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揭阳日报 作者: 陈泽楷
传统的潮剧以台词清雅、文采斐然、琅琅上口著称,一个剧本往往便是一个具有极高欣赏价值的文学作品。1963年潮剧到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潮剧电影《刘明珠》,广州的专家读罢剧本,皆交口称赞潮剧的台词优美,文学性高,令省(粤)剧相形见绌。高雅的潮剧戏文,在历经岁月的洗淘后,依然焕发经久不息的文化魅力,让人历数难忘。
精练生动
笔者对此深以为然,别的不说,单从戏中《哭坟》场刘明珠唱的这一句“荻白草黄枫染血”,七个字的唱词中相继出现白、黄、血(红)三种颜色,既精练又生动,点明了季节,“枫染血”同时还渲染了“哭坟”的凄凉场景和人物悲恸的情绪。由于用词精炼,故潮剧界中有“好词《刘明珠》,好曲《告亲夫》”之说。如果不是在“哭坟”的特定环境,枫红也可能是一种极美的景致,比如折子戏《千里送京娘》中,就有“霜染枫叶醉”的唱词。
再如《宝莲灯》第一场:三圣母敬重刘彦昌采药救人、悬壶济世之情怀,萌生爱慕,看到他登山而来,由此唱道:“但见他,荷锄携篮上山巅。”这让人想起陶渊明在《归园田居》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荷锄携篮”正是化用了陶之诗句,平实中尽显悠长意韵。戏中还有“樵声柝柝”“茅舍炊烟飘云天”等唱词,颇具陶潜田园诗之美。
含蓄文雅
还有《莫愁女》第三场之“庭训”。老太君为孙儿婚配相府千金,不顾徐澄极力反对,吩咐下人“发聘相府结朱陈”。“朱陈”一词源于白居易的《朱陈村》诗文:“徐州古丰县,有村曰朱陈。一村惟两姓,世世为婚姻。”苏轼也有诗云:“何年顾陆丹青手,画作朱陈嫁娶图。”显然,“结朱陈”便是联姻之意,用词何其含蓄文雅。
不少戏文还引经据典,蕴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如《春草闯堂》中的“古人丝绣平原君”,《刘明珠》的“气煞封家十八姨”,等等。“平原君”指的是战国时期四公子之一,赵国赵武灵王之子,出身名门望族。战国时期王侯贵胄养士助力之风颇为盛行,无论是平原君还是孟尝君等人,手下都有食客几千。这些食客并非碌碌无能之辈,大多是有识之士, 平原君等“养食客”也是为了辅助政治。古人受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食客们于是纷纷用丝线来绣织平原君的图像或姓名,以示景仰敬重。戏中李半月感激薛玫庭出手救助,故以“古人丝绣平原君”相喻,通过“香花供养”,祝薛生“前途无风浪,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封家十八姨”指的是传说中的风神。据唐。谷神子《博异志。崔玄微》载,唐玄宗时,崔玄微在春天月夜遇见数美人,即白衣李氏,绛衣陶氏,绿衣杨氏,绯衣少女石醋醋与封家十八姨,崔与她们同饮。十八姨翻酒玷污石醋醋衣裳,石醋醋得罪封姨,弄得不欢而散。翌日夜里,石醋醋对崔玄微说,她们就住在花苑中,多被恶风所扰,请崔每年元旦在园子里立红幡,便可使其免遭风灾。崔于是依言照办。元旦当日果然狂风大作,树木尽折,独苑中花木完好无损。崔始知诸女是众花之精,而十八姨乃风神也。剧中海瑞夫人借此句称赞刘明珠绣艺之高超,所绣珠衣达到 “有色无香能引蝶”、以假乱真的境地,却又使封家十八姨无法摧毁而气恼。
字字珠玑
笔者还注意到,有些戏的用词精准,简直到了“严苛”的地步,如传统折子戏《回窑》。久别归来的薛仁贵向人打听其妻柳英春的下落,刚好询问到柳英春本人。或许是怕自身落败的模样有失礼仪,或许是顾忌男女之别,柳英春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便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便弱弱地提示说“闻道远?” 薛仁贵回答说:“远在天边。”柳英春接着又问:“近?”“近在眼前。”至此,薛仁贵恍然大悟:“你就是薛大嫂!”
这里,柳英春为什么要费一番周折,用“闻道远”进行提示,而不直接告诉薛仁贵“有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或是“俗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我觉得这其中有讲究。“闻道”意思是“我听说”,说明不是我懂的、我会的,我也是听说的,听说有“远在天边”这个说法;如果用“有道”或“俗道”,就有那么一点“大家都清楚,就你不知道”的含意。对柳英春这样一个受苦多年的妇女来说,是不敢这么说话的。所以这个“闻道”用得非常确切,非常切合柳英春的性格和身份。
此外,本土题材戏《益春》,编剧将金山古松等潮州八景巧妙地融入戏中,既优雅又凸显地方特色,而《彩楼记》《陈三五娘》《续荔镜记》《梅亭雪》《芦林会》等戏文落笔生辉,斐然成章,无不是字字珠玑、对仗工整的佳作。谢吟、魏启光、李志浦、陈英飞等诸多剧作家,为写出高雅戏文,都曾有过为吟安一个字而寝食难安的经历。一出戏文,经剧作家精雕细琢,往往能让人从中学到诸多古典文化知识,汲取到不少文学营养。年少时,由于环境和条件限制,获取知识的渠道非常有限,只局限于课本,潮剧戏文成了我学习古典文学知识的源头活水,通过看戏、听戏、誊抄戏文,对夯实古文基础大有裨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