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路
正当赵匡胤犹豫是否要灭南唐时,打破赵匡胤沉默的,是两个来自长江畔的南方人。
第一位南方人是江南国的樊若水,曾参加贡举考试不中。在那个仕途才是正途的时代,如果翻看黄巢、洪秀全的早年履历,就知道对于一个王朝,这种考试不中的人有多可怕。更可怕的是。对于萎靡不振的江南,樊若水给朝廷上书针砭时弊,朝廷却对他不理不睬。在小长老的暗中操作下,满腹怨气的樊若水最终投靠了大宋。
听闻樊若水所献取江南之策,赵匡胤当即命学士院对樊若水进行考试,然后赐予进士及第,全了他考中进士的夙愿;随后授以舒州团练推官;又命李煜将樊若水的母亲和亲属送至江北。李煜虽然极不情愿,但为了不惹赵匡胤生气,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叛臣亲属送过了长江。他哪里知道,这一送,送掉了李氏江山最后的气数。
第二位南方人是吴越国的孙承祐,他奉吴越王钱俶之命前来入贡。名义上,孙承祐官职不过节度行军司马(吴越王钱俶兼任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相当于钱俶的参谋长;实际上却是钱俶宠妃的哥哥,在江浙把持国政,人称“孙总监”。钱俶派他入贡,看来也嗅到了长江的火药味儿。
吴越国地理
荆南重地以江陵府为中心,东蔽夏口,西锁三峡,南通湘潭,北连襄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对于定都金陵的江南王朝而言,荆南雄踞上游,可顺水而下,迎风破浪,直捣江宁。正因如此,曹操、刘备、孙权为得此地大打出手;王敦、桓玄也唯有据此才敢拥兵造反;杨行密、徐温、李景更是觊觎荆楚,以争上游。
可惜,李景连湖南都得而复失,更不要提荆南。江南永远失去了上游,这也是李景、李煜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之一。
从九月十八日至二十九日,曹翰、曹彬、潘美等人先后入驻荆南,南征主力的将官任免与部队调动完毕,战争一触即发。
赵匡胤却喘了一口长气:事不过三,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也给朕一次机会!
开战,以曹彬为帅
3
赵匡胤仍想让李煜入朝。
林仁肇蒙冤被杀,李煜无御敌之将;钱俶整顿兵马,江南有肘腋之患;水虎捷士气正盛,荆南军杀气腾腾;舒州、和州、滁州、扬州、潭州,大宋与江南的交界处,到处是正在集结的宋军。
李煜难道还不怕?赵匡胤不太相信,这个文弱书生仍会誓死不朝。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攻破李煜的心,也就攻破了整个江南。
当然,李煜对大宋臣礼周全,贡奉也丝毫不敢含糊。赵匡胤真要讨伐江南,也实在没有借口。没有借口没关系,那就生生造出来一个借口。赵匡胤三番五次召李煜入朝,李煜五次三番不肯。作为发兵的理由,没有什么比抗旨不遵更合适。
理由很合适,但谁去传旨呢?还是卢多逊?不行,以卢多逊现在的高位,已经不适合做前往江南的使臣了。
参知政事卢多逊推荐了自己的同窗,左拾遗、知制诰李穆。
李穆?不行不行,赵匡胤急忙摆手说:“这个李穆,性格仁善,除了文采好,别的都不行。”
卢多逊道:“李穆品行端正,遇到大事,宁死也不会失节,是一个大仁大勇之人。”
赵匡胤想了想,此去江南召李煜入朝,既要让李煜知道害怕,又不能失了大朝的风度。而且如果李煜不入朝,要以此作为出兵的借口,又不能显得我大宋强词夺理、牵强附会,以免有损大宋在江南的形象,确实需要一个有勇略的儒者。想到这里,他说道:“李穆若诚如卿所言,我一定要试试他的本事。”
九月二十二日,就在潘美等人赶赴荆南时,李穆作为江南和平统一的唯一希望,踏上了南去的路。
李煜怕了,他见不得舞刀弄枪,他仍活在他那销金红罗的梦里,他不想就这样醒来。
固执的李煜终于服软,同意入朝。李穆欣喜,作为仁者,他与赵匡胤一样,都希望江南能够和平归宋。
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
可惜,李煜却做不了江南国的主,甚至做不了自己的主。替他做主的,是澄心堂的两位权臣——清辉殿学士、右内史舍人张洎,光政使、门下侍郎陈乔。
张洎,字师黯,后改字皆仁,南唐进士,才华与机敏不下于卢多逊。与卢多逊在史书上下功夫以讨好赵匡胤一样,张洎也通过谈佛论道投李煜所好。所以,张洎成为李煜的第一宠臣。当时,张洎与徐温的孙子徐辽、徐游在澄心堂办公,执掌全国大政,而江南原有的中枢决策机构名存实亡。
张洎好投机,人品不怎么样。最初,他与潘佑交情颇深,形影不离。后来两人都升任中书舍人,却从此势不两立。潘佑看不起张洎的假“皆仁”,曾在给他的信中写道:“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没想到,张洎背后捅了潘佑一刀,潘佑之死,张洎实是出了大力。
与张洎不同,陈乔颇为厚道。陈乔,字子乔,也是个文采飞扬的笔杆子,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早在李昪时,陈乔就颇受重视。而李景更曾对诸位皇子说:“这是个忠臣。以后国家有急难,你们母子可托付陈乔,那么我死也无憾了。”
如今李景已死,陈乔这个忠臣依旧柄政,李景似乎可以无憾了。然而,眼下国家有急难,陈乔却开不出良方。他只能尽己所忠,要李氏的社稷延得一日是一日。
所以陈乔极力反对李煜入朝,他对李煜说:“臣与陛下皆受元宗(指李景)顾命,现在陛下入朝,肯定会被扣留,那江山社稷怎么办!臣就是死了,也无以见元宗于九泉啊!”陈乔说得痛心疾首,他对江南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张洎也随声附和,劝李煜不要入朝。至于他是是忠于李煜,还是恐居陈乔之后,就不得而知了。
李煜改了主意,就像当年江对面的李重进一样,被劝止入朝。他自称生病不能北行,还异常坚决地说:“我恭敬地侍奉大国,只是为了感谢大国保全我江南社稷的恩德。如果非要让我入朝,唯死而已!”
