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吹角连营（节选）
刘懋功
刘懋功（1916——2009），甘肃省庆阳市人。1934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共青团。1935年转入共产党。曾任第十五军团连指导员、营导员、团政委。参加了劳山、直罗镇战役和东征战役，时任红十五军团第七十八师二三二团团长。
机动灵活攻定边
1936年5月11日至17日，红一方面军在太相寺大庙的院子里召开团以上干部大会。毛主席、周副主席、彭老总分别讲了话。毛主席作了《关于目前形势与任务》的报告，总结了东征的经验和教训，提出了西征的新任务。周副主席在延安和张学良谈判后回来不久，作了“迎接大风大雨大革命”的讲话。会上宣布红一方面军组成西方野战军，彭德怀同志任司令员兼政委。
顺便说一下，东北军这时已对共产党和红军有所认识，起了变化。每当我军和他们对峙时，宣传队员带领部队唱起抗日救亡歌曲，特别是一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就能听到他们在战壕里哭得呜鸣的。
领导讲话后，以师为单位在山坡上的树林里开小组讨论会。有一次，毛主席参加我们红七十八师的讨论，随便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放在屁股下面一坐，就听起来，还不时用铅笔在小笔记本上记。我们师的讨论很热烈，我也发了几次言。在我们发言时，毛主席还不时插话，问这问那。
会议的最后一天，彭德怀司令员兼政委发布“西征战役计划”，命令部队于5月19和20日两天，分左、右两路向陕、甘、宁3省边界地区挺进，策应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北上。
5月19日，红十五军团作为右路军从延川县贾家坪地区出发西征，经安塞县化子坪，进入靖边县境。5月28日，我们第一次打靖边西北部的柠条梁，没费多大劲就将其攻占。住了一晚上，次日西进打安边。红七十五师先到，攻安边未克。我们红七十八师接替进攻，他们继续西进。6月14日，红二十八军在军长宋时轮、政委宋任穷率领下抵安边。我们又把围安边的任务交给二十八军。七十八师在韩先楚师长、崔田民政委率领下西进。为了抓住战机，我师也分为左、右两路，师部和二三四团为左路，我和颜东山团长率二三二团为右路。按师首长指示，我团在定边城南关大休息。部队进入南关，定边守敌马鸿逵部的1个骑兵营竟一枪未放，使人摸不清底细。我和团长布置警戒看完地形回来，参谋长吴德胜（吴烈）出主意说：“敌人大概被打怕了（前边七十五师打了一下，未得手）。既然害怕，就要他募捐些抗日经费行不行？”我们说行。他就起草了一封给定边县长的信，让其给红军募捐抗日经费两万大洋。信从城门塞进去后，就派人向城内喊话，说给你们县长的信塞进门了，望去取。很快有一封回信包着石块从城墙上扔下来。定边县长答应交出两万元，但交换条件是红军必须撤出南关。很清楚，敌人怯战。吴德胜又建议说：“既然敌军怯战，攻城的把握就很大。咱们可以打电报给师里要求由我团攻下定边，再继续西进！”（由于前边七十五师攻定边未克，为不致延误时间，牵制兵力，彭德怀司令员曾电报指示“置定边于不顾，继续绕道前进”）。师首长接到我们的电报后，韩先楚、崔田民、姚都（喆）从20里外的驻地骑马赶来，实地观察情况并与我们商议。我汇报说：“定边城墙虽然坚固，但厚而不高，架云梯登城比较容易。守敌是1个营的孤军，得不到援军帮助，怯战畏战，士气低落，攻克定边是有把握的。”师首长和我们再一次骑马看地形，环城一周，见城上敌军仍然未放一枪，遂下了打的决心。韩师长让姚参谋长向西方野战军总部和军团部发了“敌惧我歼，攻城可克，我师决计克城歼敌，望速核复”的请示电报。同时，为了有“一战必克”的把握，急令二三三、二三四团限时赶到，集中全师兵力，会攻定边。
