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太痛苦了。我该怎样才能忘却呢?”
“下棋吧。”
“棋,能代替世间吗?”
“能。因为纵横十九道内,栖息着宇宙。”
遍体鳞伤的少年捻起一颗白子,模仿偷偷窥见的父亲的样子将棋子端端正正放在棋盘中央。天地不仁,他却不愿做刍狗;身而为人,他亦渴求应得的幸福,就只能将内心封闭于棋盘的世界之内。
时光如梭。花开季节来临时,少年随着拯救他性命,也教会他下棋的师父牡丹方士,一同出现在了长安人面前。
彼时,扶桑的使者觐见女帝,拿出珍贵的玉棋子,要同长安城中的国手切磋。使者棋力出乎意料的高明,连败数位棋待诏。女帝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严峻起来。
大臣们感受到女帝怒火而畏缩时,牡丹方士举荐了少年。看着身姿小小的棋手,人们投以难以置信的眼光。若他们知道,这尚是少年头回与真正的对手当面对弈,恐怕更会大惊失色。
扶桑使者亦轻视的望着端坐于棋盘前的少年,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呵呵,毕竟还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可这份轻视很快为雷霆万钧而又滔滔不绝的棋势所震慑。
仅仅一个时辰,扶桑使者便完全被击垮了。棋盘上沾染了长考后的汗迹,犹如拼杀后伤痕累累的战场。他这才明白,少年哪里在害怕,分明是欣喜终于有了可一争胜负的对手。
因这场对局,少年瞬时扬名长安,成为名流贵胄们的座上宾客。很快,城里传出谣言,说这个孩子乃英国公的后人。初代英国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开国功臣。他率领大军收编了当时盘踞塞外的长城之民,铸就了今日镇守边关的长城守卫军,本人同样擅于弈棋,可惜后代因事被贬谪为平民,甚至有秘闻称这一脉已绝。扑朔迷离的身世传言,令棋手的声名更蒙上传奇色彩。
漩涡中的少年本人,毫不理会人们的议论纷纷,仍全神专注于对局。迄今无人能从他手中求得一胜。
“长安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棋盘。”
“你要好好记住这棋盘的模样。”
横十数道的长街,划分全城为上百个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盘的格子。而遍布其间宏伟的建筑,便是棋盘上的棋子。这是少年从小被教导的长安的样子。
幼时的他曾经问师父:
“在这里的棋局中胜下去,一直胜下去,就能得到父亲认可吗?”
“没错。”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少年闭目,随师父的指点落子。瞬时间,长安城某处也随之化为隔绝之地。
他沉浸于棋局日久,也积攒起雷霆和暴风般的力量。若棋和胜利,能抹掉世间的严苛不公,自己是否也能在其中寻得一席容身之处呢?
在一个平常的晚上,他见到师父从夜色中归来,似是有话要说。少年的等待着师父的指示,师父却在他面前坐定,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长安城是一座巨大的棋盘。”
“嗯。”
“但你真的了解你手下的这个棋盘吗?”
少年摇摇头。
“不需要了解。我只需在这棋局中一直胜下去,对吗?”
一直胜下去,就能拥有留在这个“家”中的资格了吧。
不知从何时起,少年执子落子间,心中的渴望已悄然变化。他愈加精进棋艺,将自己封闭于黑白两色的世界,为了实现师父和伙伴的们的心愿而取得一次次胜利。
“错。”
这次师父的回答却与多年前不同。
“围棋上栖息着宇宙。但棋盘之外,亦有广阔天地。”
“你要从中找到你的棋道。”
“属于我的棋道?……那是什么?”
少年不解地抬头,可师父只是在棋盘上又落了一颗子,不再说话。
直到师父离开,他也不曾得到回答,然而窗外已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他走出困顿自我已久的城市,望向隐隐雷鸣的地方。
以天地为棋盘,执子入局,这一次,少年终将自己找到那个答案。
不得贪胜
阿离看着棋室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将已经放凉的饭菜拿回厨房,准备再热一次。
“阿离,别着急,说不定小星子只是不想吃你做的饭,我这就去前街给他买包子!”
