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刘惠
自俄罗斯今年2月底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以来，西方与俄之间的制裁与反制裁不断加码，其直接和长远的政治经济影响慢慢浮现。在曾同属前苏联地区的中亚五国，俄乌局势引起了他们的不安，这些国家的态度日益微妙。
在刚刚经历过“一月政变”的哈萨克斯坦，从总统托卡耶夫到外交部长和国防部长都在公开表态中与莫斯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哈官方承诺不会成为帮助俄罗斯规避西方制裁的工具，并接待了专程到访的美国副国务卿，两国还宣布拟扩大高水平战略伙伴关系。
乌兹别克斯坦是唯一一个呼吁俄罗斯停止“侵略”行为的中亚国家。乌兹别克斯坦外交部长阿卜杜勒阿齐兹·卡米洛夫3月17日在国民参议院（Olij Mažlis）全体大会上非常明确地表示：“乌克兰周围的局势令乌兹别克斯坦深感担忧“，“我们支持寻求和平解决这一局势，并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这一冲突”。为此，“（俄罗斯）首先必须结束军事活动和侵略”。
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对俄罗斯的依赖程度更高，两国国内均设有俄罗斯的军事基地。俄乌局势升级后，吉、塔保持了“谨慎的沉默”，同时直接受到了对俄经济制裁影响的波及。据《莫斯科时报》报道称，塔吉克斯坦自1月至4月中下旬至少迎来了6万多名从俄返回的本国务工人员。吉国经济部长阿曼格利季耶夫3月曾与韩国和土耳其进行谈判，请求后者放宽对吉劳工移民的签证限制。
奉行孤立主义的土库曼斯坦一直不急于表明自身立场，该国新总统谢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刚刚从其父库尔班古力手中接过权力，正忙于适应新的角色。从始至终，土国几乎不真正在意外部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哈、乌两国正与美国走近
今年5月9日是卫国战争胜利纪念日，为纪念战胜法西斯德国77周年，俄罗斯4月下旬已经开始红场胜利日阅兵彩排。但在哈萨克斯坦，官方提及该节日时明确表示不会大肆庆祝。
据哈通社消息，哈萨克斯坦国防部长鲁斯兰·扎克西里科夫4月20日在马吉利斯（议会下院）会议结束后对媒体表示，一次阅兵式的花费大约在40亿坚戈（约合人民币5841万元），哈国家领导层认为举办演习强化部队战斗力相较之下更为重要。扎克西里科夫还强调，不应该将5月7日的哈萨克斯坦祖国保卫者日与5月9日的胜利日混为一谈。
“比如说，燃料、出行开支、部队的餐食等等，最近我们还举办了军事演习。对我们而言哪一个选择更重要——是举办演习强化部队战斗力还是举办阅兵式？我们认为，完成最高统帅的指示，着重强化部队战力的工作是更优先的选项。”扎克西里科夫说道。
4月早些时候，哈萨克斯坦和美国宣布拟扩大高水平战略伙伴关系，美国负责民事安全、民主和人权事务的副国务卿乌兹拉·泽雅4月11日对哈萨克斯坦进行了一场访问。哈萨克斯坦外交部第一副部长阿汗·热赫梅图林会后称，这一对话机制将为双边关系提供额外动力，并促进哈萨克斯坦的民主议程。
另据哈萨克斯坦外交部消息，哈驻美大使叶尔詹·阿什克巴耶夫于4月4日在美国白宫举行的礼宾活动期间，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了简短会晤。哈国大使代为转达了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的问候，并强调了进一步推进哈美之间扩大战略伙伴关系的意愿。美国总统对两国在双边和地区议程的热点问题上继续开展建设性合作表达了欢迎。
哈萨克斯坦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苏莱曼诺夫同样也早早做出了亲西方姿态的表态，苏莱曼诺夫3月底在接受欧洲媒体《欧洲动态》（EURACTIV）采访时表示，“哈萨克斯坦不会成为规避美国和欧盟对俄制裁的工具”。他同时称，哈方尊重乌克兰主权完整，过去、将来都不会承认顿巴斯和克里米亚独立。
苏莱曼诺夫指出：“虽然我们和俄罗斯、白俄罗斯一样，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但我们也是国际社会的一员，我们不希望美国和欧盟对哈萨克斯坦实施二级制裁，因此我们必须向欧洲的伙伴证明，哈萨克斯坦不会成为俄罗斯规避美国和欧盟制裁的工具。我们将遵守制裁。”
当地时间2022年2月10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会见到访的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 澎湃影像 图
