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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
到了……重阳等节候上,缸里的蟹就满了,那时我们都有得吃,而且每人得吃一大只,或一只半……在深黄昏,移桌子到隔壁的白场上的月光下面去吃。更深人静,明月底下只有我们一家的人,恰好围成一桌,此外只有一个供差使的红英坐在旁边。谈笑,看月,他们——父亲和诸姊——直到月落时光,我则半途睡去,与父亲和诸姊不分而散。
这原是为了父亲嗜蟹,以吃蟹为中心而举行的。故这种夜宴……有蟹的节季里的月夜,无端也要举行数次。不过不是良辰佳节,我们少吃一点,有时两人分吃一只。我们都学父亲,剥得很精细,剥出来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积在蟹斗里,剥完之后,放一点姜醋,拌一拌,就作为下饭的菜,此外没有别的菜了。因为父亲吃菜是很省的,且他说蟹是至味,吃蟹时混吃别的菜肴,是乏味的。我们也学他,半蟹斗的蟹肉,过两碗饭还有馀,就可得父亲的称赞,又可以白口吃下馀多的蟹肉,所以大家都勉励节省。现在回想那时候,半条蟹腿肉要过两大口饭,这滋味真是好!自父亲死了以后,我不曾再尝这种好滋味。现在,我已经自己做父亲,况且已茹素,当然永远不会再尝这滋味了。唉!儿时欢乐,何等使我神往!
选自《忆儿时》
倪贻德
重阳节前后的那几天,可说是秋天的精神发挥得最充分的时候。倘若不相信这句话,你不妨到野外去走一趟看看,最好是到那丘陵起伏的高旷之地,又还须骑一匹蹄声“得得”的驴子,那么你就可以在驴背上看见缓缓地从你两旁经过的秋山野景。知道大自然是如何地在那里表现着庄严灿烂的精神,又如何地在那里发挥着崇高悠远的诗意了。
如今佳节又近了重阳,寥廓的天空,只是那般蔚蓝一碧,灿烂的娇阳,想已把青青的郊原,晒成一片锦绣的华毯;葱郁的林木,染为几丛灼嫩的红叶了罢。紫金山麓,灵谷寺前,正是秋色方酣的时候。当这样的佳景,这样的令节,我们应当怎样地去遨游寻乐,才不致辜负这大自然赐与我们的幸福呢!
于是我们又踏过断碣残垣的明故宫,走出了午朝门,在城脚下一个驴夫那里雇了几匹驴子,踽踽地直向前面山道中进行。山道是迂回曲折,高低起伏,驴儿也跟了它一蹬一颠地缓步,或左或右地前进。在驴背上一路地贪看着荒山野景,饱尝了许多以前所未曾接触过的清新的美点来,这美点倘若要精细地描写出来,抽象的文字恐怕还嫌不足,最好是用具象的绘画,或者可以更直接更真确些。哦哦,这秋阳中倾斜的山坡,山坡上铺满着不知名的野花--那五色斑斓的野花,远远的一角城墙,城墙上的天空,天空中流荡着的白云,这不是一幅极好的风景画的题材吗?哦哦,这几间古旧的茅舍,茅舍旁有垂着苍黄头颅的向日葵,茅舍前有半开半掩的年久的柴扉,柴扉前立着一个孩子,他抱了一束薪,在那里对我们呆看的神情,那又好像在什么地方的一张名画里看见过的样子。哦哦,这一带疏林枫叶,枫叶经了秋阳的熏染,经了秋风的吹拂,也有红的了,红得如玛瑙般的鲜明;也有黄的了,黄得如油菜花般的娇艳;也还有绿的,那仿佛还在长夏时一般的滴翠;后面有红墙古屋的衬托,上面有蓝天的掩映!这又好像是我的一个好友曾经在那里表现过的一幅画境。
我这样地在驴背上默默地看着想着,其余的几个朋友也都默默,这空山之中,除开“得得”的蹄声,也没有鸟唱,也没有虫鸣,也没有人语,大概这时候,大家受了大自然的引诱,都不知不觉地为它伟大的力量所慑伏了。总之,我们好像已经不是现世的人,而变成了中古世纪浪漫时代的人了;我们已经不是现实的人,而变成了山水画中点缀的人物了。
游兴还是很浓的,太阳却缓缓地打斜了,影子也渐渐地修长起来,一切的景物自然更增长了她们的华丽灿烂。然而这无限好的黄昏,偏又在催游人归去。归途,随处拾着红叶,摘着野花,笑看那斜阳中的樵牧,那种快乐的遭遇,真使我有终老是乡,不愿再返尘世的感想了。
选自《秦淮暮雨红叶》
苏童