裴擒虎故意上前讨打,果然看到阿离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许多。他正要继续,嘴里便被硬塞个冰凉的肘子,只发出了“嗷呜”一声。
棋室内,弈星正深陷于一盘残局。
起初看到师父留下的这份残局棋谱时,弈星只是如往常一般,熟练地在棋盘上摆好棋子,每日尝试一种解法。
第一日,白贴,黑长,白挡,黑跳而相连……白败。
第二日,白夹攻,黑接引……白败。
第三日,白征子不利……白败。
……
这是他与师父的之间约定。从小到大,每当师父出门远行,便会给自己留一残局,每日一解,待到执白取得胜利,便是师父归来之日。
短至三五日,长至月余;小到一道死活题,大到与伙伴配合,以棋局完成长安的任务……每次取得胜利后,都能等到师父如约归来,无一例外,而他也在一次次胜利中得到了师父愈发认可的目光。少年心中的信念不断坚定——只要胜下去,便会被认可,获得留在这里的资格。
于是在全城张贴着牡丹方士的通缉令,当裴擒虎偶遇旧友而被劝说不如回到长城,当最乐观的阿离都忍不住问出“师父真的还会回来吗”,弈星反而成为了最镇定的那个。他总是放下手中的棋谱,毫无疑虑地说会。
第三十日,白败。
第六十日,白败。
第九十日,白败。
……
记录败局的棋谱已铺满了棋室,少年仍未找到胜利之法。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已穷尽毕生所学。
所有的一切昭示着一个结果——残局无解,败局已定,那师父便是无归期了。
未能胜利的自己再一次被抛弃,而失去了师父的尧天,又能撑到几时呢?
从这晚开始,弈星再也没有走出过棋室。
他不可自抑地陷入这无尽棋局,试图找到哪怕一丝被自己遗漏的可能。黑白宇宙间卷起飓风,他于其间苦苦行进。无法求得胜利,他便无法面对棋局以外的世界——那里即将又是自己一人。
玉环从外面回来,摇摇头,表示仍没有师父的线索。三人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裴擒虎猛地开口,阿离惊得耳朵都立了起来。三人对望,点点头。如果师父不在,那他们就该担起哥哥姐姐的责任。
“俺有个办法!”
沉沦棋局的弈星并没有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于是当裴擒虎强行将他扛出棋室,放到暖桌旁边时,少年看着桌上的饺子与桌边围坐的三人,恍惚间以为今天当是到了冬至。
往年师父还在的时候,大家平日里忙于各自的任务,难得团聚。但到冬至这天,所有人都会回到小院,吃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而后师父便会摆出几枚铜钱,让每个人说出一个愿望,开始惯例的占卜。
“我要查出长官被冤屈的真相!”
“我想要给天下贫弱的孤儿一个家!”
“我想要理解,什么才是所谓的幸福。”
不知是不是故意哄小孩,明世隐给出的卦象都是大吉。
热热闹闹的队伍排到了弈星。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家的愿望都成真。”
师父却将即将递到他手中的铜钱收了回去。
“这个不算。”他摇摇头,“星儿,你要有自己的愿望。”
弈星看着师父作势要结束卜卦,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有。我有的。”
“我想一直胜利下去。“
师父仍摇头。这下弈星彻底呆在了原地,他攥着衣角,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愿望,却又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他瞥到门口划着身高线的墙,纠结片刻,小声说:
“我,我想长高一点。”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少年涨红了脸,手上快要把冬装上的毛都拽秃了。
“这个算数。“半晌,师父笑够了,为他认真算了一卦。
“卦辞为吉。”
“大吉诶!”
“唔——”
阿离的欢呼与牙齿上的疼痛让弈星从回忆中醒来。原来
刚刚他无意识地接过大家塞给自己的饺子,送入口中,却被馅料硌了牙。
他咬住的是一枚铜币,正是师父用来卜卦的那种。
“小星子,就包了这么一个铜钱,嗨,让你小子吃到了!“
“哎真是可惜,听说吃到的人可以获得好运,心想事成呢!”
在阿离和裴擒虎一唱一和中,弈星低头看了看铜币,又看了看饺子。被自己咬了一半的饺子,仍比其他要大上许多,显得这幸运有些过于“巧合”。
但这巧合的安排,却意味着——他并没有被放弃,是吗?
“我……”他许久未曾开口,不知在这种时刻该说些什么。
玉环摸摸他的头,说有了这番好运,必能迅速解开棋局,获得胜利。
“就是!这还赢不了的话,俺去帮你把那棋盘掀了。人还能被一个方块给困死不成?”