摊牌的时刻要到了。李穆自知没有必要再搞外交辞令,坦然对李煜道:“是否入朝,国主自己做决定。然而朝廷的部队精锐,财力雄厚,江南恐怕不是对手。还是早点做打算吧,千万不要日后后悔。”
大宋的军队要打来了,国主您还是赶紧想想怎么防御吧,要不就来不及了。李穆说了大实话,李煜知道他没有骗自己,赵匡胤也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
子曰: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李穆做到了不忧不惧,赵匡胤做到了不忧不惧。李煜,能做到吗?
李煜做不到,他打肿脸充胖子,说了几句豪言壮语,但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他又派了八弟江国公李从镒等人带着重礼入贡,结果又一个弟弟被扣在了开封。
有这个钱,干吗不打造一支雄师一决雌雄呢?
开封城东水门的汴河之北,赵匡胤正意气风发地站在迎春苑的汴堤上,在大战开始前最后一次检阅水军。只见旌旗蔽空,气吞万里如虎。赵匡胤拔出宝剑,朝着东南水天相接的地方猛然挥去,数不清的巨舰扬起红旗,踏破河浪,朝着万里长江奋然开进!
赵匡胤的宝剑并没有收回剑鞘,他在等一个人,他要将宝剑亲自赐予那个人。
和平“谈判”破裂了,赵匡胤迫不得已选择了下下策,用武江南。但是他的初衷没有变,他要将对江南土地的破坏、对江南子民的袭扰降到最低。不能再让王全斌、王仁赡的悲剧重新上演。
曹彬、潘美、曹翰、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赵匡胤的目光从诸位南征大将面前一个一个扫过,心中想着大事。军纪能否严明,能否尽量让无辜之人免于杀戮,大宋能否在江南获得民心,关键是全军统帅和监军。
李处耘和慕容延钊,一个有约束军队的意识,一个没有,结果因为军纪的事闹得水火不容;王全斌和王仁赡就不用说了。只有统帅与监军都有这样的意识,统帅自己才能对军队有所约束;约束不住时,监军才能起到牵制的作用。
曹彬,为人宽厚,当年西蜀那么混乱,他仍然能够鹤立鸡群,约束将士;潘美,救过周世宗的儿子,有仁爱心,征南汉时的军民关系也搞得不错。我大宋能否打一场相对和平的战争,希望就全在二人身上了。
想到此,赵匡胤仔细打量起曹彬与潘美。论独立统军的作战经验,潘美显然更胜一筹;但在约束纪律方面,曹彬更让人放心。这次就让他去吧。
做出决定后的赵匡胤,心情异常轻松。不过这次随军出征的都是悍将,潘美独当一面自不必说,杀人不眨眼的曹翰也不是省油的灯。要让曹彬拥有绝对的权威,朕得助他一臂之力。
想到此,赵匡胤来到曹彬面前,以坚定的口吻道:“南方之事,一以委卿!”
曹彬拜将
听闻此言,连曹彬自己都感到惊叹:这可能是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战,何以让我这个没有统领过全军的人来带兵?
赵匡胤知道大家都很意外,于是语重心长地接着说:“切勿暴略生民,一定要广泛树立朝廷的威信,让江南自己来归顺。不用急着进攻。”说罢,解下腰间佩剑,郑重其事地交给曹彬,又扫视了诸将,一个字一个字,铿锵有力地说道:“副将以下,不用命者,斩!”潘美等闻言,大惊失色,纷纷低下头,再也不敢仰视。
曹彬下拜,双手过顶,虔诚地接过宝剑。这柄剑太重了,他的剑锋系了江南无数军民的性命。
安民重于攻城。在赐剑的一刹那,五代时期的作战规则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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