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望若

【编者按】丁真如今所任职的地方是理塘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在之前拍摄的视频中,他也吟诵过仓央嘉措的诗作——“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只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生活在拉萨,但理塘是他用诗歌预言的转世之地。而今日的理塘普通的男男女女们也喜欢用诗歌,来表达自己对仓央嘉措非一般的怀念之情。

刚过去的秋天,我重走了一趟318国道,想去看看十年的变化,也弥补十年前错过的遗憾,譬如理塘。当年与大多数旅行者一样,因为畏惧理塘海拔之高,匆匆一眼便略过了它。机缘巧合,这次我前前后后在理塘逗留了5晚,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每天强势闯入我感官,并在我离开一个月后,回顾理塘首先跳入脑海的,竟是仓央嘉措。

来或不来我就在这里仓央嘉措(在理塘遇见仓央嘉措)(1)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资料图

我当然知道理塘与仓央嘉措关系不浅,这位多情的达赖喇嘛,在圆寂前以一首诗预告了他的转世地——“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只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10年前一部很火的贺岁片,改编他的诗歌作片尾曲,一时间,仓央嘉措爆红旅行圈、文青圈。他短暂传奇的一生被演绎出了多种版本,连不是他作的诗也附会到了他的名下。拉萨八廓街上的玛吉阿米餐厅早就被追捧成了网红,店内贴满了一条条痴男怨女写下的爱的箴言。

作为他的转世地,我当然也想过理塘之行必会“邂逅”仓央嘉措,但无非也就如玛吉阿米般,仅供游客朝拜,与本地人并无多大关系。然而没想到在这里,每个人都给我念仓央嘉措的诗。

酒店前台的藏族帅小伙说他最喜欢的一首诗是“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行走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陪我去格聂神山的康巴汉子,念了一首“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转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我“写得很美吧!”每个人几乎都在提到仓央嘉措时脱口念出了诗,质朴的声音,不标准的普通话,更别说刻意煽情。这些诗句都很熟悉,很多年前就读过、听过,但我没想到真正被打动竟是这趟理塘之行,来自这些藏族青年。并不夸张,我第一次在不经意间听诗,第一次听没有抑扬顿挫的诗歌朗诵,但竟有种年少时第一次收到手写情书时的悸动感。

当我一遍遍听当地人诉说他们心中的仓央嘉措版本,我开始理解了仓央嘉措,也理解了理塘人对他的感情。在格鲁派历任达赖喇嘛中,仓央嘉措的前任五世达赖喇嘛是最有成就的一位,并开启政教合一。他就任期间,依靠蒙古汗王的力量,统一前后藏,又受到清政府的支持,被册封为整个蒙、藏地区的宗教领袖,在藏传佛教各派系中,格鲁派拥有压倒性优势。在如此高不可攀的功绩面前,无论谁为继任者,难免都会被拿来与这座标杆作比较。况且五世创下的基业尚未坚实到可令接棒者坐享清福的份上,背后的暗流涌动随着五世的圆寂一并爆发。

世人对仓央嘉措的评价褒贬不一。人们赞叹他的才华,哀叹他多舛的命运,也对他没有在五世的基础上励精图治更上一层楼颇有言辞。纵观他不长的一生,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色彩。五世圆寂时并未对外发丧,仓央嘉措3岁被认定为转世灵童,又被雪藏了12年才公布,这一切都没有按照正常流程来走,在这个权力交接的真空期真正掌握藏地实权的是第巴(相当于摄政王)桑杰嘉措。也不能简单归咎于桑杰嘉措篡权搞的鬼,以当时的局势,各方权利互有钳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混乱局面,实非一个孩子所能掌控。仓央嘉措14岁时在布达拉宫坐床,动荡的政局并没有因此稳定下来,而拉萨街头的凡尘俗世,远比充满阴谋的政治宫殿,更吸引翩翩少年的心。于是,故事的下半场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布达拉宫诞生了一个爱写情诗的六世达赖喇嘛,最后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清政府罢黜,在押解赴京的途中,圆寂于青海湖畔。

我在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中,重温了六世达赖喇嘛的一生,浏览着一些看似零散的展品陈列,例如藏币、筛子、佛像、布达拉宫、藏戏表演、拉萨河畔放风筝……恍然发现,它们一一对应了转世、故乡、寺院、宫殿生活、世俗生活的这样一条仓央嘉措人生之路。