定边城在毛乌素沙漠的西南缘，流沙已将北边的城墙埋了几尺深。但城外有护城壕，地形并不平坦。我军兵力配置是：我们二三二团攻南城和西城；二三三团攻北城，二三四团包围东门。军团骑兵团配合我师作战，在城西方向警戒宁夏之敌。6月16日黄昏时分，各团进入阵地。这时，军团首长估计我们可能打不下来，电令我师迅速西进。韩师长立即召集师、团干部开会，统一意见。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有把握，并且已准备就绪，就不能错过这个歼敌的机会；而且攻占定边完全符合西征战役总的战略意图，于全局有益。师首长决定打，打下定边再西进！
次日拂晓前，二三三团首先在城北发起攻击。敌军向北涌去后，西、南两面又同时打响。我二三二团因准备充分，一个排长率先架云梯登上西城墙，与守军拼刺刀，将敌击溃。后续部队迅速登上城墙向两翼攻击前进，紧接着北边城墙也被二三三团攻占。战士们冲下城墙，打开城门，师首长随大部队进入城内。经过激烈巷战，将顽抗之敌（包括保安队、民团）全部分割、歼灭。此战共歼敌350余名，将敌骑兵营长击毙，缴获战马200余匹。这些马都是良种好马，大部补充了骑兵团。
攻克定边后，师政委崔田民立即向野战军总部发电报报捷。军团转彭总复电你们机动灵活攻克定边，庆祝胜利。防务移交宋宋（系指二十八军军长宋时轮、政委宋任穷），继续向盐池侦察前进我师将首次解放的定边城移交给二十八军后，师首长率全师连以上干部骑马向60里外的盐池急进，提前去看地形，部队随后跟进。同时去的，还有二十八军宋时轮军长、宋任穷。
攻占盐池“聚宝盆”
盐池县城位于宁夏东部，县城与陕西定边接壤。这是西北地区驰名的产盐地。盐是当时的一大财富。所以，西征前毛主席说过：“盐池是打不尽的土豪”。攻下盐池，对筹措革命经费，改善红军的后勤供应有重要意义。
师首长和二十八军首长领着我们干部骑马围着盐池城走了一圈。这是古代长城的一个要塞，四周围着历经2100多年风雨沧桑的坚固城墙，周围是沙石草滩，地形平展开阔，少有可隐蔽之处，易守难攻。
城里驻守着马鸿逵的1个骑兵营和1个保安团，有一定的战斗力。6月19日，部队从60多里外的定边赶到盐池时，已经很疲劳。天也黑了，我建议当晚部队休息，连夜准备云梯等攻城用具，第二天夜间再发动进攻。宋时轮军长不同意，认为“兵贵神速，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部队当即进入阵地，随之发起总攻。因天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登城云梯，天明只好退出了战斗。第二天（20日）做了充分准备，再次观察地形，制定了攻城方案，进行了战斗动员，于夜间发起进攻，将盐池城攻克。此战又消灭敌1个营骑兵及民团500余人，俘虏盐池县、定边县县长各1名（定边县县长是解放定边时跑到盐池的），缴获战马400余匹和大批军需物资。进城后，在当地募捐抗日经费1万余元。我红七十八师5天内连占两座县城，歼敌800余名，受到彭德怀司令员的嘉奖。西方野战军的《红色前线报》也作了专题报道。
盐池的解放，既保证西北根据地和红军有了可靠的食盐供应，又成为后来陕甘宁边区政府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在盐池县休整了几天。约在6月25日左右，我七十八师奉命回师协同二十八军攻打安边堡。我军将安边包围后，约有三四百敌骑兵从榆林来援，我团、军团骑兵团和二十八军的一个团互相配合，在安边城北长城外的大沙丘处，击退了该部敌人。这部分敌人退却后，情况不明。二十八军首长和我师首长商议后，韩先楚、崔田民等师首长确定由我带师的侦察干部，师、团的特派员加上部分警卫员，共15人，骑马夜半时分出发，直接插入毛乌素沙漠中的敌驻地去侦察。我们借助天黑和伪装，顺利地通过了敌军的前沿。再深入后，发现一个村子里，灯火通明，可以确定是敌驻地。我们绕过敌人，先向北，后拐向西急奔，到定边以北的沙窝后，天亮了。在那里隐蔽了一天，黄昏后，经砖井返回部队。汇报情况后，首长们表示满意。二十八军宋任穷政委还跟我开玩笑，说我年轻理应多完成些任务。
