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合欢树整齐精致的叶片，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种与它叶型极似的植物——含羞草。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要算起来，那还是二十年前的旧事。那年应孩子小姨一家的盛邀，刚进暑假不久，一家人便早早安排好家事，收拾好行李，怀了如烟的江南旧梦，兴致勃勃地踏上南下的列车。这是一家人的第一次南下。
绿皮车厢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俨然走进了拥挤热闹的农村庙会现场。虽然拥挤，却并没有感受到七月流火的炙烤，也没有夏日潮闷的煎熬，列车上早都安上了空调。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走走停停，火车颠簸着把我们送到了两千里之外的上海。
走出上海西站，换乘前往嘉兴的大巴。车内寒气袭人，恍如置身于巨大的冰窟之中，刚要渗出的汗水立刻被这刺骨的凉气倒逼回了体内，再不敢探出头来。我们赶紧从包中找出随身携带的衣物套在身上。车窗上的深灰色玻璃已经滤掉车外大部分白花花的阳光，车厢内显得一片昏暗。
大巴至嘉兴时已是下午。刚迈下车门，汹涌的热浪便扑面而至，把我们紧紧包裹了起来，我们仿佛瞬间掉进高温的蒸笼。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像要迫不及待地把人融化，人已憋闷得透不过气来。汗水争先恐后、源源不断地渗出，立刻洇湿了衣衫。
这次江南之行可算是让我彻底领略到了南方的暑湿蒸腾。有一日在苏州参观园林，一路上额上、脸上总是挂满晶亮的汗珠。头发湿淋淋的，像刚刚洗过，不时还有汗珠顺着发梢滴落。衣衫早被汗水溻透，紧贴在身上，隐隐现出衫内的“风景”，好像故意湿身让人看不该看的东西，多少总有些尴尬。环视四周，却见其他游客行色匆匆，大多也都是这副尊容，心下顿觉释然，不再有太多的顾虑，也不再感觉有那么狼狈。本来么，来这著名园林游览的人不都是来欣赏那些如画的风景么？，谁会傻乎乎地盯着旁人看呢？在苏州游玩的一整天里，由于高温酷暑，大脑一直昏昏沉沉，浑身汗液粘腻，真说不清这次游园到底是在享受美景还是在忍受煎熬。
有了切肤的教训，后来就尽量不在白天出门，只选早晚出去走一走。
一天，闲来无事，偶然在阳台上见到一盆绿植，墨绿的叶片整整齐齐地对生着，规规矩矩，精精爽爽，却不见一朵花。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含羞草。”孩子小姨扫了一眼回答。
“什么？含羞草？”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含羞草”？草，还会含羞？我心里嘀咕着，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亲见过有什么花草见人会含羞的。
“含羞草只要一碰就会害羞呦！”孩子小姨看到我们狐疑的目光，随口补充“不信？那就试一下好了！”孩子小姨笑吟吟怂恿女儿，目光中闪现出一种天经地义的自信来。
我很是怀疑，这名字里是不是包含了太多的虚假与夸张？按现在的话来说，是不是有些标题党？以我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来看，我还真没见过有什么草木会“含羞”或“脸红”什么的。
不过实践出真知，真假自然就在抬手一触间。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女儿伸出小手时我们便都屏息凝神，好奇地紧盯了这株含羞草。我们倒要亲眼看看这株含羞草会用什么样的实际行动来解答我们心中深深的疑惑。
女儿的小手只轻轻地一碰，诶！还真神了，真可谓一触即发。就在这轻轻的触碰之后，原本舒展、挺直的叶片立刻都闭合起来，叶柄还羞答答地低垂了下去，要说是立竿见影一点都不夸张。我们都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我们大瞪着眼睛，面面相觑。这？也太有些不可思议了吧。
这株毫不起眼的小小含羞草竟然瞬间就给我们带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惊奇与震撼，刹那间就刷新了我们对草木一直固有的刻板单一的印象。以后要想用“木然”来形容没有任何反应时，是不是需要三思一下？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贴不贴切呢？
我们都兴致勃勃地盯着那株含羞草，总感觉还有那么一点意犹未尽。我伸出手，又轻轻碰了一下。这回含羞草却没有了任何反应。
诶？说好的“含羞”呢？怎么？这么会儿就不灵验了？是挑剔人？还是嫌力度小？想到这，我手上不由加大了力气，屈指一弹，整株含羞草都震动了。
诶？含羞草居然还是一动不动。这可奇了怪了！
就在我们一头雾水的时候孩子小姨转过头，笑着望着我们，耐心地解释：“人家的叶子都耷拉下来了，还想让人家再怎么害羞嘛？得耐心等会儿，等叶子张开后，才能再害羞呢！”
哦，嗦达斯内！我们恍然大悟。我们都收回了尝试的手，耐心地等待起来。
诶，快看！叶子开始动了！含羞草有一会儿没有感觉到别人对它的动手动脚之后，胆子仿佛大了起来，闭合的叶片犹豫着、试探着慢慢张开，好像刚刚苏醒，又像一朵蓓蕾在缓缓开放。起初只有那么一两片叶子在动，当它确信没人打扰它时，其余的叶子索性也一下子跟着张开来，甚至还有些争先恐后。只一瞬间，含羞草便又恢复了原状，舒展的叶片，挺拔的叶柄，一如触碰之前的俊朗与清爽。含羞草又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嘿，我心中暗喜，这回机会可又来了。
我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又弹了一下含羞草。唰！所有叶片应声闭合，迅速垂落。其反应之快，也就在一瞬间。
我喜笑颜开，心头又涌起一缕见证奇迹的兴奋和欢愉。
你一下，我一下。含羞草便忠实地在我们的手下开了闭，闭了开，屡试不爽。
“诶诶诶，差不多了啊！”孩子小姨心疼地连连嗔怪着，“再弄下去还不把人家弄死啊。”
我们闻声都抱歉地停了手。看着眼前这株含羞草，我从心底里感谢它。毕竟，是它给我们上了这生动又难忘的一课。
虽然这一幕至今已逾二十年，但含羞草那份奕奕的神采和大家闺秀般的娇羞却依然历历，恍若依旧在眼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