最后一副重达40斤的蒙古锁甲,大概在暗示繁华的落尽,蒙古人以武力终结了他快乐的拉萨生活。二楼一条条白色垂帘上用藏、汉、英三种语言,写满了仓央嘉措的诗。我听到有人在用藏语念诗,走近细看,那块布上的中文是“鬚腮的老狗,心眼比人还机灵,别说我黄昏出去,回来时已经黎明”。我们彼此会心一笑,很巧,我也很喜欢这首诗。旁边的投影仪放映着死亡诗社等与诗相关的影像资料,有一条短片再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片中,同一个位置,不同身份的人,轮流前来,双双对坐,各念一句仓央嘉措的诗,平实,动人。

来或不来我就在这里仓央嘉措(在理塘遇见仓央嘉措)(2)

理塘的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 视频截图

拉萨城里的六世达赖喇嘛是属于游客的,是一种由粉丝形成的外力。而理塘远离西藏权力中心,它只是茶马古道上一处繁华的市集,自然与生活在“皇城根下”的人大不同,小老百姓只关心柴米油盐、供佛行善,当然还有爱情。伟大或平凡亦如何?在这里,人文关怀占了上风,或者说是一种人情味。我一次次听人们用平实的语调念诗,没有人用多余的、极有可能引起我浑身不适的语言,来描述对他和他的诗歌的喜爱。我接触到的,是平平淡淡源于生活本真的喜爱,多一分刻意,都会显得矫情做作。

仓央嘉措圆寂后,转世到理塘的仁康家。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的母亲是挤奶工,父亲是哲蚌寺还俗的前僧人,据传闻,七世出生时有奶水从屋内柱头流淌下来。这一次转世,拉开了仁康家族的传奇史。从1708年格桑嘉措出生,到19世纪末,这个家族总共诞生了13位活佛,包括7位声望极高的活佛。同一家族、同一处屋檐下,200年间诞生了一代又一代宗师,在整个人类发展史上也堪称非典型案例了。如今,仁康古屋的门楣上挂着7个“葫芦”,代表藏传佛教里的密宗法器“杵”,也寓意屋内诞生过7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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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康古屋 本文图除注明外 皆为何望若 摄

古屋所在的车马村,已经修缮一新更名为仁康古街。围绕古屋有一圈转经道,古屋外放置着供朝圣者磕长头的木板,古屋前的广场上有煨桑炉,一棵双生许愿树下摆满了擦擦、玛尼石。

我习惯了每天下午去古屋旁的咖啡屋,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转经者,和古屋前不断重复着匍匐起身动作的朝圣者,有游客穿着租来的藏服在“此生必驾318”的牌子下拍照......这景象似曾相识,像是缩小版的八廓街。咖啡馆的消费不低,一杯拿铁38元,直逼北上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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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重新修缮过

我原以为全新的古街、有格调的咖啡馆这样的配置,必然是为游客配备的,或许是我去时国庆已过,又正赶上2020年理塘的第一场雪,一连几天,满屋网红式摆拍的场景并未出现,我倒成了唯一对着咖啡、对着窗外拍照的游客。

意外的是,本地藏族青年倒很爱泡在这里,他们喝着咖啡问我:“仓央嘉措博物馆你去了吗?”“寺庙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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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一叶咖啡馆的咖啡

古街北端正是他们口中的寺庙——长青春科尔寺,由三世达赖喇嘛创建,在康区格鲁派寺庙中地位显著,并有“上有拉萨三大寺,中有理塘长青春科尔寺,下有安多塔尔寺”的名号。三座大殿都朝向西南,殿内不用人工照明,下午三四点,阳光斜斜地透过天窗,正好打在镀金佛像上,倍添一份宗教神圣性。寺庙在上世纪屡被毁坏,近十年中又遭遇过大火,修之又修的它早就不是300多年前仓央嘉措途经时看到的模样,300年过去了,理塘人对他的怀念还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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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长青春科尔寺

仁康古街上如今已建了6座微型博物馆,从不同的侧面介绍藏区、康区文化。在康巴人博物馆的院子里,我看到藏族讲解员跟着网上教学软件念英语,我问他为什么学英语,“说不定以后会有外国人来,我先学起来。”我再次被这种不谙世事的一腔质朴与真诚所打动。我开始有点羡慕起这座高原小城,读着诗歌长大的年轻人,应该也自带浪漫体质吧。

责任编辑:钱成熙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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