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ynana:
1. 作为一个编剧,工作的初始条件是什么?是导演的一个想法?还是有初步的大纲或故事规划?
通常是监制、制片人或导演直接跟编剧接洽,提出命题或故事想法,这个想法简短到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尔后由编剧完成初步大纲,三五千字。大纲被资方认可,就能签约发展项目。
除了常见的开会头脑风暴、主创一起凑故事之外,也有编剧单独把控故事创作的。这时候,编剧相当于承担了故事创意和策划的工作。我做编剧十年,没接触过策划,都是跟制片方或导演谈,个人完成构思。香港电影片头,有“故事”的署名。国内影视业的分工没那么精细,有时候片头列一堆策划,是人情、论资排辈还是名副其实很难说。实质上剧本的前期阶段是“故事策划”,这部分工作如果没有巩固,写成的剧本要翻天覆地去改,会额外耗费很多时间。
像现在大热的“IP”,热门小说、甚至歌曲都售出了影视改编权,这部分是“故事概念”,有些内容扎实的小说提供了故事情节、人物设定和人物关系,但依然需要有经验的编剧将其转化成剧本,否则 IP 就是空头。
吴楠:
编剧是一份折磨人的工作,我每一天都想死,写剧本到难的时候,每天都想死。每一天都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太难了,或者是接到一个意见,或者是面对一个挫折的时候,都很痛苦,可一旦过了,其实倒也没有所谓了。你想死想多了也就无所谓了,甚至就变成一种治愈了,越来越皮实。所有的创作都是被逼出来的。
举个例子,《狗眼看人心》这个剧本,是一件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真事,电影中呈现的故事真实程度跟现实的契合度能达到 70%到 80%,我有意识地对主角余峰的家庭,余峰与亮亮的夫妻关系做了一些戏剧化的设置和改动,但其他的主要人物和情节基本还原真实,像是老侄女,流氓小田,还有柴女士,包括他们在电影里说的台词,都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还原。好比“我可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帮兄弟” “你们昨天半夜 2 点关的灯吧,我们就在你家门口,都看到了” 等等。
电影中受伤的小狗尼蔻的病情,包括余峰用一把伞去抵挡藏獒的攻击,都是真的。从我们做编剧的角度,要去写真实的故事,写真实的人物,都是通过采访,通过尽量地去跟采访对象挖掘尽量多的细节来塑造。但是你永远都不会找到一个发生在自己生活里的事,会有这么多细节能让你写。
这个剧本其实是我到目前完成得最快的一个,初稿也就两个多月,后续改了几稿,开拍前,为了满足各种现实拍摄条件,又改了一两个月。
剧本创作中卡住我的地方主要在于,在那么多真实的素材里面,如何把它的戏剧性提取出来,因为其实真实故事与戏剧性的结合是一个会打架的过程,毕竟真实事件的过程非常琐碎,好比你有一千片叶子,但你要在里面找可用的五片到十片。
如果是写一个虚构的故事,就像是空架楼阁,是凭空拔地而起的这种方式,相对来讲反倒更容易搭建。可当我试图去搭建《狗眼看人心》这个有真实事件为蓝本的故事时,我觉得很崩溃,真写起来会发现越写越没劲,因为它就变成了琐碎的自然主义的那种东西,就是特别平,它平到你本来认为特别有戏的地方,也不显戏了。
因为生活的本质是散乱的,戏剧的本质是结构,本质不同,如何从散乱中找到结构?你心里有两个人,两个作者,一个是提供素材的作者,一个是做戏剧结构的作者,两个人一直在打架。
作为编剧,心理建设很重要,尤其是年轻编剧。你要相信你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你心里就好受多了。不是你一个人困难,不是你一个人写不出剧本,每个人都一样。我是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我跟我的学生们说:你们想好,做编剧这行太苦了,你要不喜欢你是坚持不下去的,你如果是为了饭碗,是为了名利,那是你对这行有误解,你走到哪个阶段都会撤退的。编剧这行太苦了,你看刘和平老师,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我们编剧界神一样的存在,他的那种创作状态,他的创作理念,他的才华都是最顶尖的,但他也很焦虑,他能一整天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因为创作陷入了瓶颈,他得想法子。花了一个月写完的东西,觉得不好,不要了,他跟其他编剧一样苦,但他所有的乐也在这里,所有的自我认同也是从这里来的。刘和平老师已经是编剧界的大神,他也依然会为创作很痛苦,这是没有个头的事情。你要创作就没头,但也因它为没有头,所以有乐趣。你要有头了,这事还干它干嘛?