今年1月，哈国内因油价上涨爆发民众抗议，后迅速演变为高层政变。当时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在托卡耶夫的邀请下第一时间出兵表示支持，得到俄总统普京助力之后，外界普遍认为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的关系将进一步得到加强。
但在国内政治风波平息后，托卡耶夫在最近一次于3月16日所作的国情咨文中拿出了一整套改革方案，他坦言眼前的俄乌局势凸显了国家独立重要性，并承诺进行全面政治改革。
托卡耶夫在咨文中强调，必须维护国家的主权独立，“这是我们对后代的神圣职责。”他表示，哈萨克斯坦人民如今对独立的意义认知更加深刻，也更清晰地认识到了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随着地缘政治局势急剧恶化，哈萨克斯坦正面临着现代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金融和经济困难。”
乌兹别克斯坦是首个明确呼吁俄罗斯停止“入侵”行为的中亚国家，也是该地区与俄罗斯关系最灵活的国家。乌兹别克斯坦既不是莫斯科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成员，也不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在处理对俄关系中比其他中亚国家相对自由。
3月17日，乌兹别克斯坦外长卡米洛夫在参议院发表讲话时敦促俄乌冲突双方达成外交解决方案，并直白地强调俄方应首先停止“入侵”举动，但卡米洛夫的表态没有明确将这场冲突归咎于任何一方。
在乌克兰问题上，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一样，正在尝试与莫斯科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以免被西方视为俄罗斯的“队友”，同时尽量保持中立，不去惹怒莫斯科。
在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次日，克里姆林宫曾于2月25日发表声明称，普京与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进行了电话交谈，后者“对俄方采取的行动表示理解”。但米尔济约耶夫的发言人随后又在脸书上用英文发帖说：“我想强调乌兹别克斯坦在这个问题上采取平衡、中立的立场”，“出现的所有争端和分歧都必须仅根据国际法规范加以解决。”
俄罗斯总统普京同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握手。 澎湃影像 资料图
事实上，乌兹别克斯坦长期看重发展与西方关系。总统米尔济约耶夫2016年开启了该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同时积极调整外交政策。2018年，米尔济约耶夫访美，双方签署了《美国和乌兹别克斯坦：开启战略伙伴关系的新时代》，并就美乌开展军事合作达成重要共识，双方还签署了合作金额达50亿美元的贸易合同。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盛赞了乌兹别克斯坦在国内启动的各项改革，并承诺支持乌加入世贸组织。
米尔济约耶夫表示，乌兹别克斯坦2017年11月已恢复加入世贸组织相关工作。2019年7月，乌向世贸组织正式提交乌对外贸易制度备忘录。同年11月，欧盟宣布将对该国加入世贸组织提供资助。乌外交部2019年称，在“乌兹别克斯坦加入世贸组织协议”框架下，欧盟为其拨款520万欧元推动这一进程。
今年3月10日，据乌兹别克斯坦投资和外贸部网站消息，欧盟和乌兹别克斯坦启动实施2021-2027年扩大合作指导纲要。根据合作纲要，欧盟将于2021－2024年向乌提供8300万欧元无偿援助，其中7600万欧元用于实施共同制定的合作项目、技术援助和预算支持，700万欧元用于支持乌公民社会和人权领域发展。
另据日本共同社4月15日消息，日本外相林芳正当日与中亚五国外长召开了视频会议，关于俄罗斯“进攻”乌克兰，与会者就继续密切沟通意见达成了一致。林芳正在会议上说：“日本将作为对中亚而言可以信赖的主要伙伴，继续提供合作。”中亚各国代表则表示期待日方继续支援。此外，林芳正还在协调本月底起出访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
中亚“谨慎的沉默”
莫斯科卡耐基中心3月30日的一篇文章分析指出，随着俄罗斯军事行动的“长期化”，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政府从沉默的关切表达转向含蓄的批评。他们允许一些国内的反战抗议活动，允许民间社会团体为乌克兰收集人道主义援助，并取缔当地展示战争支持者使用的“Z”标志。这三国政府还重申了对乌克兰领土完整的承诺。