“要不,你以后就跟俺练打拳去吧!”裴擒虎一把拎起弈星,拍了拍他的肩膀。
“诶等等,虎子,你放下他!“阿离用手在两人之间比量了一下,“小星儿,你是不是……长高了?”
弈星尚来不及反抗便被推到墙边,身体僵直地看着三个人将自己团团围住。裴擒虎用尺子将他的发顶压下来,一端顶着墙,极为谨慎地画下了一条横线。
“小星子,你去年的长高愿望实现了!我就说你有好运~”
弈星转过身去,顶着一头被尺子压过又被三人揉乱的头发,看向墙上的度量。不多,但浅浅的横线确实与上次有了一点距离。
这面墙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被匕首刻下的横线。间距最大的是虎子,密密麻麻的是阿离,只有一条杠的是玉环姐姐,而最高的那条,是师父的。想起当年师父被他们四个搬着小板凳,按在墙上划线的样子,少年不由得笑了。
“俺想的办法是不是绝妙!小星子笑了!”
“还敢说,你明明想的是到街上找个老头算一卦!看看星儿是不是中邪了……还好玉环姐姐想的周到。”
裴擒虎被阿离在脑门上敲了个爆栗,玉环将尺子妥帖地收回原处。小院中的笑闹声仍似往日,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弈星心中有了答案。
他没有必要再去想那盘残局了。残局既无解,便无需执着于此局的胜利。走出黑白两色的世界,他看到的是比棋更广阔的天地,与胜负之外自己未曾意识到的……“家”的某种含义。这或许,就是师父想要留给他的吗?
今年冬至,他可以许一个新的,属于自己的愿望了。
不可不胜
万国盛会的氛围弥漫在长安各个角落,长乐坊的机关戏场也比往常更热闹七八分,在使臣们的捧场下,以往压箱底的剧目都拿出来多演了一回。
帷幕拉开——
栩栩如生的机关人从戏台两侧登场。先是朝堂上风起云涌,战和论议不休;渐渐朝堂退至远景,一将军扮相的人物从台侧一跃而下,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盖过所有嘈杂之声,单枪匹马直冲敌营,将长安的旗帜插于边土之上。
戏台一转——
场景却又从战场来到了长安棋坊。一年轻后生着文人袍靴,执白子彬彬而坐。他轻摇折扇,执棋落子,杯盏间便定了此局乾坤。
“承让。“那后生开口,竟与将军是同一人。
弈星坐在戏场的角落,听到一位男子以神秘的口吻对好奇的外国来客讲着河洛秘辛,言之凿凿地称戏里的角色确有其人。
也对。少年心想,纵观河洛历史,这样上得战场下得棋坊的年轻将军,确有一位——开国英国公的次孙,后来袭得爵位的"小国公"。
帷幕落下,被将军用刀掀起——
“此生所求唯一刀,一马,一棋,一酒。”
将军刀尖向一块木匾方向去,几个潇洒的刀花耍过,"刀马棋酒"四个大字构成了一方匾额,将军一挑,将其悬挂于英国公府的正厅之上。
“好——!”台下欢呼鼓掌不断,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外国使臣们最为起劲儿,纷纷将钱币掷入箱中。
不对。专注看戏的弈星摇了摇头。
英国公府的正厅挂的确实是四个字,却并非什么“刀马棋酒",而是“不可不胜"。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这是英国公一脉的家训,所有人都说小国公完美地继承了它,无论是战场还是棋盘都战无不胜。
戏台又将朝堂推至观众面前——
小将军凯旋归来,却跪拜于堂下久久不起。旁边一穿着华贵的女子跺脚掩面离去。大殿上方,皇帝面上发黑,显然被破坏了大好心情。
“臣愿以野天为被,沙场作席。”
“不愿拖累公主,亦不愿有所负累。”
机灵的小贩开始在场中游走,不失时机地兜售起小国公同款机关人摆件。
“这位小国公的名头,可丝毫不亚于他的祖父。你们猜怎么着,如此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竟至而立之年还未成婚。”小贩清脆的嗓音吸引了好些女子上前围观。
“咱们借这位贵客的长凳一用哈。”
弈星微微点头,小贩便将箱笼放在弈星旁边的长凳上,一个个“小国公”排列在上面,都是一样的意气风发。少年起身向旁边走了走,为他们让开一条窄路,自己则彻底站进了角落的阴影中。