安边敌军凭险死守。第一次进攻失利后，在团以上干部会上决定采用挖地道埋炸药的办法爆破城墙。经半个多月挖地道等准备之后，再次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讨论攻城部队配置，确定以二十八军和七十八师各一个团同时从爆破口向城内突击。当时韩先楚同志和我建议两个团应梯次配置，一个前一个后，这样便于指挥。两个团同时突进如遇特殊情况易混乱，不利于指挥。我们的建议没有被红二十八军领导同志采纳。他们仍然坚持两个团同时突进。我们准备了两棺材黑色火药，埋到城墙底下，但炸开的口子还是不太大。两个团同时往里涌，造成拥挤，结果未能攻进去。敌人反击后，把口子封住了。安边堡虽然没有打开，但击溃了敌骑兵增援部队，歼敌数十名。
黄镇
掩护秋收遇险
1936年7月中、下旬，我七十八师奉命继续西进，过定边、盐池，然后向西南方向，到惠安堡、甜水堡，最后到同心县的豫旺堡，和军团部会合在一起。至八九月间，部队补给发生困难。当地农民生活很苦，秋粮又没有下来，买不到粮食。部队把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干的改为稀的。
此时，贺龙、任弼时率领的红二方面军已长征进入陕西西南部的略阳、凤县一带，即将向甘肃南部进发；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的红四方面军经过艰苦转战，也即将到达甘南。天气越来越冷，军团号召全体指战员利用在盐池缴获的羊毛，自己动手，每人织一双手套、一双袜子，作为送给二、四方面军战友的礼物。
我们在同心县豫旺堡北边的洪成水（红城水）休整期间，迎来了金秋季节。红七十八师派出1个团保护并帮助老百姓秋收，设置了警戒线。有一天，天气很好，韩先楚师长来和我们一起秋收。中午阳光很强，热得很，韩师长说咱们到前面麦场休息会儿，于是我和警卫员等五六个人陪同他一边看一边往前走。过了警戒线，来到一个麦场上，韩师长在一个麦垛旁半躺下休息，我们几个也坐在旁边和他聊天。他带来的骑兵班派到距我们四五百米处警戒。当时地里边堆放着不少收割后的麦垛。突然，埋伏在不远处麦垛后面的敌骑兵纵身上马，大约有1个连的兵力朝着我们直冲过来。顿时枪声大作，马刀闪闪。我喊了声：“师长，快撤！”他和他的警卫员先撤，我则领着警卫员阻击敌人。担负警戒的骑兵班也边打边向另一方向后撤，吸引大部分敌人向他们追过去。我们手中全是短枪，显然不可能阻挡住敌骑的攻势。
正在危急关头，韩师长回到警戒线，指挥部队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向敌人猛烈射击。敌骑兵见偷袭不成，掉转马头向来路飞快逃走了。阻击中，我们击毙了五六个敌兵，我方也有1个骑兵战士负伤了。真是够惊险的！
8月下旬，美国进步记者埃德加·斯诺在陕北实地考察访问之后沿着西征路线，来到宁夏同心县豫旺堡，到我们红十五军团驻地访问考察。我们为他的到来召开了欢迎大会，我红七十八师以司号员组成军乐队，锣鼓喧天欢迎他。被徐海东军团长称为大知识分子的军团宣传部长黄镇同志致了欢迎词，他的讲话生动有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未料到的是，黄镇同志从事外交工作后，和斯诺成了亲密的朋友；而35年后，我和黄镇同志又结为了儿女亲家。干部们还陪同斯诺到一个个连队参观，逐一回答他感兴趣的问题。在访问期间，斯诺还给红军战士拍了一些照片。在他的成名大作《西行漫记》一书中，就有我们红七十八师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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