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节税、振兴地方，故乡纳税也许是你最心甘情愿缴的一笔税金，但各地政府的心情却五味杂陈。
图片来源 | 日本总务省
如果你已开始工作，可能已习惯按规定缴纳个人所得税了。如果有一个制度，允许你选择一个“故乡”捐款，这笔捐款可以抵扣一定税金，然后“故乡”会寄送丰厚的特产给你表达感谢，你会选择去捐款吗？
这就是日本从 2008 年开始实施的“故乡纳税”制度——一种鼓励人们通过向各地政府捐款，从而获取当地特产回报，并在个人当年需缴纳税金中减免掉这个捐款额度的特殊税制。也就是说，人们换个地方“缴税”，就可以得到北海道产的大螃蟹，或者 A5 黑毛和牛，甚至买齐半年的大米，条件是支付 2000 日元（约合 110 元人民币）手续费。
日本政府推行故乡纳税，是为应对城乡之间不断扩大的人口差距导致的税收不均问题。2006 年，一则刊登在《日本经济新闻》的报道提出了一个问题：地方都市的居民因求学和工作原因来到大城市定居并在此缴税；与此同时，其他地区却面临劳动人口及税收减少等问题。这能否有某种解决方案呢？
在故乡成长，接受了故乡政府的行政服务，但来到大城市后，税金却只能缴给工作地的政府，城乡之间的福利与基础设施差距也因此越来越大。图片来源 | 日本总务省
2006 年 10 月，福井县知事（相当于我们的省长）西川一诚首次提出了一个名叫“免除故乡捐赠费用”的议案。西川一诚提议，市民可以自愿选择是否把一部分缴给居住地城市的税金捐赠给另一个地方的政府，以缩小都市和乡村之间的税收差距。捐赠的金额可以在市民当年需缴纳的税金中扣除，而收到捐赠的地方政府需要适当给一些回礼，以调动大家参与的积极性。
因为捐赠的金额高低影响着回礼的贵重程度，西川一诚提出的议案被指有方便富人大量免税的隐患。不过，因其对地域经济有刺激效果，依然受到了时任日本总务大臣菅义伟的重视。
2007 年，日本总务省自治体税务局第一次召开了“故乡纳税研究会”。他们商议了九轮，最终总结出一个规定：捐赠额度将依据个人年收入的不同，占整体收入的 1.18% 到 2.03%。这也是为保证仍有大部分税收留在居住地城市。另外，尽管名为“故乡纳税”，但本着地域振兴的目的，没有硬性规定只能捐款给实质上的故乡，人们最多可以选择 5 个自治体（地区政府）作为当年的精神故乡。
在申报期间，将捐赠证明交予所在地的税务局后，就能减免同等额度的税金。即使选择了 5 个不同的自治体捐赠，也只需要支付一次手续费。图片来源 | ふるさとパレット、au PAY
初期，这一制度并没有吸引很多人参与。毕竟，人们并不知道在捐赠后可能得到什么样的回礼，而且既要费劲办理各种手续，又要先自掏腰包购物后，等待第二年扣除税金时才能看到结果，实在不够吸引人。因此，施行故乡纳税政策的第一年，在每个人最多可捐 5 份的前提下，日本也仅产生了 5.4 万份捐赠。
故乡纳税一跃成为“全民薅羊毛”年度活动的转折点出现在 2012 年。时任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邀请了一位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过的女性实业家须永珠代加入“故乡纳税研究会”，希望她用技术进一步推广政策，改善执行流程。
须永珠代在当年 4 月创设了故乡纳税平台网站“故乡纳税选择”（ふるさとチョイス）。网站明确列出了在各地捐多少钱可以收到什么样的礼物，把繁琐的申报手续简化为了“网购-报销”的消费流程。除此之外，日本总务省也将手续费从一开始的 5000 日元降至 2000 日元，捐赠时间不再受限制，人们随时都可以在网上下单。如今，虽然出现了不少故乡纳税兑换网站，但“故乡纳税选择”仍然是利用率最高、与地方政府合作最多的一个。
在 2022 年“故乡纳税选择”网的礼品排行中，肉类、大米、四季水果和海鲜是最受欢迎的品类，各类日用品和杂货也非常受欢迎。图片来源 | HIS
“故乡纳税选择”网推出的第二年，参与捐赠的次数就增至前一年的 3.5 倍，总数激增到了 42.7 万份，捐赠总额共计 145.6 亿日元（约合 8.1 亿元人民币）。如今，故乡纳税捐赠额对地方政府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以 2020 年获赠最多的北海道为例，因故乡纳税增加的额外税金就达到了整体税收的 16.1%。
