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小姐跟我抱怨,说她的室友是个“杠精”,而且成天找她“杠”。只要她在寝室里说话了,那个人就条件反射式地提出质疑,然后反驳。小到食堂里的菜好不好吃,老师讲的课好不好懂,大到美国该不该发动伊拉克战争,轻轻松松就能把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聊变成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

她举了一个非常“噎人”的例子。大致是说,她吃饭从来不吧唧嘴,也不介意别人吃饭吧唧嘴。

而她的这位室友却喜欢吧唧嘴,神奇的是,室友居然介意鸽子小姐吃饭不吧唧嘴,还曾经非常明确地告诉她:“我真的特别不喜欢你,因为你特别矫情,吃饭都不吧唧嘴。”

鸽子小姐说:“我感觉她就是在故意跟我唱反调,总是找一堆歪理想要打压我,可是根本就没有一条是站得住脚的。”讲到这儿的时候,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头锁得紧紧的,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她接着说:“可是,就算我逐条指出她哪里错了,她依然是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然后再说一些新的歪理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振振有词,就像她是个胜利者。真是气死我了。”

我说:“她很有可能就是讨厌你这个人而已,所以处处针对你。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习惯了在气势上打压别人,而不是在道理上说服别人。所以,当她在道理上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要想取得胜利,就只能‘耍流氓’了。结果是你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正义,而她却依然觉得自己赢了。”

我补充说:“当然了,你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比如是不是自己的话太多了,以至于忽视了别人的感受。如果不是,那你就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配合她,为什么要跟她争论个没完?”

你想要讨论的是某个问题的真相和本质,而她只是想要这场对话的胜利;你捍卫的是逻辑,她玩的是心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就像是,两个人准备切磋切磋,你以为是赤手空拳的比画,是点到为止的游戏,结果对方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枪。

你还摆什么造型?讲什么道义?跑啊,赶紧跑啊,保命要紧啊!

反正我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是:总是想要在言语上胜过别人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有益的争辩是互相交换意见,辨明道理,然后双方能心平气和地结束讨论,而无用的争辩则是各执一词,互相蔑视,结果是互相浪费表情,不欢而散。

无用的争辩常常是这样的:一上来就否定,“你这不对,你那不懂”,然后找一些毫无说服力的证据,“我不这样,我认识的人也不这样”;后来发展成为“我觉得你有的地方说错了”“我看不惯你误导别人”;再发展成“你太嚣张了,我看不下去了”“我想表达出强烈的不满,但是不想被当作无理取闹”;最后则陷入了“谁说最后一句谁就赢了”和“谁先逃跑谁就输了”的怪圈。

到这时,实质上争论的已不是具体问题的对错,而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立场和自尊心。所以双方并不在意自己的论据是否正确、逻辑是否合理,只是想尽一切办法证明对方错了。

这样的争论就彻底失去了探讨的意义。因为即使对方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他嘴上也不会承认的,即便嘴上承认了,心里也是“呵呵”。

人性的卑劣就在于此:如果某个错误是自己发现的,他还有可能会去改变;但如果某个错误是别人当众指出来的,他就倾向于“将错误进行到底”。

所以我有一个描述得不太文雅的建议:对于那些凡事都想赢的人,建议你宽容一点。因为他一旦给出了“屎很好吃”的结论,那么不论你怎么解释、怎么证明,他都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反倒还会引经据典地证明“屎很好吃”。

如果你继续跟他争辩下去,他就真有可能抓着屎往嘴里塞,然后面目狰狞地对你说:“你看,我都吃了,我就是觉得屎很好吃。”

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某些人会格外拼命,甚至不惜搭上人品和道德。

当你手里有锤子你看谁都像钉子(手里拿着锤子的人)(1)

2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直到在微博上遇到一个喷子。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写的都是什么垃圾文章?”