编剧是一个特别职业,有一个特别大的好处,就是极其公平。你要能写,没有人拦得住。不用扯什么老板,不用扯什么机会,你现在有好剧本,明天就可以找到拍摄机会。
同时编剧这条路,很难,很苦,不要指望写个三、五天,写个一年就能到位的,你上大学,也不会说刚上一年就着急毕业,这是四年的事。比如说你从一个打字员、记录员出发,到拿到一个署名编剧,最终到一个独立的创作编剧,你给自己计划几年?反正我走了十年,而且这条路我仍然非常幸苦地继续往前走。
田弘毅
上面的答案主要是关于电影电视编剧的,我来说一点关于戏剧编剧的吧。
1.工作的初始条件可能有很多种,比如一个剧院出钱请编剧写一出戏,这种叫 Commission,能拿到 Commission 的编剧一般都是已经崭露头角或者出了名的;或者一个以前合作过的导演想拍一出戏,所以请编剧来写。对于编剧自己来说,最开始的可以是一个想法,一个零碎的片段,甚至一句台词,或者自己想象中的开场或结尾时的画面。有些人喜欢在真正动笔之前列一个提纲,把整个戏的基本结构规划出来,即李渔说的“立主脑”。当然,写的过程中可以随时修改或推翻这个规划;也有的人倾向于不列提纲,觉得这样会把自己限制住,他们更喜欢摸着石头过河,边写边决定故事接下来的走向。这是个人喜好问题,我偏向于前者。
2.戏剧作品和电影电视不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一个编剧,合作的话一般也不会超过三个人。如果一部剧没有一个专门的编剧,而是由导演提出一个概念,然后由全体演员共同完成一个故事结构,这样的形式叫 Devised Theatre,赖声川早期的很多作品就属于这一类。他作为导演,带领大家一块构思,所以连具体的剧本也没有,是后来为了出书才专门又根据回忆、录音、录像等把当时演出的文本整理出来。电影和电视行业里,至少从我听老师讲的,组织结构更加明显一些。拿电影来说,有人只提供故事的梗概,然后有人负责具体的台词;电视的话,一部剧的最顶端是 Creator,他们通常也是整部剧的出品人,他们为整个剧定下基调,而具体每集的故事和台词一般是由一个编剧团队(几人到十几人)来完成的。
3.戏剧编剧最经常吐槽的应该是导演。因为把纸上的文本搬上舞台,使之变得有血有肉,需要导演和编剧步调一致,有互相契合的想法,最害怕的就是导演完全误读了编剧的本意,把一出严肃的正剧排成了闹剧。当然编剧也要学会在合作的最初阶段向剧组,尤其是导演清楚地介绍说明自己的作品。另外经常被编剧吐槽的是剧构,即 Dramaturg。好的剧构能够为剧本修改和排练贡献必要的事实信息(相当于顾问的职务)提出值得导演和编剧思考的问题。而糟糕的剧构只会说“你的戏太长了,得砍掉一些”或者“这个场景有毛病,让我来把它修好”,甚至“我也贡献了不少,到时候编剧也写上我的名字吧”。剧本不是个病人,不是个有 BUG 的程序。而且,如果你想当编剧并且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就去写自己的剧本,请不要来腆着脸对别人的东西指手画脚。
4.在美国,戏剧编剧的收入大概是这样构成的:1)Commission,如果有的话;2)各种竞赛的奖金,如果能得到的话;3)各种艺术基金会的 Fellowship 或者 Grant,如果能申请得到的话。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固定收入,而且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除非你已经很出名,Commission 多得接不过来)。现在已经不是 18、19 世纪,每个剧团都有固定的驻团编剧,好吃好喝养着。如果想要有固定的收入,大学教授当然是最理想的选择,但是要得到这么一份工作,首先得获得认可,得些奖什么的,很不容易。所以很多刚上路的编剧都是找一份甚至两份不相关的工作养活自己,利用剩下的时间写东西。
5.绝大多数(95%)都是自由职业者。
6.我觉得所谓“门槛”有两大构成要素:1)天赋;2)努力程度。天赋是个很玄的东西,没有固定的标准。努力程度很简单,下了多少功夫就是多少功夫,从古到今没有变过。所以门槛不存在低了或者高了的问题。外部条件方面,借助于各种新兴媒体,编剧是有了更多的渠道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
----发表于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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