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日照,8:19—13:50,硬座。上大学时在海滨城市日照,假期结束要开学返校时只有这一趟绿皮火车时间合适,因为走的过早或者到达的太晚,家人们都不放心,何况路上要乘五个多小时的火车。父亲会骑车送我到车站,离得还远,我就让他把我放下,因为男朋友偷偷在进站口等着送我。父亲送下我后并没有掉头着急回去,而是远远的望着我们,这是我结婚后才知道的事。
那火车每次都是满满的人,学生很多,中间要停好多站,上来很多人,也下去很多人,但是车上依旧满满的人。在火车上,我会准备点面包,饿了,就吃上几口。除了食物,那时必备的物品就是MP3、随身听这样的电子产品,坐车的时间长,总要听听音乐放松一下。遇到邻座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也会聊聊天,说说彼此学校的趣事。虽然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但窗外的每一处风景都能记得清晰,过了这片村庄就是满眼绿油油的田野,过了连绵不断的山丘,就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的大学生活,就在这绿皮火车的咔嚓咔嚓声中,在这晃晃悠悠车窗外的风景中,在这来来回回的几个冬夏中度过。
去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但是很小的时候我就对火车再熟悉不过,因为从我记事起,我的家,就在铁路旁。火车远远地还没开过来,就已经听到火车鸣笛,然后就看着自己家的家具微微震动。永远忘不掉酒柜里的玻璃杯左右摇摆、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忘不了躺在床上那大地抖擞精神的震动感。你会好奇,这样不影响睡眠吗?是的,乍来我家住宿的亲戚不会好眠,但对于我们长住在这院子里的人,火车就像空气,没有它才会睡不好;笛声就像睡在你身边的另一半的鼾声,没有它不能入眠。
我的家是在一个大院子里,我在这大院里生活了十五年,那是母亲工厂宿舍的大院。这个院子里住着三十几户人家,大院的门朝东,院门前有一条南北向比较宽敞的街道,印象中有不到十米宽,街道对面就是高高的台阶,上去是缓缓的斜坡,斜坡上长满野草,有狗尾巴草、拉拉秧,也有苍耳、蓖麻、牵牛花。这斜坡是为了把铁路和街道隔开,因为爬上斜坡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便能看到好几条铁路,也能望见横跨到铁路东边的那条街市和道路上的行人。而这宽阔的铁路,不管你由南向北望,还是由北向南望,就是那素描里的线条和颜色,长长的,交错着,一眼望不到头。
挨着斜坡最近的一条铁路,从院门口径直上来,向北看一百米处被高高的石台堵住,向南也有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就是铁路岔道口。火车沿着第一条铁路从南边过来在岔道口就拐向第二条铁路了,所以这二百米废弃的铁路是我们孩子玩耍的场所。虽说这段废弃的铁轨已经生锈,但它对我们的童年贡献很大。两条铁轨可以用来比赛——走平衡木,两个人一人一条,走到石台挡住的地方,不能从铁轨上掉下去。你看那一个个张开双臂在铁轨上快速行走的背影,再看看一个个笑颜如花的少年,童年嬉戏的场地独一无二,留下特别的回忆。夏季也可以乘凉,也许是因为这里地势稍高,不仅望得远,还有些许微风。晚饭后,能看到大大的夕阳把云朵映得通红,旁边有火车经过时,就有了天然的风扇,速度带来的凉爽转瞬即逝,因为短暂,才会感觉这风无比惬意,才会盼着下一趟火车的经过再次开启这凉爽的风扇。客车来时,我们看里面的乘客,坐在窗边的乘客开着窗户,也望着我们。他们是我们乘凉人无聊时的风景,我们也是他们眼中车窗外几段风景中的一段。货车来时,车速会慢一些,我们会数一数这趟火车一共有多少节车厢,有些拉着小汽车的车厢,大家都会许久得注视着,看着它驶向远方;有些车厢带着海洋里的腥味,我们就会捂住鼻子好一会儿。那时,我们与火车的距离是那么近。
你以为我们只是看看火车,数数车厢吗?不,我们也有机会乘坐火车。沿着第一条铁路向南走上十几分钟,有一个小小的车站,每天下午6点,这里会有一趟通勤班车,只有六节车厢,是为了接送铁路职工上下班的。吃过晚饭不想在铁路上乘凉,还有另一种娱乐方式,就是搭乘这趟班车。班车免费乘坐,车开得很慢,你有的是时间欣赏窗外风景;车上的人也非常少,有时几乎整个车厢都是我们的,我们在车厢里捉迷藏,打扑克,或者干脆打开车窗,仅仅坐在窗户边聊天看风景,感受车窗外吹来的风和在铁路上火车经过时吹来的风有什么不同。
班车来回一个多小时,终点站我记得叫水屯。这趟班车是向北开的,所以能经过我家大院门口。我们也当一回乘客,和铁路上乘凉的伙伴们挥手呼喊,让他们等着我们回来再玩耍。如此熟悉的大院门口,熟悉的高台斜坡,熟悉的废弃铁路,当我坐上班车他们都变成窗外风景的时候,感觉一切又不一样了。
