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小时候的记忆,磨和碾给我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
那是大集体年代,面粉缺乏,家庭的主食,就是玉米煎饼。所以,玉米煎饼至今还是我们这儿的特产。那时家庭孩子多,每户四五个孩子,而且都是挨肩的,吃饭好似阔若猪。家庭主妇办饭就成了大问题。一个六口之家,每三四天就摊一顿煎饼。正好头一天晚上扒玉米(也有早扒下的),第二天晚上推碾矻糁子,第三天傍晚推磨,最后一天黎明母亲摊煎饼,推碾倒磨摊煎饼,可谓严丝合缝。
说起推碾,大凡50岁以上的农村人,都不会陌生。那可是又笨重又费力地活。不过推碾大多是家庭妇女和小孩的专利,一般情况下,干庄稼活的男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推的,母亲带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孩子打灯作伴,帮着推碾。到黎明时分回家,孩子照样上学,大人也不耽搁第二天劳动。
我们家兄妹四人,哥哥其时已经十六七,他下学早,都到生产队上推车子,当半劳力,不能推碾了。有个姐,腿脚不好,走不了道。小弟弟与我差七岁,刚会走路。因此,我七八岁上就被当作母亲推碾的搭档,这一推就是十几年。
当时推碾子,是打倒夜作,清晨三点左右起床,正是繁星满天,北斗闪烁时分,也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这时母亲过来催起床,因为怕影响别人睡觉,都是过来拽一把,小声说:“起来推碾去!”。叫一遍是不肯起床的,母亲摸透了脾气。去那花生袋子里抓把花生(或者是到方桌橱子底下拿几块饼干),放到你手里,见了好吃的,孩子马上变了脸,很快就神清气顺了,一骨碌爬起来,收拾好粮食,打着保险灯,乖乖上路了。
碾子有大有小,碰上大碾子,推空碾子都费劲,何况还要放上粮食。两人一开始,还要跟头骨碌的推,几圈之后,粮食碾平了,才顺过劲来。碾棚灯坎里,灯光昏黄;灯影下,人影一长一短交替旋转着。伴着吱呀吱呀的碾子声,母亲不厌其烦地打扫着碾上的粮食,一会摊开,撒满碾盘;一会收起,扫成一溜,不断变换着形状。孩子则抱着碾棍,昏昏欲睡地跟着碾子跑。
推碾子很单调,得有耐性。矻玉米面子,要边推边箩,直到碾得很细,不剩粗渣为止。有时还要碾谷,一遍一遍碾去谷糠,很费功夫,一簸萁谷子,要碾好,一推就是半宿。
最累的是腊月碾,全村人都要蒸干粮。其中一锅精面馒头;一锅玉米面馒头,一锅糯米糕或小米糕。一进腊月门,全村七八盘碾子昼夜不停,吃饭也要轮换着回家吃。蒸三锅馒头的米面,要推大半天的碾,那时都说“要想吃好饭,就得碾上转”。
年节前推碾子,还有占碾一说。因为村子人口多,碾子少,推碾也讲个先来后到,为了占据主动,一般头天晚上,就要把笤帚或簸萁放到碾台上,或者和正在推碾的人家说好,不然,往往会因为先后关系引起两家争吵。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变通,遇有个别人家紧等着面子下锅,或有特殊情况,大家还是互相谦让的。小小石碾,维系着人们的生活,也承载着庄户人团结互助的美德,成为我们童年时代的挥之不去的生活烙印。
玉米糁子矻好,加水浸泡后,变得鼓鼓囊囊的,第二天就可上磨磨糊子了。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石磨,支在天井正中。一般也是两个人推。母亲掌勺,从盆子里舀出一勺泡透了的糁子,倒进磨盘中间的磨眼里,随着磨盘的磨合转动,金灿灿的玉米糊糊,顺着石磨下盘细细的水漕,缓缓流下,汇进磨盘底下的大锅里。
小小的磨盘也很累人,不仅仅是靠手和臂的力量,腰和背也要一起使劲,一担玉米糁子,要分成三四盆来磨,每盆需要半个多小时,一顿煎饼糊糊,要推两个多小时。小孩子缺乏耐心,开头还一包劲,到最后,几乎要昏睡了,磨棍有时就掉下来,抹了一磨棍糊子。这时,母亲就开始讲故事了,什么“狐狸吃小羊”的故事,什么“星呀调呀开门”的故事,什么“寒号鸟”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孩子都支起耳朵认真听,生怕落下生动的情节,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孩子不仅帮父母磨了糊糊,而且听到了很多生动有趣的民间故事,孩子们的心智,也在不知不觉的故事中潜滋暗长,成为孩子们文学启蒙的起点。
吱吱石碾,悠悠磨盘,成为孩子们家务生活的重要支点,培养了孩子们吃苦耐劳的精神,传承了老一辈人的勤俭持家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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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全,一级教师,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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