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骂人的弟弟
□黄继瑜
我弟弟叫黄继生,不识字,地地道道的农民,人们取“文盲”的反义,称弟弟为“老九”,但村里人都知道尊卑长幼,晚辈都尊称为“九爷”或“九爹”;由于排行最小,同族人或要好的就称“小爷”。
1993年,我家的老屋因修路而拆迁。老九被安排到路西边,面对公路安家。门前有一条水渠,人称马路沟。老九在沟上架桥,过桥就是新修的四车道大公路,北达连云港,南通沭阳。东路旁有“5”字里程碑,就是生人也不需要问路,就能找到这户“小桥流水人家”。
老九的房子是1994年建成的。在门北旁,靠马路沟盖一个大猪圈,养好几头猪,年收入可观。
一日早上,老九拎猪食桶出门喂猪。堂侄志德路过门前,对老九说:“小爷还没吃过噢?”
老九一听,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我正在喂你大(爸),喂你妈。”还有更难听的。志德被骂过,笑嘻嘻地走了。
我批评老九,不该骂年龄大的人,要被人家的儿孙听见,不打死你才怪呢!老九还蛮有理地分辩道:“他惹我骂,我才骂,他不惹我,凭什么骂人?”他的话我也觉得有点道理。
老九养的猪多,没有糠糟伴着喂,就开车去连云港拉山芋干酒糟回来喂猪。喂不完就拉到远一点的村子去卖。同村人去买,都是沾亲带故的,也不收钱。时间长了,干脆就去要,连“卖点给我”的话都不说了。老九被那些人几句“九爷”或“九爹”喊得灵魂早就上九霄了,随人用盆搲多少,反正好在没人用筐挑,用车拉。
酒糟喂猪确实好,就是夏天都好几天不坏;虽是填肠塞肚,但猪吃了少不生病。
每年的两季大忙,老九更忙了。收、拉、打、种,自家还没忙完,只要有人请,老九都乐意开着四轮拖拉机去帮忙。这家稻子才拉完,那家找去打场。九娘咬牙切齿地吵他:“自家活还没做了,就给人家做,缺窃,老缺窍!”说的次数多了,“缺窍”这个绰号,也不胫而走。
老九替人干活不要钱,只要给油就行。逢年过节,人家送点酒、好吃的给他。我见过旺生、小来送过面和酒,老九骂道:“你妈的!你大、你妈还不知喝没喝过你的酒!我又不是你大。”好话不出名,坏话传千里。旺生、小来被骂的话又传开了,两人被称是老九的干儿子。其实,他们也不比老九小多少。
小来家与老九家隔路相望,住在路东旁。他家盖房时,拖泥、拉石、拉砖、拉水泥什么的,少不了老九帮忙。小来的儿女都成家后,夫妻俩烤朝牌(一种烧饼,因形状似古代官员上朝时手持的朝圣的牌子而得名)卖,赚点零用钱,也不需要向儿女伸手。老九最喜欢吃刚出炉的朝牌,我也喜欢。弟兄俩去小来家买炒牌,小来给我们一人一块先吃,然后才算是买的。小来媳妇先声骂:“老缺窍,还没轮到我家呢,就来要饭吃!小来,去缸里盛碗稀的(猪食),让他吃过赶快死走。”老九也扮演成公公的角色,回骂:“你妈的,没轮到你家我就不吃了,缸里的省着,等亲家公、亲家母来吃,我就不来作陪了,吃撑死算了。”小来媳妇又对骂:“老不死的,没轮到就不许来,早死十年才好。”听了假公公和假儿媳的对骂,笑死我了。
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老九家门前的猪圈,被乡管队以影响乡容村貌为由,强行拆除。当天下午,一位村干部自觉在全村高人一等,估计老九不会骂他,上前拿老九开心,说:“九爷啊,你的大堂屋被拆了,看你今晚上哪睡去?”这位村干部只比老九小一两岁,老九心想,你是干部,村里欠我的工钱不给,留着自己上腰包,我非骂你不可,骂恼了正好要钱。老九顺着他的话题就骂:“我去跟你婆娘睡。”对方嬉皮笑脸地回骂道:“你这个老缺窍,早死早好,天天骂人,非开大会批斗你不可。”老九直顾收拾拆猪圈的垃圾,也不理他。干部自觉没趣,夹尾狗一样地走了。后来,这位干部因违法被开除党籍,老九的工钱也没地方要了。
旺生会修车,干脆把修车用具搬到老九门前修车,还不用交房租钱。由于离街不远,又在公路边,生意挺好的。暑假的一天,旺生修车遇上难题,求我教他,便拜我为师。中午,旺生买酒买菜,叫九娘做饭。老九回来了,得知是旺生买的酒菜,又开始骂了:“你妈的,你大爷还能比你大重要?快去把你大找来,不然,你也吃不成。”旺生一再解释,他大年纪大,又生病,实在来不了。老九知道,他妈就是自己曾经从水里救上来的胖二嫂,已去世;他大确实年纪大,离自己家又远,真的来不了,才作罢。
还记得,旺生2013年生病,2014年去世。去世前,我回老家看他,老九拖着约一米长的旱烟袋,陪我一起去。我安慰旺生几句,老九趁我们说话时间,掏出烟叶包卷烟。旺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说道:“小爷啊,过两天,我家撂在二道渠的小木盒,你拾来做烟叶盒可好?”二道渠那里有坟地,是送葬的地方,我们那里有扔骨灰盒的习俗。老九听了,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你妈的!你想得倒美,阎王老都不喜欢你,他不收你!也没人给你做小盒子!”旺生听了,高兴得嘴角动了几下,有气无力地说:“多少天没挨骂,好歹听到骂了,心里舒服多了,或许还能多活一两天。”我听了,想笑又没笑出来,毕竟旺生的病太重了,只能在心里笑。第三天,旺生走了。老九失去一个被骂的对象,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老九骂人的事真的太多,我也没有那本事去写完。令我想不到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粗,竟能出口成“脏”,骂得幽默风趣,骂得酣畅淋漓,且还能讲出骂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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