在乌兹别克斯坦，政府没有批准所谓“反战集会”，并控制了社交媒体上对“战争”的独立报道。然而，它微妙地允许了一些对基辅表示支持的公开举动，包括让游行者在塔什干和撒马尔罕的显眼位置展示乌克兰国旗，并容忍乌克兰大使馆外的小型集会。没有官方批准，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乌兹别克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一起向乌克兰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和医疗用品。
乌兹别克斯坦政府还警告在俄罗斯的乌兹别克移民，如果被征召入伍或被招募在俄罗斯军队服役，在外国军队服役可能会被处以最高五年的监禁——这是对乌兹别克斯坦人的明确警告，要求他们不正面参与俄乌冲突。
在依然决定举行胜利日“不朽军团”游行的吉尔吉斯斯坦，吉国家安全部门4月21日呼吁服装租赁商家下架带有“Z”字符号的军装和服装，还敦促公民不要在游行中佩戴该标识，同时警告“煽动民族间不和的行为将承担法律责任”。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克里米亚，正在行驶的俄军事车辆。 澎湃影像 图
俄罗斯宣布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后，数千辆坦克、装甲运兵车和其他车辆上喷绘的“Z”字图案成为了支持俄罗斯的标志。乌克兰外交部长库列巴3月29日曾在其个人推特发文称，呼吁所有国家将使用“Z”符号视为公开支持俄罗斯对乌发动“侵略”的行为，并提议将此行为定为犯罪。
俄罗斯在吉尔吉斯和塔吉克斯坦都拥有军事基地，这两个国家有大量侨民在俄务工，与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军事上有着深厚的联系，他们截至目前就俄乌局势的表态相比之下更为谨慎。在吉尔吉斯斯坦，反对俄罗斯军事行动的游行被明令禁止，吉政府于3月中旬对抗议者处以罚款，但这类游行仍时有发生。
在3月20日的国家电视台采访中，吉尔吉斯斯坦内阁副主席强调，每个国家都有权根据联合国宪章“决定其国内和外交政策”。吉尔吉斯斯坦外交部长还重申了该国对领土完整原则的承诺，并呼吁在乌克兰建立稳定的人道主义走廊——这些都无法被视为对俄罗斯的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莫斯科曾在2月底发布消息称，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领导人对俄方举动表示理解，而吉和乌国家通讯社在处理相关报道时仅称双方“就乌克兰局势交换了意见”。土库曼斯坦则坚持其“永久中立”的长期原则，回避所有公开评论。
除了简要提及其公民在乌克兰被捕外，土库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几乎没有公开谈论这场军事行动。俄罗斯联邦委员会主席瓦伦蒂娜·马特维延科在“特别军事行动”次日访问了塔吉克斯坦，就俄罗斯方面的理由进行了公开和非公开讨论。然而，塔吉克斯坦政府没有公开回应她的声明，也没有公布她与高级官员举行的任何与乌克兰有关的讨论，而是集中讨论俄罗斯与塔吉克斯坦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安全合作。
英国《经济学人》网站3月26日发表题为《沉默的“斯坦”们》的文章指出，中亚五国正在俄乌间“走钢丝”。五国中没有一个强烈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但也没有一个公开表示支持。五国没有迫于压力追随普京的脚步，承认乌克兰东部的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
事实上，普京2月21日晚签署总统令宣布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独立后，中亚国家对这一举动背后的深层意味感到敏感，因为中亚国家近三十年来的主权领土与乌克兰一样始于苏联解体。
考虑到这一点，普京特别于2月24日出面强调，俄罗斯现在尊重、以后也将尊重独联体国家的主权，直接回应中亚国家关切。普京还称30年来俄罗斯一直试图就北约不东扩达成协议，但却受到欺骗、施压和讹诈。俄罗斯无法感到安全，也无法发展和生存，因此对乌克兰实行“特别军事行动”。
当地时间2022年3月19日，土库曼斯坦阿什哈巴德，土库曼斯坦新任总统谢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正式宣誓就职。 人民视觉 图