“……况且,他竟胆敢当众拒绝公主的求亲!奇就奇在,拒绝后他俩还成了至交好友。小国公说啊,他立誓此生不娶,绝不为儿女情长所累。”
小贩身边的的少女们眼里露出喜爱又遗憾的目光,她们边掏出荷包,边感叹只恨自己生的太晚,无缘相见,不然自己必定要成为让他打破誓言的一个"例外"。
不对。弈星的眼睛低垂下去。
世间之事,无外乎阴阳,自会以其规律运行,没有例外。若有,那便多半是天谴 。站在此处的自己便是那个例外的产物,一个从未被承认、甚至未拥有过姓氏的“儿子”。他是英明神武的“小国公”那不为外人道也的情感,亦是他戎马一生的唯一败绩。
台上的帷幕已经落下,最后的场景停留小将军提刀跨上战马,准备再次出征战个痛快的时刻。
戏里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现实的故事不甚方便演出来。况且就算演,也没什么意思,不外乎得一句"谋逆通敌,满门流放;生荣死哀,李姓不再"的落板,平白破坏了一出好戏。
“李”这个姓氏,他从前求而不得过,后来却是任谁都再得不到了,就算身居高位的那位大人,也只能以"司空"自称。
少年站起身来,从场边退了出去。他已经很久没有特意想起过父亲,此一番戏看下来,心中也并未有太大波澜。
不过,想必自己在机关戏场“回忆亲人”的举动,已经传到了司空大人耳朵里。
此时前往,是恰好的时机。
那位也失去了李姓的大人,如今在长安布下了偌大一个棋局。从推算出他是幕后之人,弈星便明白,这将是极为艰难的一战。
他与自己一样,血脉中刻着“不可不胜”的家训。
只是这局棋,他和他之间,必定得有一个败了。
机关戏台上的报幕仍在继续,下一出演的是《李娘子传奇》。弈星走出门的时候,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直奔中央的座位。
帷幕拉开,台子上的机关人换了身装扮再次登场。他们如同一颗颗棋子,全然不懂自己的命运都被他人摆布,兀自演的热闹;台下的人,也并不知道长安的棋局已然展开,在即将来临风暴中,他们会作为棋子亲身演出。
记忆中父亲那模糊又高大的背影,早已如同戏台上的反复登场的角色,扮演着与自己无关的戏中人。他心中的执念不知何时起被小院中的另一些身影所取代——他们虽不是血脉相连之人,却比血亲更能称之为“家人”。他们,是自己不可不胜的理由。
少年在虞衡司门前站定。他微微吸气,抛却杂念,回想着脑海中练习过千遍的场景开口:
"棋手弈星,请求拜见司空大人。"
他日之局
各国使臣早已离开,长安城里的欢庆却并没有结束的打算。被大家强制卧床养伤月余才得到出门许可的弈星,由此仍没有错过这热闹的氛围。
前方正在举办擂台棋赛,一位异域棋手坐于棋馆门口,以玉棋子为注,邀众人对弈。想必是玉环姐姐前些天讲的,万国棋赛在长安城里掀起了一阵久不停歇的弈棋之风,云中传来的玉棋子更是成为棋手们的新宠。
弈星站在人群外围,瞧着这棋手的棋路颇为新鲜,在心中暗自计算应对,不觉时间流逝。直到腰间传来摇动感,使他不得不将心神分了出来。
他低头看,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碧眼褐发,拽住了他的玉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小孩便又进了一步。
“我知道你!”
“你好厉害,我要跟你学棋,拜你为师!“
志在必得和小心翼翼同时写在小孩的眼神里,他的笑容像是笃定了弈星会答应,拽着他玉佩的手倒是紧紧不肯放开。
从他明亮的瞳孔中,弈星看到了一些旧事。
流浪孩童在满城搜捕令中撞上了认识的方士,慌不择路地拽住眼前人的衣角,想求救又不知如何说出。
“要不要跟我下盘棋?如果你赢了,我就收你做徒弟。”方士先开了口。
纵横十九道的世界,从此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弈星蹲下身子,与小孩对视:“如果你能赢我一盘棋,就可以。”
“一言为定!“小孩兴奋地跳了起来。“但你要让我……“他掰着手指数了半天,伸出了两只小手,“让我二十颗子!“
“可以。”
“拉勾!”
