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少数”,大约都是些能够被与主流区分开来的部分,比如少数民族,一定是区别于主体民族而存在的族群。这种区别可能体现在语言、文字、信仰、生活习惯等各个方面,它们就好像白纸上的铅笔痕迹,是一条看似清晰而明确的界限。对于“我者”而言,沿袭并恪守自己的民族文化(特别是禁忌)应该是一种内向的道德约束,而对于“他者”而言,理解并尊重别人的文化则应该被视为是一种优雅的表现,提倡但不能刻意要求。

满族人现在吃狗肉吗(满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1)

满族特色饮食——八大碗

即便在东北,满族在民族禁忌上也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很少有人能正确的知道满族的饮食禁忌。有些人似是而非的认为,满族同穆斯林一样不吃猪肉,有些人根本不清楚满族存在饮食禁忌,还有些人会在你明确表示满族不吃狗肉的时候,满不在乎的说:“怎么可能?我认识的满族就吃狗肉!”但最令人无奈的是,一部分身份证上写着满族的人,偏就喜欢到处宣扬“满族是吃狗肉”的,理由是“时代变了”或“满族的先世都吃狗肉”。那么,满族作为民族区分标准之一的不吃狗肉的习俗到底始于何时?又有怎样的渊源呢?

金代女真人吃不吃狗肉?

徐梦莘的《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女真人宴饮的习俗如下:“阿骨打聚诸酋共食,则炕上……人置稗饭一碗,加匕其上,列以羹韭、野蒜、长瓜,皆以盐渍者,别以木盛猪、羊、鸡、鹿、兔、狼、麂、獐、狐狸、牛、驴、犬、马、鹅、雁、鱼、虾蟆等肉。或燔或烹,或生脔,多芥蒜渍沃,续共列,各取佩刀,脔切荐饭,食罢,方以薄酒传杯冷饮,谓之御宴者亦如此。”更有甚者,狗血拌饭还是金代颇为流行的一道美食,即用“生狗血及葱、韭之属”与煮的并不软烂的稗米饭“和而食之”。

满族人现在吃狗肉吗(满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2)

《三朝北盟会编》成书于宋代,是记录徽宗、钦宗和高宗时代宋金战和的重要史料。

在服饰习惯上,也多少能见到女真人穿用狗皮的影子。《大金国志·男女冠服》中记称:“土产无蚕桑,惟多织布,贵贱以布之粗细为别。又以化外不毛之地,非皮不可御寒,所以无贫富皆服之。富人春夏多以紵丝锦紬为衫裳,亦间用细布。秋冬以貂鼠、青鼠、狐貉皮或羔皮为裘,或作紵丝四袖。贫者春夏并用布为衫裳,秋冬亦衣牛、马、猪、羊、猫、犬、鱼、蛇之皮,或獐、鹿皮为衫。裤袜皆以皮。”可见,金代女真人中确实有以狗皮为衣的现象,但局限在“贫者”的范围内。

此外,金代女真人还有“杀狗致祭”的习惯,同样是在《三朝北盟会编》里记载女真人生病不知用药,“病则,巫者杀猪狗以禳之”。曾经出使金国的范成大,也在笔记中记录过邯郸地区独特的“祭天禳病”习俗:“以长竿磔白犬,自尻洞其首。别一竿,缚茅浸酒揭于上,云:女真人用以祭天禳病”。

总而言之,在十二世纪的金代,女真人确实没有形成不吃狗肉、不穿戴狗皮制品的禁忌。不过,不排斥狗肉不等于嗜好食用狗肉,毕竟在已知的文献中,关于女真人日常饮食的绝大多数的记载,都明确写着猪肉和羊肉是最常见的肉食种类,并间杂着猎获而来的一些野生动物。

满族人现在吃狗肉吗(满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3)

古代画作中的金代女真人形象

狗肉禁忌源自何时?

那么,满族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呢?曾有学者撰文指出,在明代前期的中原史料和朝鲜史料中发现过明代女真人食用狗肉的记载,如《李朝实录》中所记正德年间朝鲜官吏“杀犬十余口,酒十盆”招待女真人等等。不过,在朝鲜人李民寏的《建州闻见录》里,却有对建州女真不食狗肉、不用狗皮的明确记载:“犬则胡俗以为始祖,切不宰杀,我国人有挟狗皮者,大恶之。” 这一记载的出现时间大约在天命四年(1619年),即迟至后金建国后女真(满洲)人便已经产生了不杀狗、不吃狗肉、不用狗皮制品的生活禁忌。

事实上,在口耳相传的家庭教育中,满族人自己也并没有认为不吃狗肉是一个很遥远的习俗。按照最普遍的说法,“老罕王”努尔哈赤当年在逃离李成梁追杀的过程中,曾因极度困乏而昏睡在一片芦苇丛中,追兵见芦苇茂盛不易寻找便纵火想要将他烧死。努尔哈赤驯养的一条黄狗见召唤不醒主人,便用身体沾水,将努尔哈赤和他身边的芦苇打湿,救了主人一命,自己却活活累死在芦苇丛中。努尔哈赤醒来后,抚摸着爱犬的尸体立下誓言,“凡我子孙以后不食狗肉不穿狗皮,以报义犬救主之恩”。那么,满族不吃狗肉的习惯是否真的仅仅是出于对英雄的敬仰呢?

