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朗的秋日午后,来到扬州。
到哪去?随便走走。经文昌阁,过毓贤巷,是一处古建筑群——阮公家庙及宅第。阮公,阮公,是阮元么,印象里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专章论述过,莫非是他?继续向前走,看到塑像了,那是一尊平和、内敛、亲切又威严的塑像;看到院落题额了,太傅文达阮公家庙;看到行事介绍了,乾、嘉、道三朝元老,行政处事,道德学问,都卓异不凡。我们流连良久,瞻看一番,赞叹一番,有功当代,垂范后世,才是真正的名流先贤,才能历千万祀,共三光而永光。
谁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我们继续穿行。
一
小巷尽头是一条河,南北走向,水面不宽,在十米之内。河水清清亮亮,缓缓南流。叫“小虹桥”,一位朋友大声说出来。河边有位婆婆听到了,笑着说,这桥可不小,“老”着呢。说这话时,一脸的满意与骄傲。岸边人家临河而居,门前一两米宽的青石路,最宜步行,骑骑自行车、电瓶车也成,再高级的轿车,也不能得到自由通行的权利,尾气弥漫不到这里。有一户人家门前搭着瓜架,老吊瓜悠哉悠哉挂着,不小心就会碰着你。一只竹节猫眯着眼躺在路心,朋友用脚踝挨挨它,不动;弯下腰用手摸摸,它站起来,咪咪叫几声,跟着走几步,又转回去,继续午睡。隔一两百米,就是一座拱桥。新桥,小东门桥——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沿河人家,照着河沿的垂柳、古槐、银杏,照着清清亮亮流淌着的河水。有几树金黄,更多的还是绿色。“秋尽江南草未凋”,此时此地,你不须辨析就可以认定,杜牧的这句诗写的不是草木凋零的萧瑟的江南,而是温润有生机的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的江南。
小秦淮,我们细打量着这条城建2500年古扬州留下的唯一的内城河,除了澄澈清明,还如何形容它呢;两岸人的生活,清清净净,今天如此,自河流开凿之日起就如此,除了尽快走开,我们何必打扰他们呢。
此时,距此不远的另一座城市,秦淮河也在流淌,没有了脂粉气,河上游舫竞发,岸边人头攒动,更多的是汗味和铜臭。有人择繁华世界安家,有人选清净之地定居。家,所以是家,因为能给人安稳和踏实,不知你要如何选择。在我看,扬州人谦说的小秦淮,不小。
二
第二个晚上,我们决定再游赏一处能表示自己来过扬州的所在。城建规划者所以让文昌阁处在扬州城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的凝结点上,也许正有古城扬州,文化昌明的用意。
我们由文昌阁向北,这一条大道很宽,单从宽度而言,国内一定有超过它的。但从给人们留下的空间而言,国内应该唯此一条。路东侧,非机动车道和机动车道间是七八米宽的休闲绿化带,铺小路,设池沼,立假山,筑亭榭,置椅凳,植花木。一座引人向往的城市一定有让人沉静的所在,但我们想不到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上,扬州人能享有这么大的从容安闲,不受促迫,不受挤压的空间,这该是多大的幸运。把更大的空间留给人,这是对人的尊重;把适当的时间留给自己,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过四望亭后,有一处标识,距瘦西湖2000米。算一算,十几二十分钟可到,我们决定去看看这瘦西湖为什么要比西湖瘦。
河流从来不阻断道路,是人要折弯。我和一样对“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满怀憧憬的徐兄折往瘦西湖方向。月光是淡淡的,树影模模胡胡;路灯淡淡的,人影隐隐约约。我至今还不知道我走过的那条路的名字,可以轻轻松松走着,可以从从容容走着,疾行,因为有期待;慢步,因为心悠然。所以,把那些知名与不知名的路都叫“扬州路”好了。杜牧说“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秋夜秋风里行走,仍然是千年前这位江南才子的感觉,扬州真好。
过桥,盐阜西路与柳湖路交汇,直角顶点就是瘦西湖。景区已经关门,我们就在门东湖上的小亭里停留一会,四处望望。北,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以“瘦”定名大概是这湖与水光潋滟、山色空濛的西湖比,格局小得多,气象单薄得多。一只船正由远而近,向我们这边驶过来,船上的灯光闪闪烁烁,渐渐明亮。是客船,还是游舫,无须知道。南,是一座桥。霓虹灯下,光影结聚,那真是天上虹,横跨湖上,流连不知天在水,我,无论用嘴,还是用笔,都不能述说尽它的美。回想小秦淮上的小虹桥,我自以为是地猜想它的名字,事实上这桥也的确叫“虹桥”。湖西,是大门紧闭的景区,树色、道路、灯光、亭榭,都在阴翳里,二十四桥及桥上的玉人,还沉睡在心底、沉淀在古诗词的意境和我的梦境,给将来的重来,留下一个充分的理由。
是啊,将来,如果重来,我把季节定在春天,会不会是如下这番情形呢: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或许,重游的情境,更美。
三
路上的人,不会完全知道前面有怎样的风景,就像这个夜晚,我和徐兄误走误撞,竟然在虹桥广场欣赏到这一场没有明星却格外动人的音乐会一样。
盐阜西路北,淮海路西,瘦西湖、蜀冈、虹桥广场自西向东并列。晚7点半,到虹桥广场。广场不大,西、北两面是供人休闲的场所。扬州实在称得上善借鉴、会学习的城市,这里,古典的痕迹,现代的元素交融,如果需要,你能轻松地找到星巴克,也能并不太难就走进紫藤庐。虹桥广场就是典例:晚8点,广场中心的喷泉边热闹起来,那喷泉时而缓缓喷洒,时而直射高空,白亮亮的灯光,白亮亮的水光,明明净净的天上月,明明净净的孩子们的眼睛,还有和乐沉静的我们这些成年人。这水,把广场洗净了,把夜空和月亮洗净了,把人心洗净了。
和水声、欢笑声交融的是音乐和歌声。最切合此时情境也恰在此时此地响起的是《烟花三月》,歌声欢快明丽,在童丽唱到“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时,我恍然明白,扬州不瘦,瘦西湖不瘦,说瘦,那是一种精致、从容、沉静、谦逊之美;一个人、一座城,能自量其小、其瘦,需要何等广博、阔大的胸怀!
四
二十四日早上,公干之前,再次匆匆拜访瘦西湖。没去问新北门桥下流淌的是不是小秦淮,没去问琵琶岛因何得名,没去问拂柳亭是谁修建,在虹桥上站一会,在湖边亭上望一望,在蜀冈走一遭。
风景,从来只是个人眼中、心底的风景,要是询问别人景致如何,既是对自己眼睛、心智的不信任,也决不会得到答案。
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期待着再一次从从容容地走近扬州。
作者简介: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学高级教师。有散文《荷塘上的不同风景》《超凡脱俗张家界》《青铜时代》《仰望东坡》等20多篇在《名作欣赏》《连云港文学》《张家界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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