赶着天气好与云缨一起逛街的阿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自家少年蹲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对面哇哇大哭的小孩,抿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树枝。那两人中间的地上是用树枝划出来的棋盘与棋子,棋下了一半,显然黑子已占了大半江山。
“谁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欺负人!”不等阿离阻拦,少女已经冲向前去,“喂,棋呆子,快道歉!“
她的长枪耍的虎虎生风,结果不小心点着了旁边糖葫芦摊子的一角,小孩被惊出了一个嗝,哭得更大声了。摊子另一侧,正在与治安官一起巡逻,说着最近长安风平浪静的密探也傻了眼,只得摇摇头,叹息自己天生是劳碌命。
阿离蹲下身帮小孩擦着眼泪,弈星和云缨站在她身后,手里各拿着一把为赔偿损失买下的糖葫芦,充当零嘴架子。
“棋呆子,你怎么跟小孩下棋也不知道让一让啊?”云缨小声向少年嘀咕。
“我已让了他二十子。”
“拜托,你不是长安第一棋手吗!总能算出来怎么哄小孩赢吧?“
“不可作假,下棋就是下棋。”“不要他让,下棋就是下棋!”弈星与小孩同时回答,一大一小两张脸,严肃的表情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个少女被逗得相视一笑,转头看见治安官大人又收敛了表情。
靠谱的两位大理寺官员领来了小孩的家属——正是那位刚刚连胜十局的异域棋手。
三人起身正欲赔礼道歉,却看到那人随手将小孩拎到一边,反而向弈星行了个礼。
“想必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国手,在下可否有幸与你对弈一局?”
许是异域特有的礼节,说话间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掌中飞出,轻触弈星的指尖后又消失不见。
云缨最看不得棋局,又怕被治安官揪住说教,立刻拎着她的枪脚底抹油。阿离将弈星向棋馆中央一推,而后也不见了踪影。
弈星没有推辞,欠身落座。
一手下在天元。
“赢棋才能收徒,可是长安的规矩?”
“非也。”一手反打后,弈星答道。
不仅不是规矩,原则还常有变更。当年的孩子拼尽全力依旧输给方士,那人却笑笑,说今日卜卦的结果是“宜破例”。
“若我赢了你,是否也可收我做徒弟?”
“不可。”少年觉得他的话着实太多。
“我曾与扶桑棋圣对弈,他提过你的镇神头。如今一看,果然精妙。”那棋手嘴上说着,行棋却并不紧张。
“你和我或许不相上下,但云中更有圣手,比我高出许多。”
“你若肯来,可未必能胜。”
弈星拿棋的手迟疑了片刻。
这棋子光洁温润,触感温凉,想必能制出此物的地方,确有擅于对弈的棋手。在得知许多过往之事后,他近来亦时常思索,未曾知晓的长安以外,那里,会有更广阔的星空吗?
但,要与阿离他们分别——
“我们弈星就没输过!去就去,谁怕谁,俺们都陪你一起!”虎子凑热闹的声音穿透了拥挤人群。
弈星回身,看到不远处他们三人都在,想来阿离刚刚是去叫大家过来给自己助威。虎子大呼小叫着“那地方俺最熟,俺领路!”,阿离和玉环姐姐的话夹杂其间,“家里就你没正事!别瞎捣乱。”“想去便去,无妨。”
弈星心下明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的家——
已不只是长安那一方小院。
在这纵横十九道的世界中,无论身处何处,他们都在彼此呼应着。
少年将手中执了许久的子落下,两块断棋自此连成双活。观者尚不明,局中两人却知胜负已分。
“这幅玉棋子归你了。”棋手将棋盒推了过来,起身告别,又一只蝴蝶在弈星指尖扇了两下。
“你是否肯来云中一战?”
弈星听到周围人议论纷纷,兴奋地讨论是否长安棋手获胜。远处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从之前吆喝长安特产变成了吆喝着外来的稀奇玩意儿,间或夹杂着机关舞姬的歌曲,听不出是哪里的小调。长安似乎永远都是如此,无论离开谁,都不会对人们造成什么影响;但无论谁离开,这里也都永远以这般样貌,等待着他回来。
他只拿起其中的一枚棋子,收入掌心。
“此棋为约,他日必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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