在奉行孤立主义的土库曼斯坦，新总统谢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刚刚从其父库尔班古力手中接过权力，正在忙于建立自己的政治班底。
据法新社3月15日消息，64岁的土前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2月份宣布，考虑到自己的年龄，他做出了一个 “艰难的决定”，并希望把国家交给“年轻的领导人”。几天后，他的儿子成为指定的继承人。3月15日，40岁的谢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正式当选该国总统。
中亚五国近期于联合国大会的表决中投票模式也表明了他们的谨慎态度，除了土库曼斯坦于两次投票中缺席外，在3月2日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投票中，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投了弃权票，而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缺席投票。在4月7日的暂停俄罗斯成员资格的投票中，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均投了反对票。
中亚经济复苏面临不确定性因素
自俄乌局势升级以来，吉尔吉斯斯坦的索姆下跌15%，哈萨克斯坦的坚戈下跌14%，乌兹别克斯坦的索姆也出现贬值。世界银行在4月初的一份报告中指出，由于战火对经济的冲击进一步加剧了疫情的影响，中亚经济在2022年或将萎缩4.1%。而该机构此前预测中亚经济有望在本年度实现3%的增长。
世界银行同样修正了对中亚主要经济体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预期，分别将年初3.7%和6%的增长预期下调至1.8%和3.6%。
世界银行做出上述预测的依据是，俄罗斯经济衰退间接破坏了哈萨克斯坦的供应链，动摇了人们对经济前景的信心。相关国家经济高度依赖同俄罗斯和乌克兰密切的进出口贸易，以及来自俄罗斯的侨汇收入。“来自俄罗斯的侨汇收入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GDP中的占比约为30%。”
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银行行长马马里佐·努尔穆拉托夫指出，3月份从俄罗斯汇出的资金量大大减少：卢布的崩溃以及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导致俄罗斯许多乌兹别克斯坦移民保留现金。乌兹别克斯坦银行外币标准或将发生变化。2021年，移民向乌兹别克斯坦的汇款总量超过80亿美元，预计今年将下降20%以上。
据《莫斯科时报》4月20日报道，西方制裁在俄罗斯造成的经济问题给在俄生活和工作的大约250万中亚劳工造成了困难，这些人通常分布在俄罗斯建筑、零售、快餐行业，其中一些人正在考虑回国。留下来的人将面临裁员、更低的工资和更少的就业前景——因为工作机会往往会优先留给俄罗斯人。
莫斯科市长索比亚宁4月18日曾表示，由于俄罗斯受到制裁，该市约有20万在外企工作的俄罗斯员工面临失业风险。对此，俄罗斯已出台相关计划，帮助这些人就业。耶鲁大学管理学院的数据显示，自今年2月下旬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以来，已经有超过750家企业公开宣布将在一定程度上削减在俄罗斯的业务。
《莫斯科时报》报道称，今年以来，至少有133000名来自乌兹别克斯坦的劳务移民从俄罗斯返回。自1月以来，该地区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塔吉克斯坦迎来了近60500名返回者。这一批劳工人口的回归预计将对失业率本就高企的母国带来压力，加剧失业问题。
大量人口涌入带来的影响很难简化为正面或负面。在乌兹别克斯坦，一些侨民，甚至包括俄罗斯人为避免卷入乌克兰冲突来到该国，试图重新融入乌兹别克斯坦。该国房价近期急剧增长，塔什干的租金也变得令人望而却步。他们中同时不乏IT专家，以至于乌兹别克斯坦内政部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种特殊入境签证。
据悉，4月1日起，乌兹别克斯坦政府将为IT行业的外国投资者发放为期一年的可续签快速工作签证，符合资格的投资人员可通过最近开通的网站，为自己和家属申请三年期签证和简化的居留许可程序，并享受子女的免费教育和医疗服务。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蒋立冬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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