我本来是不想回复的,但是一看都到了“垃圾”的程度,就问了一句:“如果我文章里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对,欢迎指出来。”

结果他说:“这种垃圾书谁还看得下去啊!我只喜欢尼采写的哲学,还有卡夫卡写的小说,像你写的这种垃圾书,我不屑于看。”

我说:“你都没看过我写的书,为什么觉得垃圾呢?”

他说:“你们写书的人多数都是垃圾,写的书当然也是垃圾,根本就不用看。你该多学学尼采的逻辑和卡夫卡的表现主义,少写垃圾书”

我瞬间就被他激怒了,然后绞尽脑汁敲出了一段毫无逻辑的回击文字,但在发送之前,我被自己气笑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喷子。

我删掉了回击对方的文字,收回了想要与其互喷的念头。虽然理智让我放弃了一场无聊的争辩,但心里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

很显然,我高估了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也低估了喷子的破坏力。但我同时意识到,如果我调动自己所有的精力和喷子开战,那么我必败无疑,因为对方在这方面显然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高手。

当天,我发了一条微博:“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不用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我是写书的,不是捏脚的。”

这个世界有一个很让人讨厌却也让人无奈的规则,那就是“喷子无罪”。

比如你在路上被人骂了,你冲过去把他的头打破了,或者把他踹出了内伤,那么你就得承担法律责任,而骂人的人反倒成了受到法律和规则保护的受害者。

更烦人的是,喷子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他们擅长于将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凌驾于客观事实之上。

他们只是看到了事实的五分之一,只理解了其中的十分之一,而且没有思考,就作出了数百倍的剧烈反应。

他们只是习惯了攻击别人,就像习惯了随地吐痰一样。

一篇文章看了个开头就开始泼脏水,一个视频看了三秒钟就开始恶意抨击,又或者是一句话、一张图片不对他口味就信口开河地骂,不管认不认识,不管占不占理,不管理不理解,更不管当事人有何感想,他们只想表明自己“到此一游”了,然后在你的心里放下一块添堵的石头。

可是,当你诚惶诚恐地想要跟他讨教的时候,却发现他要么早就销声匿迹了,要么就纯粹是一个满世界开战的情绪恐怖分子。

在网络的掩护下,他们肆无忌惮地把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呈现了出来,然后大肆发表毫无逻辑的歪理、毫无证据的谣言。

比如,他讨厌某个明星,那么只要影视剧作品里有这个人,那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差评”,不管看没看过作品,先抹黑了再说。

比如,看到有人想跳楼自杀,他们不想着怎么报警救人,反倒是恶毒地喊:“你倒是跳啊,吓唬谁呢?”

比如,听说了女生被猥亵,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一定是这女的穿着太暴露了”;听说学生被同龄人欺负,他们就冷嘲热讽地说:“这学生长得就欠揍。”

对付喷子,最好的策略是“算了”。你抽一鞭子,他抽一鞭子,糟糕的情绪就会像陀螺一样,永远不会停下来。喷子骂人无非是为了吸引你,然后激怒你,这是他们在悲惨的现实中、失败的生活中寻找存在感的重要途径。

所以,你越理他,他就越兴奋;你越生气,他就越快乐。你和他对骂,就是在给他打鸡血;就连拉黑他,都能让他觉得自己很有价值。

关于喷子,郭德纲有个段子说得很透彻。我和科学家说:“你那火箭用的液体燃料不行,我觉得应该烧柴,最好是烧煤。煤还得选精煤,水洗煤不行。”如果这时候,科学家拿正眼看了我一眼,那科学家就输了。

不如就把这块战场留给他一个人自由发挥,你要快马加鞭去更好的地方游山玩水。对付喷子,无视才是最狠的回击。

如果你对每只向你乱叫的狗都停下来扔石头,那么你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当你手里有锤子你看谁都像钉子(手里拿着锤子的人)(2)

3

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王蒙曾写过一篇名叫《雄辩症》的小故事。

大意是一位患了“雄辩症”的病人去看医生,医生非常礼貌地对病人说:“请坐。”

病人却很不高兴地回应:“我为什么要坐?难道你要剥夺我的不坐权吗?”

