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声音

作者 | 黄卫君

父亲的鼾声渐渐平息下来,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阵清风掠过了屋后的树梢,藏在里面的鸟儿便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鸡舍里的大公鸡不失时机的打起鸣,伸长脖子引亢高歌。好像是连锁反应,牛棚里水牛也哞哞地哼唱起来,猪圈里的汉白猪嗯嗯得附和着,用嘴去拱圈门,金属的圈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大黄狗伸着懒腰,咣咣的叫了两声,随后又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母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嗔怪道:背时的些个,这么早就想吃!

隐约听见母亲扑哧的一声划着了火柴,接着是柴火在肚膛里燃烧的声音,然后可以听见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炊烟窜上了乡村的上空,无声无息,却似万马奔腾。它们互相问候着,互相追逐着,人间烟火的序幕就此拉开。

母亲轻唤我们的声音从晨曦中飘了过来。不久在一片唏唏哗哗吸吮的声中,母亲轻轻地舒了口气,一切都那么平静、柔和。

咣噹一声,院门打开,光影浮动,喧嚣的声音从外面涌了进来,乡村生龙活虎的一天便开始了。一年又一年的如此地反复着,生生不息。

黄卫君乡村的声音(黄卫君乡村的声音)(1)

一声惊雷,万物生长。一场春雨,雨声清脆而悠长,就像一首诗脱口而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寂静的春夜里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它们在寒枝上颤抖了一下,在微微凉的夜色中沁出了一丝淡淡的花香。父亲的鼾声如响雷滚过之后,变得如春雨一般细密而绵长。此时的村庄已被春风唤醒,被春雨洗净,一些细微之声似乎正在破土而出,打开了人间轮回的密码。

"布谷布谷,收麦插秧",布谷鸟叫的时候,唤回了游子,村庄里弥漫着新麦的馥郁的香味和母亲们的絮语。水平如镜的稻田里一片新绿,秧苗们随风摇曳着苗条的腰肢。卸下犁耙的水牛朝着夕阳仰天一哞,在岁月深处久久回荡。倦鸟归林,村庄的一扇扇窗口如点点星火亮起,丰收的欢声笑语随风潜入温煦的夜色之中。

白天听见有鹰鹞从天空中划过,发出嘹亮而绵长的声音,抬头看见他们搏击长空的身影,令人十分的振奋。清晨或者黄昏,在村庄一扇窗口昏黄的灯光下,在村外小树林落日的余晖里,莘莘学子吟诵的声音清澈而流畅。星星点灯照亮他们脚下的路,一串串词语从他们口中吐出,气势磅礴,如破晓的晨曦光芒万丈,延伸着乡村的希望。

黑夜里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沉寂的乡村。原来这虚无的夜色里,乡村的内部依旧坚实饱满。好像那些成熟炸裂的果实,坚硬的内核生根发芽,孕育着乡村无限的生机。

季节越来越深,草木葳蕤,绿荫葱茏。空气酽酽的,树上的昆虫们好像被夏日的薰风陶醉了,白日里蝉声如雨,从晨到昏,由高音到低调,夜色袭上来它才歇息下来。有时候蝉声比白雨还急,但庄户人家不急,正午时份还要蒙上一觉,对蝉声充耳不闻。夜晚村外的稻田里蛙声如鼓,鼓点密而沉,余音袅袅,好似一首催眠曲,让燥热的空气清凉下来,和着一阵阵鼾声,伴着一声声呓语,恍然入梦。村外河岸的草丛里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支老鸹船被河风摇来摇去,一波一波的水光泛起,浆声一片。

风雨飘摇的夜晚,雨珠敲打着村庄青黛的房顶,发出低沉的声音。记得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整理集体的帐目,算盘珠子拨得哔哩叭拉得响,雨滴一串一串的从檐头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一粒粒算珠好像一个个琴键,在父亲的弹奏下,和着窗外的风雨声,那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好似天籁之音。

平日里,只要太阳出来便定了风波,既使听见村巷里泼妇骂街,也是寻常的声调。鸡鸣犬吠,欢声笑语,无论清浊缓急,还是平平仄仄,烟火漫卷,都有乡村生活的韵脚。

秋夜里风清月白,秋虫的蛩音带着一丝丝凉意直抵人的心底,于是泛起了一股岁月流逝的感伤。秋风起,秋雨落,村巷里飘浮着丝丝缕缕哀怨的二胡声,如泣如诉,一遍又一遍地飘进乡亲们的耳朵里。大家静静的听着,很少谈起演奏者的心事,恪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忽然听见村中大树上传来一阵阵鸟儿的怪叫,那是信鸮(猫头鹰)发出的叫声,暗藏着死亡和不祥的气息。每每听见它的叫声,无论白天黑夜,乡亲们总是心里发紧,有些忐忑不安,盼望着这种不吉利的鸟早点飞走,那种瘆人的声音早点消失。

某一个时辰里,忽然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人走了,平日里没有太大的动静,大伙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她)的音容笑貌,或者生活中的某一个细节,感叹起生命的无常。生老病死是平常之事,乡里人没有波澜壮阔的人生,辛辛苦苦的立起了几间房子,养育了一群儿女,如今都成家立业。乡村社会里时兴薄养厚葬,把白事当成红事,吹吹打打,宾朋满座,好不热闹,儿女们觉得脸上有光。村外的一座新坟冷冷清清,几只寒鸦在树上不停哭叫着。有人不合时宜地拉起了二胡,凄凄惨惨的,替亡人诉说幽怨,弄得大伙儿心里不是滋味。

黄卫君乡村的声音(黄卫君乡村的声音)(2)

雪无声地落下来,覆盖在村庄和田野上。很多年来整个冬日无雪,冬月里忽然一场大雪,村子里热闹了起来,到处是把雪踩得咯嚓响的声音。屋里屋外火红雪白,二胡弦断了,信鸮也飞走了,窗口里不时飘出流行歌曲的旋律。蛰伏在某一个角落里的甩牌和打麻将的声浪,搅动着乡村沉重的夜色。腊月间村子里鸡飞鸭跳,肥猪儿扯破嗓子地喊叫着,人仰马翻,乡村里最热闹、最幸福的时刻要来到了。村巷里不时听见有人哼着小曲儿,公鸭嗓子一般,惹得过路的人们笑倒一片。

老鸹船静静地躺在岸边,坐在船上好像听见了薄冰撕裂的声音。流水不腐,船底春潮涌动,季节周而复始。乡村的喜怒哀乐,高潮或者结局,起伏不定;新生或者死亡,冲天一吼,或是掷地有声,或如一缕轻烟,无声无息。

多少年后,母亲走了,父亲走了,他们去了天堂,不知他(她)们是否还能听见人间那些曾经熟悉的声音?年轻的一代离开了乡村,去了远方,那些从小听惯的鸡叫犬吠、蝉鸣蛙鼓,只能在梦中回响,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中年的我们依然坚守着在日益沉寂的村庄,不远处工厂机器的轰鸣,聒噪而疯狂,让人怎能不怀念旧时光里那些熟悉的声音,清脆而美妙,曾经那么的悠长,如今又那么的久远!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END—


专栏作家】黄卫君,亦用笔名黄三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作品等,后辍笔近三十年,近年重新开始写作,在网络和纸质媒体发表有诗歌作品等,现居陕西勉县。

摘选自:读书村,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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