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少人的童年里,每当以买参考书的名义去新华书店看“课外书”,所能遇上的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那里的《冒险小虎队》都没有解密卡。
也许是被人偷走了,也许是买书之后才能从店员手里拿到,但没有解密卡并不能阻挡我们一圈又一圈地坐在书柜边的地板上,一本又一本地把《冒险小虎队》读完,直到店员来催你不要长时间久坐,影响到其他顾客。
《冒险小虎队》是国内史上最畅销的把小说与游戏结合起来的书籍系列,书中的故事通常与冒险、破案有关,所以有许多向读者挑战的推理问题,要看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会用到一个好玩的道具——解密卡。
比如在某一段剧情,主角追踪犯罪组织,追到一处人去楼空的地方,这时聪明的主角看了看房间内的情况(书上配着一张房间内的示意图),便说:“我知道他们去哪了”。向读者挑战的问题随之出现:亲爱的小读者们?你们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不仅如此,《冒险小虎队》里还会介绍许多吸引人的冒险小技巧,比如如何不被人发现地跟踪、如何掩盖足迹、布置反侦察陷阱等等,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书中的小虎队三人,路克、碧吉、帕特里克,构成了许多人的童年回忆。
而想要回顾这个童年回忆,我们就必须从《冒险小虎队》在中国的畅销神话说起。
击败《哈利波特》的畅销书
就算是最原生刻板、无攻击力的文艺青年,难免会有自己的作品突然畅销,将不可一世的前辈按在地上摩擦的庸俗梦想。
然而现实是,实现它的人少之又少,如果年份恰巧又是在2001年,则几乎变得不可能:那时J.K.罗琳借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上映,在国内把《哈利波特》前四卷的销量冲到了一个新高度;央视版《笑傲江湖》对金庸原著的推波助澜,让街头出现了很多拿着枯枝乱挥的年轻后生——或许因为李亚鹏的口音不讨喜,每个人喊“独孤九剑”时,普通话都显得特别字正腔圆。
当时业内一位图书评论家说,“今后五年的青少年图书市场,将是单纯的《哈利波特》与金庸两强争霸,绝无其他可能。”
然而无声处起惊雷,暗街里挨闷棍,就算是飞龙骑脸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懵逼时刻——奥地利人托马斯·布热齐纳与他的《冒险小虎队》系列横空出世。
初版发布3年,售出800余万册,打破由《哈利波特》创造的700万册记录,在三系列发布后,累计销售突破千万,达到了惊人的3600万册……听起来就像是流行小说的滥俗桥段成真,让预言家们的脸上满是淤青。
起源于蹭热点的“小虎队神话”
虽然在2005年接受采访时,该系列图书策划人郑重老师信誓旦旦地表示,“在德语童书市场上赫赫有名的托马斯·布热齐纳取得成功毫不意外”,然而这多少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思——进入中国前,这位海外知名童书作者的销量只能说“还算不错”。《冒险小虎队》系列也并非布热齐纳最热销的系列童书,与之相比,同为其作品的《灯笼裤帮》(Die Knickerbocker-Bande),在海外的市场表现和传播要更为出色。
关于为何率先引进《冒险小虎队》系列,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该作的主角和中国关系密切——小虎队所在的秘密基地,设在中餐厅金虎餐厅的地下室,——这成为了它被编辑优先相中的原因。另一种被广泛认同的说法则是,“小虎队”的三位成员,会让人想到当时大热的《哈利波特》主角三人团,它成功转移了孩子们的兴趣。
虽然出版社方面有蹭热点的嫌疑,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冒险小虎队》都不是简单的“罗琳”like——与植根于魔法世界的故事不同,《冒险小虎队》尝试将上世纪90年代儿童节目中流行的科普和怪谈元素,与现实世界中少年们的真实经历杂糅在一起。这几乎一下点燃了小读者们的热情。
要知道,虽然从上世纪末开始,青少年冒险小说就开始在欧美地区流行,但本世纪初,我国的冒险小说依旧是成人向居多,不论是《卫斯理》系列还是鱼龙混杂的海外舶来品,都很难获得孩子家长们的认同。这使得“孩子”和“冒险”有着很难说清的距离,反而激起了孩子的某种天性——对被遮掩事物的好奇心,和不输给大人的好胜心。而《冒险小虎队》这样专属于儿童的冒险故事,在这种环境中无异于引爆了一颗核弹。
当然,一个书系的成功,除了历史原因,也少不了作者创作的因素:有着500多本作品的托马斯,在长时间的写作里总结了一些个人经验。在2005年的采访中他谈到,“我经常观察儿童,发现他们当中有20%会因为家庭原因有读书习惯(不过都是些更符合大人期待的图书),20%完全对图书没有兴趣,剩下的60%则在多种娱乐中艰难抉择,而我的书就是为这60%的孩子准备的。”
结合托马斯的个人经历看,这并非夸夸其谈。他在早期的作品创作中,广泛接触和参与了很多其他的儿童娱乐活动,比如睡前故事广播、电视互动节目(其成名作便有对应的电视互动游戏)及电子游戏、TRPG等,并且吸收了其中的诸多优点,比如,将互动元素融入到自己的图书当中。
例如,在《冒险小虎队》中,将读者定位成第四位小虎队伙伴,通过电脑和主角团中的路克远程交流,提供支援——就像电脑上各种解密游戏的交互设置。而“第四位小虎”的角色卡,灵感则来源于桌面游戏开局前、玩家需要创建的角色卡。当然,《冒险小虎队》最负盛名的是“解密卡”。