医生无可奈何,倒了一杯水,说:“请喝水吧。”

病人说:“这样谈问题是片面的,因而是荒谬的。并不是所有的水都能喝,例如你如果在水里搀上氰化钾,就绝对不能喝。”

医生说:“我这里并没有放毒药嘛。你放心!”病人说:“谁说你放了毒药了呢?难道我诬告你放了毒药?难道检察院起诉书上说你放了毒药?我没说你放毒药,而你说我说你放了毒药,你这才是放了比毒药还毒药的毒药!”

医生毫无办法,便叹了口气,换一个话题说:“今天天气不错。”

病人说:“纯粹胡说八道!你这里天气不错,并不等于全世界在今天都是好天气,例如北极,今天天气就很坏,刮着大风,漫漫长夜,冰山正在撞击……”

医生忍不住反驳说:“我们这里并不是北极嘛。”

病人说:“但你不应该否认北极的存在。你否认北极的存在,就是歪曲事实真相,就是别有用心。”

医生说:“你走吧。”

病人说:“你无权命令我走。这是医院,不是公安机关,你不可能逮捕我,你不可能枪毙我。”

经过多方调查,才知道病人当年参加过“四人帮”梁效的写作班子,估计可能是种后遗症。

残酷的现实是:瞎猫不见得总能碰到死耗子,但秀才常常遇见兵。

肯定一件事情需要逻辑和证据,但否定只需要一句“反正我就是觉得你不对”。

爱争辩的人往往都是好胜心强而心胸又不够豁达的人。他们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包容和忍耐,以至于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会本能地去反驳一切,甚至根本不加思考。

遇到这样的人,千万不要较真,也别想证明什么,躲开就好了。

就像有人跟一个秀才说“三七等于二十八”,秀才非要纠正对方说“三七等于二十一”,结果吵到了公堂上,县太爷给出的裁定是:“将秀才重打二十大板。”理由是:“他都三七二十八了,你还跟这种人争辩,只能说明你更糊涂,不打你打谁!”

是的,有些人的见识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那就别强迫自己跟他说明白江河湖海的事情。

我的建议是,如果你发现了和对方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就不要硬聊了,也不用勉强自己和他做朋友,隔着一个西天取经的距离还能觉得对方有些神秘感,反倒舒心。何必要费力跑到对方的眼皮底下,彼此说着斗气的话,然后你看他不爽,他看你不爽呢?

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是,一个人觉得自己说得非常有道理,而另一个人会觉得非常烦。

任何交谈,如果没有对基本事实的认同,就没有继续对话的必要性。因为双方都停留在各自脑补的“事实”中,注定了会越聊越偏。

借金星的一句话说就是:“只管自己往前走。等你走到山顶了,他们还在山底嘴碎个不停,你享受日出日落的美丽景色,他们享受他们的唾沫星子,根本伤害不到你。”

同样重要的还有,不要幻想那些因为误解而攻击你的人在发现真相之后,能够良心发现地向你道歉。不会的。他们只会更加挑剔你,直到发现你的破绽和缺陷,然后再次攻击你,以此来表明:“我对这个人的所有攻击都是基于事实的。”

所以,逃吧。

如果对方因此认定了你是个大笨蛋,那你就好好地在他面前演个大笨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他玩呗!

4

哦,对了,还有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如果你有微博,而且闲得慌,你就可以在各种热点事件的评论区看到很多“奇葩”的喷子。这时候,点开他们的微博,大致了解一下喷子的生活,你就会发现,没几个是混得好的。

他们共同证明了一个规律:但凡是喜欢评论别人的人,其生活的糟糕程度和他喷人的激烈程度,几乎是成正比的。

当你手里有锤子你看谁都像钉子(手里拿着锤子的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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