满族人现在吃狗肉吗(满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4)

义犬救主

在清代早期为避战祸逃入深山、拒不编入八旗体系之内的女真(满洲)“巴拉人”,同样也存在忌食狗肉的习俗,他们不但不杀狗、不吃狗肉,而且“狗死之后必须埋起来,在狗的坟头上插上柳枝以示祭祀”。因此,个人认为满族对狗的重视应该是伴随长期游猎生活而产生的,但随着努尔哈赤时期民族的统一而得到加强,具体固化为不打狗、不杀狗、不吃狗肉、不穿戴狗皮制品,并上升到民族禁忌的高度加以认可执行。

满族为什么不吃狗肉?

关于满族忌食狗肉的问题,虽然算不得是满族研究中的热点,虽然“义犬救主”的说法是满族妇孺皆知的典故,但学界还是希望能够给出一个权威的解读,但众说纷纭间至今也没有形成令人满意的答案。整理这些说法,主要有报恩说、生产生活说、图腾说、祖先说和禁令说等等,罗列如下,聊作一观。

“报恩说”

报恩说即是前文提到过的“义犬救主”的故事,因此说虽然流传甚广,但不见于各种版本的官方史料之中,因此学者认为是“义犬救罕王” 的传说是民间对于英雄人物的美化,人们将习俗托付于英雄,表达一种敬仰,并通过这样的经历,在努尔哈赤的身上则又添加了一层神秘色彩。

“生产生活说”

此说比较典型的描述为:“ 考诸史籍,实因满族先人在古代长期的渔猎生活中, 狗对人们的经济生活起到过重要的帮手作用,后来人们不忍心杀食其肉,逐渐形成了忌食狗肉的习俗。”这种说法似乎可以与部分客家人不吃牛肉的习惯相互照应,但一如前文所说,满族的先世在历史上虽然没有嗜食狗肉的习惯,但却是也不存在排斥狗肉或狗皮制品的明确记载。因此,此说难免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感。

“图腾说”

孙文良先生主编的《满族大辞典》中提及:“狗是满族氏族制时期图腾崇拜之动物,故部人不得服其皮,食其肉。”但在已知的满族各类神话、传说中,关于狗的传说非常少,萨满教的各种图腾之中也很少见狗的形象,相比之下,关于鹰的传说却很多。

比如在民间传说中阿骨打即将降生之时正逢辽兵入侵,阿骨打的父亲劾里钵带人退至乌拉山下,在危难中一只玉爪玉嘴的海东青从天而降,围着刚刚出生的男婴盘旋着鸣叫:“阿骨---打!阿骨---打!”它的叫声惊醒了乌拉山神阿古,它用山洪击退了辽兵,劾里钵为了感激海东青和山神的恩德,将男婴命名为阿骨打。比如传说努尔哈赤的母亲曾经梦到天眼突然打开,从天上飞下一只有着雪白羽毛、金色爪子的海东青冲向自己的怀抱,不久便身怀有孕,生下一代昆都仑汗,因此将他看作是白鹰转世而来。再如神话《天宫大战》中,神鹰把代表正义的阿布卡赫赫背上天去,并把天啄出千千万万个洞,从此出现了日月星光,人间有了光明温暖等等。

满族人现在吃狗肉吗(满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狗肉的)(5)

关云德剪纸作品——鹰神

“祖先说”

犬为女真人始祖之说,是明清之际流传于朝鲜半岛咸镜北道庆源郡和镜城郡民间的、带有明显侮辱性的传说,认为女真人的始祖(努尔哈赤)是狗或水獭与朝鲜女性结合所生。这种说法一方面起源于当时的朝鲜人自认为先进民族的自大思想,一方面根植于对经常骚扰边境的女真人的恐惧,又夹杂着对不同风俗的无知与抵触,可以理解但不足以取信。

“禁令说”

此说的提出者是李自然先生,他表示:“满族忌食狗肉的传统,只是在天聪朝城市禁狗令的影响下,人们出于对狗的感情,以及对穿狗皮的身份价值的否定性评价(富贵人不会穿戴狗皮的)等原因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一种民间习惯法,并且在分散到各地满族民族认同作用的推动下,特别是满族入关后,作为高贵的统治民族为了表现出与不忌狗肉的汉族(汉族一直将狗肉作为美食,并根据济公的传说,认为狗肉是神仙吃的)、朝鲜族重新建构民族文化边界,便会彰显禁忌狗肉的文化符号的象征,最终成为了人们的饮食禁忌。”这样的描述和推论,读来似乎有过于草率之嫌。

在诸多学术观点之外,笔者儿时还听过另外一种解释——“不卫生”。过去农村的狗大都散养,在卫生意识不强烈的时代,狗往往会食用人类的粪便,所谓“是狗就改不了吃屎”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事情。因此,儿时家中长辈在讲完“义犬救主”的故事后,往往还会加上一句教戒:“再说了,狗是吃屎的,那肉能吃么!”想来此说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也有几分“科学”的味道,毕竟如今市面上的狗肉有正规屠宰检疫手续的,应该不在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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