这个利用摩尔纹原理制作的卡片,是这套丛书标志性的物件之一。其实解密卡所能读出的答案,都能通过书中提示、插画内容和常识推理获得,但妙就妙在解密卡提供了另一种获得答案的途径,让那些不够聪明、观察不敏锐的孩子不致于放弃。
除了解密卡之外,《冒险小虎队》系列还附赠了许多纸质周边,和一些日常用品改造建议。这些物品都极易制作加工,原材料获得也不算难事,让动手能力较弱的孩子也去能享受到动手的乐趣。
无数的小虎队和消失的《千龙山》
来到中国之后,托马斯迅速跃升为千万册销量级别的童书作者。据2010年统计的数据显示,托马斯作品销量突破了4000万册,而其中3650余万册来自于中文版的“小虎队”系列。
结果是,国内出版商在引进托马斯的其它作品时,不断将它们“小虎队”化:有版权纷争的《恐怖俱乐部》系列被改名为《惊恐小虎队》,而审美趣味和内核都相对独立的《嘘!这是我们的秘密》系列在出版时甚至直接更名为《冒险小虎队》(女生版)——不过这情有可原,毕竟“小虎队”已经成为热点。
“小虎队”的销售神话也使得托马斯本人对中国市场更加重视。在2003年的小读者见面会上,他宣布将在“超级版小虎队”中,撰写关于中国的小虎队冒险故事,并且有望同《哈利波特》一样被搬上荧幕,这让小虎队书迷们激动不已。然而,在实际发行的超级版中,原作11册书里,独独少了一册《千龙山》。
这其中的缘由,直到2010年根据《千龙山》改编的真人电影《小虎队:龙山之旅》上映,才初现端倪——在这部围绕明代不死药展开的故事中,犯罪团伙在中国明目张胆地贩售军火、豢养军队......而上述情节直接导致该书未能通过审查。
其实从电影版可以看出,编剧对中国市场的拳拳热爱,片中三位小演员甚至说了两句中文。但故事中的中国美食被刻意猎奇化,包含的“中国元素”也充满了对中国的刻板印象,所以,此片也因为“歪曲历史”未被中国引进。
事实上,托马斯不是“对中国想当然”的唯一受害者。2008年“小虎队”系列第41卷《剧毒的护身符》,也是一个关于中国的故事,图书的德文版还专门附赠了一本名为《迎奥》的小册子。最后,同样因为”歪曲中国历史、默许中国犯罪集团存在”的原因,使得故事背景由中国上海改为了日本东京方才顺利引进。至此,关于中国的“小虎队”故事全线阵亡。
题材的稀缺、内容的创意和对儿童思维的把握,让小虎队在中国图书市场创造了一个奇迹。然而,托马斯过于率性的写作方式和对中国的缺乏了解,使得后续的小虎们没能延续奇迹,也丧失了进一步扩大市场的良机。
■ 后郑渊洁时代的路标
在某种程度上,托马斯·布热齐纳和他的“冒险小虎队”系列,开启了中国童话的一个新时代。在此之前,虽然市场的变化,让“大宇神秘惊奇系列”及“校园三剑客”等一批书籍做出了新尝试,但都未对市场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此前不少的童话作家,都是藉由自己对儿童的想象闭门造车,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郑渊洁一样,有着无数古怪却独树一帜的点子。他们忽视了扎根于网络和电视媒体这一代人的成长,与现代儿童的生活长期绝缘,读者和作者间存在不小的隔阂,在2001年武侠裹挟奇幻的汹涌浪潮中,这种不足被充分暴露出来。
《冒险小虎队》的成功无疑在业界激起了极大的震荡——在这个系列推出后,中国市场开始出现更多冒险类、重互动的“游戏书”,而《冒险小虎队》的解密卡、密码条、互动赠品和自制工具,也被同类书籍继承和发扬,国产原创儿童冒险小说《查理九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2013年《查理九世》销量大爆发,达到千万量级,目前已成为最畅销的儿童读物之一。2015年,系列图书作者“雷欧幻像”凭借2000万元的年度版税收入,在“第十届中国作家榜”中排名第二。
托马斯“为60%孩子创作”的理论也让不少中国作者受益匪浅,2007年著名童话作家杨红樱就曾表示,托马斯的理论给了自己不少启发,让她对于作品有了更多奇妙的灵感。
■ 尾声
有媒体认为,这位外国人将中国童书带入了后郑渊洁时代,而郑渊洁本人,也与托马斯有过数面之缘。2003年9月,郑渊洁曾和这位中国市场上冉冉升起的新霸主会面。
除去上面谈到的创作理念的迥异,他们曾一同谈论了很多,比如如何在遛狗、皮划艇、登山等日常活动中追求灵感,又比如,一同吐槽当时正热的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故事“单篇篇幅太长”——这里面很难说没有羡慕的意味,毕竟那时候,《哈利波特》影视和游戏衍生品在市场上的亮眼表现,给两位大师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着《千龙山》遭遇滑铁卢后,《冒险小虎队》再无涉足影视和游戏相关衍生品的讯息,除了有粉丝利用橙光游戏等系统制作了一些同人游戏外,《冒险小虎队》的衍生游戏大概短期之内不会再出现。托马斯正在重启“小虎队”系列书籍,对其中一些有时代感的地方进行修改和再创作,并于去年开始发布,希望能吸引新一代的孩子们。
倒是郑渊洁和其子郑亚旗,将《皮皮鲁与419宗罪》改编成了网页游戏,并积极投身于IP的衍生改编当中,不过,这个“将普法和趣味相结合”的创意关注者寥寥,很快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当中。
或许正如当时他们谈到的那样,“未来的孩子们到底喜欢什么,我们也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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