只因自己一时淫心大发,而诱骗他人之妻,行奸淫之事,还滥杀无辜,视人命如同草芥,这样的人,不杀何以平民愤!
田介当即令人将李一郎及李黑打入监牢,并呈文报上级,又派人从暗室里救出夏荷花,让他们一家团圆。
这年秋天,李一郎和李黑的死刑复核批准,二人双双斩首在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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