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飞机上看一部电影时哭了。虽然那是一部爱情片(译者注:《编舟记》),但让我动容的不是里边有关爱情的部分,而是有关“纸”的片段。
那部电影讲述了在一家出版社的辞典编辑部里,在完成辞典《大渡海》编辑工作中发生的故事。这个编辑部只有四五个人左右,他们用了将近十五年来编撰一部辞典。足足十五年啊!快到电影结束时,我深深地被打动了。在那一个场景里,编辑部的负责人正同“曙光造纸”的代表宫本一起检验样书的用纸。
编辑部的负责人在仔细翻阅宫本带过来的纸后说:“恩,这纸不顺滑。”
宫本问道:“是吗?”
“对啊,您看,这本辞典用的纸就像吸附在手指上一样,能顺畅地翻页,但不会粘在一起,让人一下子翻过去好几页。”这位负责人拿过来了另外一本辞典,演示给他真正完美的辞典用纸是什么样子的。只有真正懂得辞典编撰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接着对宫本说:“你来试着翻一翻这种纸。”
宫本照着他说的做了,似乎终于明白了负责人的意思,然后说:“确实,动动指腹就可以翻页了。”于是乎,他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并向负责人保证说:“我们会再进行改良。”
就是在那一刹那,我的眼眶湿润了。
在我眼里,这才是这部电影里真正让我感动的部分:两个人在一起认真地设法解决那些真实影响我们,却不容易被注意到的问题。
这种着眼细处的努力往往是影响全局的关键。(专业排版软件在中文文本状态下默认在中西文之间增加超细空格的设计就是一个例子。)这些富有创见的想法往往来源于设计师漫长的尝试与无数次的失败。只有足够谦卑、勤奋,才能找到最恰当的方法。
做一本纸书极为困难。如果你还没有做过,你甚至无法想象有多困难。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审慎考虑,而细节之多,数不胜数。你不妨试着列举一二,但相信我,在开始列举前,假如你仔细想一想的话,你一定会放弃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任何一门手艺的精巧处,都是一个无底洞。
如果岛乔治先生尚在人世,我相信他一定非常乐意同我们讲述削一块木头过程中涉及的方方面面。而我们只好敷衍着他,说:“够了够了, 我们懂了。”而他却会说:“听着,制作一件上好的家具时,必须保留木材本身的‘灵魂’。我们要做的,是给木材以第二次生命。如果木材用的得当,它的‘灵魂’就会永恒。”
永恒。
实体的作品才可以留存下来。它们有棱角,可塑造,并且能够承载永恒的思想。当我们把一切搬到网上时,我们可能会忽略这一点。网络没有边界,充满不确定性。我们放弃了实物的永恒性,换来的却是瞬间、无边的网络,真是一笔好买卖。
纸书是可以增值的。设计者多花在它身上的每一秒——用于构思,测试,再测试,试印,印检,闻嗅,拍打,测重,都会数以千倍地增加阅读的愉悦感。你必须相信,就算读者没有发现具体的区别,他也会体会到总有哪里不一样。
就像建筑一样。你不需要成为建筑师就会在优秀的建筑前有所触动,你站在那里,闭上眼睛,聆听周围的声音,感受身边微风轻旋,这一切就像是建筑本身无声的自白。找时间,你不妨尝试一下,去一个你最喜欢的地方,闭上眼睛,放慢呼吸,体会这种妙处。反之,你也可以同样地体会到一个糟糕的建筑差在哪里。比如,在东京就杵着一栋好像跟全世界有仇的建筑,站在她的影子里,没有光,风呼呼吹过,听起来像在咆哮,如果你闭上眼睛,你甚至会担心会被风吞噬似得。这栋建筑不欢迎你站在那里。有报道说,这栋建筑启用的第一周,它的旋转门甚至夺去了一个孩子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在说明,这不是一栋“友好“的建筑。即使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糟糕的建筑,这样的建筑里,肯定不会有岛乔治先生设计的椅子。
一本页边距得当的书透露出很多信息。它在暗示:我们在乎书页,我们尊重文字。我们在乎到会竭力保证文字和页面的比例和谐。我们不会为了省钱压缩文字。我们不会让文字挤挤挨挨地堆向书页边缘。
一本页边距得当的书仿佛在说:我们尊重你,亲爱的读者,亲爱的作者,亲爱的书本。
用纸上乘却没有页边留白或留白失据的印刷品令我深恶痛绝,甚至感到同情和可悲。虽然听起来责之过甚,但是一本页边留白草草安排的书就像一只手柄只有一英寸的锤子。当然,你可以用它钉钉子,然而毫无乐趣可言。一本留白愚笨的书不会让读者感到舒服。这样的书使人畏首畏脚,幽闭恐惧。它不会引人入胜,也决然无法吸引人与文本共度时光。唔,它连你的手指都吸附不住。
另一方面,粗糙、廉价的纸张配上排版精美的文字却会让人会心一笑。它仿佛在说:我们也许没钱用更好的纸张印刷,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或许没有多少钱,但我们用心、谦卑、满怀敬畏。
一本书就是映照身体和灵魂的一面流动的镜子。
所以Robert Bringhurst 的《字型排版精要》的第一章就是塑造书页。Robert Bringhurst 是一位卓越的字体排印家、排印规范的集大成者。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心怀书页的诗人。
他是这样描述排版与纸张(也就是页边距)的关系的:
书页是一片纸,也是一种可见、可感、无声传递书籍信息的比例关系。这有赖于文本块(textblock)与书页的呼应,二者创造出一种对答唱和的几何关系。这种几何关系可以拉近读者与书的关系。
拿起一本书,人们倾注在其中的心血和热忱马上就能从页边距中感受出来。如果页边距有问题,一切就得打上个问号。所有的作者都应该在合同中加入页边距条款。千万不要被花里胡哨的封面所欺骗,一定要记住:封面只不过是为了保护留白精美的书页。
这篇文章的版式会随时而变。如果你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再回到Medium上看这篇文字,页边距将会不同于现在。我们会在新的设备、大大小小的平板、手机上阅读。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如果说屏幕上的留白是一种必要,那么书页上的留白则有打动人的力量。
Bringhurst有言:一页文本50%的个性都由字体所决定,剩下的50%则取决于页边距。
一旦确定了页边距,一本书就离完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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