搭乘火车班车,可以从南驶到北;横跨长长的铁路,也能由西走到东。上面有长长的铁路,下面也有长长的桥洞。要到铁路东边那条街道,可以跨过铁路,也可以穿过下面的桥洞。晚上不敢自己走桥洞,因为太黑;下雨天不愿走桥洞,因为桥下积水,会泥泞不堪。太阳下山后,我们需要穿过桥洞时,总是好几个伙伴一起走,有些男孩儿爱作怪,越是走到桥洞下,越要讲鬼故事,或者发出怪声,让空荡荡的桥洞响彻回声,惹得女孩子们尖叫着跑出桥洞。
母亲的工厂就在跨过铁路的那一条街上,在纺织厂上班都要倒三班,天黑时上下班,她是怎样一个人穿过这条长长的、黑黑的桥洞?有没有人陪着她一起?她走过桥洞时,有没有像我一样胆小害怕?现在想关心的询问她,却永远得不到答案了。我的学校也在跨过铁路的那一条街上,下雨天桥下泥泞,孩子们就会跨过一条条铁路回家。雨中的我在街上远远就能看到母亲已经站在铁路上,举着那把黑色的大伞,焦急的等着我了。母亲等了我多久,我也无法再向她撒娇询问了。只是在没有火车经过的时段,我能跨过这条条铁轨,安全地走到她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吧;也许她也希望我在人生的路上,遇到风雨交加时,依旧可以寻找安全的时段,跨过重重阻碍,平安回家吧。
我对火车有种特别的感情,因为它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在铁路边蹲坐着看男生踢足球,听欢呼声和火车轰轰声混成一团;初夏穿着碎花裙在铁路边臭美;晚上睡不着觉时听远远的火车鸣笛声,火车经过时听酒柜里清脆的碰撞声;在夜深人静时,依旧坐在铁路上看漫天的星星眨眼睛,在桥洞下举着手电筒捉蛐蛐;在那废弃的铁路上和同学们讨论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和邻居的发小们坐在铁路上讨论着“是愿意住楼房还是住大院”这样关乎未来的问题,伟大的儿童哲学大抵会研究我们是怎样开展话题的吧。那个时代的童年没有旅游,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总以为火车都是这样在平直的铁轨上一行到底,不知道铁路也可以弯弯绕绕,直到语文课本上出现了詹天佑的“人”字形铁路,才知道火车也可以在迂回曲折中前进。
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儿时的伙伴也会各奔东西,无论你喜欢住楼房还是愿意呆在这热闹的大院里,都不是自己能主宰的。这个院子要拆迁,彼时的我上高中,要住在离学校近一些的奶奶家,每个周末才能回来。那天晚上,父亲骑车带着我,快到家时,他指着前方说:“看到有火光的地方了吗?那就是咱大院”。由于拆迁,有的人提前搬走了,有的人留下来争取些什么,于是停电了,大院里燃起了火把。第二天,我用家里一个小小的相机,忙着拍照,我想要把她们记录下来。可我的照片里唯独没有那废弃的铁路,成长的烦恼让我忘记了那废弃的铁路,那已经许久没有小伙伴身影的铁路,真的废弃在那里了。
几年后,我的家依旧在铁路旁不远处,但不是在铁路旁的大院里,而是在铁路旁的高楼里。上了大学,终于我又乘上火车去看外面的风景了,听到了老师推荐的外文歌曲《远去的列车》,那悠扬的旋律浪漫的歌词让我着迷。毕业时,那首《坐上火车去拉萨》萦绕街市,这欢快的曲调、令人神往的歌词和越来越绚丽的城市霓虹很搭。家门口的铁路依旧在,但是围上了高高的栅栏。火车的一次次升级换代,让它成为孩子们的仰慕,铁路不再适合孩子们玩耍,不能在那里数车厢、看晚霞了。火车,这个曾经离我很近的童年伙伴,现在仅仅变成了一种交通工具,但是它却极大地方便了我们的生活。
此时的我,一家人坐在动车上。在火车站“接应”我的那位男朋友,已做我的爱人多年;父亲不用远远得看着我,可以和我们一同出发。我们带着父母和孩子,乘坐在动车上,依旧去往海滨城市,这次不是求学,而是旅游。“绿皮”换上新衣,打不开的车窗依旧可以看外面飞速经过的风景。列车员拿着动车模型的玩具走过来,一下子吸引了孩子们的眼神。按一下按钮,能听到列车播音室里传出的温柔的声音,就连动车的鸣笛声都是一样的。买下这列动车模型,满足孩子们想要离火车近一点的愿望,也能填补我儿时的回忆。我给孩子们讲述着火车的故事:“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小时候,全世界都安静,我只听得清火车悠长的汽笛声和轰隆隆的前进声。如今,记忆中远去的列车已经远去,而崭新的列车又向我们驶来。
作者简介:一位两个孩子的妈妈,教育工作者,喜爱文学、艺术。2020年考上研究生,只为成为孩子们的榜样,也成就更好的自己。
壹点号倾城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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