但故乡纳税政策也存在“贫富差距”。以特级牛肉和烧酒闻名的宫崎县都城市、出产新鲜海产和乳制品的北海道纹别市，常常霸占着接收税金总额的前两位，2021 年都接收了超过 130 亿日元（约合 7.2 亿人民币）税金。而全日本接收税金最少的地区只收到了 2 万日元（约合 1108.6 元人民币）。
日本总务省推出故乡纳税制度的初衷，是刺激地方政府间良性竞争、有效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然而，随着捐赠总额的不断增加，没有特产的地方开始了回礼竞争。为争取更多捐赠，一些地区的政府职员将大量精力投入到礼品开发上，甚至编造特产。也有地区的政府不惜违反规定低价进货，由此提供更有吸引力的回礼，或是花费大量经费在门户网站打广告，最终导致账面亏损。
另一边，虽然有更多人参与了故乡纳税政策，大城市内部税收大量外流也成了问题。据日本总务省统计，2021 年东京 23 区区民税有约 5%，也就是 530.9 亿日元（约合 29.4 亿人民币）流至地方政府。其中世田谷区的税收流出最多，接近 60.7 亿日元（约合 3.4 亿人民币）。世田谷区发现，税收减少会影响本地居民的各种服务与基础设施建设资金计划，区长保坂展人开始公开呼吁，“故乡纳税应为捐赠金额具体额度设上限”。
东京都世田谷区的政策经营部课长高井浩幸，高举着“世田谷区 70 亿日元流出”的报道向区民们呼吁，这些税金原本可以用于提供区民服务。图片来源 | 《每日新闻》
2019 年 6 月，为抑制各地“回礼竞争”，日本政府改订了地方税法，要求故乡纳税的回礼必须是采购价低于捐款额度 30% 的当地特产或服务。然而围绕着巨额税金，挑起的不只是地方政府间的激战，各大企业也插进了一脚。
如今，日本国税厅指定的故乡纳税门户网站共有 14 家，其中就有日本电商平台乐天、私铁公司东急、ANA 全日空等大型集团。凭借长期积累的客户资源，这些集团纷纷推出了与旗下公司捆绑的积分返点活动，并在各类媒体大量投放广告。
更优惠的“回礼”也暴露出更多政策漏洞。在“乐天故乡纳税 ”网上，甚至还出现了回报率（销售价/捐款金额 × 100% ）超过 110% 的礼品，这意味着，为了符合日本总务省“回礼采购价不得高于捐款额度 30% ”的规定，政府要么标高了产品销售价，要么拿到了低进货价的商品。而那些用于营销宣传战的低价商品背后，可能存在地方政府对生产方过度压价、得到农业补助的地区更容易给出低价等做法，这就背离了地域振兴的初衷。
现在礼品回报率最高的是“乐天故乡纳税”网的 800 克装 A5 伊万里牛，只用捐赠 1.5 万日元（约合 825 元人民币） 就可申请到，加上手续费也依旧很划算。而它的市场价通常不会低于 1.2 万日元（约合 660 元人民币）。图片来源 | ふるさと納税ガイド
虽然故乡纳税政策在回礼上争议颇多，但回礼其实并不仅限于实体产品，环境保护、观光交流、教育等有助于地域振兴的活动都是捐赠的对象。所以，每当出现地震、洪灾等灾害时，遭受损害的地区也会在那一年收到大额捐赠。在很多人因疫情难以归乡时，不少地区还推出了上门介护家人、远程扫墓等服务。
如今，故乡纳税制度在日本已步入实施的第 14 年。2020 年度，共有 552 万人选择参与故乡纳税政策，捐赠总额达 6725 亿元（约合 369.9 亿元人民币）——二者均为该政策推行以来的最高数字。故乡纳税制度正逐渐成为日本颇具影响力的新政策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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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玮祎 | 编辑：赵慧 | 制图：程星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邢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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