就是重阳节了,花匠把花园里的菊花盆全搬到一起去,五颜六色地搭成福、禄、寿、禧四个字,颂莲早早地起来,一个人绕着那些菊花边走边看,早晨有凉风,颂莲只穿了一件毛背心,她就抱着双肩边走边看。远远地她看见飞浦从中院过来,朝这里走。颂莲正犹豫着是否先跟他打招呼,飞浦就喊起来,颂莲你早。颂莲对他直呼其名有点吃惊,她点点头,说,按辈份你不该喊我名字。飞浦站在花圃的另一边,笑着系上衬衫的领扣,说,应该叫你四太太,但你肯定比我小几岁呢,你多大?颂莲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侧过脸去看花。飞浦说,你也喜欢菊花,我原以为大清早的可以先抢风水,没想你比我还早,颂莲说,我从小就喜欢菊花,可不是今天才喜欢的。飞浦说,最喜欢哪种,颂莲说,都喜欢,就讨厌蟹爪。飞浦说,那是为什么。颂莲说,蟹爪开得太张狂。飞浦又笑起来说,有意思了,我偏偏最喜欢蟹爪,颂莲睃了飞浦一眼,我猜到你会喜欢它。飞浦又说,那又为什么?颂莲朝前走了几步,说,花非花,人非人,花就是人,人就是花,这个道理你不明白?颂莲猛地抬起头,她察觉出飞浦的眼神里有一种异彩水草般地掠过,她看见了,她能够捕捉它。飞浦叉腰站在菊花那一侧,突然说,我把蟹爪换掉吧。颂莲没有说话。她看着飞浦把蟹爪换掉,端上几盆墨菊摆上。过了一会儿,颂莲又说,花都是好的,摆的字不好、太俗气。飞浦拍拍手上的泥,朝颂莲挤挤眼睛,那就没办法了,福禄寿禧是老爷让摆的,每年都这样,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颂莲后来想起重阳赏菊的情景,心情就愉快。好像从那天起,她与飞浦之间有了某种默契,颂莲想着飞浦如何把蟹爪搬走,有时会笑出声来,只有颂莲自己知道,她并不是特别讨厌那种叫蟹爪的菊花。
选自《妻妾成群》
二月河
中国的年节,大致上说的是三件事:祀神、祭祖、放松吃喝。神仙祖宗不说,我们农业国,几千年如一日,劳作耕耘从土地里“刮金”,加上诸多的社会人文原因,从上到下的人们,可以说都累得可以。平日积攒一点好吃的,舍不得吃,好用的,下地锄禾舍不得用,到节日期间,除了求神祖保佑“越过越好”之外,所有平日郁结在心的欲望,统都释放出来。所以,与神祖无涉的节是没有的,与吃喝无关的节也是没有的。但有一个节似乎这三方面都很淡。三件事也都做,但俎豆香烟不盛,珍馐美食呢,也似乎做得不认真,这就是重阳节。
“两个太阳重叠”?不是的。九月九是两个“阳极”之数,重叠在了一起,因故有是名。这个节是个游兴节——我们过去说的“游兴”,说白了就是今日的“旅游”。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也没有柏油路,就自己一家人作短途的随喜。自己带吃的和“饮料”——酒,走——上山去,登高去,看碧云黄花去,看枫叶去!在山上玩,玩累了,回家,这个节也就过罢了。
“重阳将至,盲雨满城,凉风四起,亭亭落叶,陇首云飞。”就这么几句话,可以说是形容重阳的极致之语,我在不少笔记文章中见到,几乎都一字不易地引用。这个时气,不下滂沱大雨,然而也不是毛毛雨,很细腻柔和如烟似霾那样的雨重阳节也没有,盲雨的“盲”怎么讲,我没有考究过,想想见到的那雨的样子,该是不大不小的中雨,更确切地说是“中雨偏小”的那种雨,这个雨,出门登高作一日游,怎样说都是偏大了一点。但人,人啊,只要有心情,高兴,带着雨具,挑上酒食点心,也就上山了。
其实,就人们的心理,人们盼着有雨。满山的秋叶艳色杂陈,斑驳陆离,如果在艳阳之下,那就太真切了,不够朦胧,不够含蓄,与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多少有点不合。在太阳底下喝酒,看山也少了点“秋凉”意味。但还有一层更真切实惠的想法:“重阳无雨则冬无雨雪”,这会影响来年的收成,所以雨下起来,敲击着所有人的兴奋点,敢情是雨下得多点大点人们会更高兴。
插茱萸、饮重阳酒、吃糕、登高,寄托了人们两种心情,希望远方的亲人平安,希望自己的子女和生活“步步登高”,这实在是个吉庆有余的欢乐节。
选自《重阳随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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