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寒地冻，但韩冬梅还是站在院子里吃午饭。
她一口一口咬着手中已经发凉的包子，装作没听到几步之外的办公室里传出的嬉笑声，她们今天又在说她什么坏话？
说她人如其名——寒冷冬天的一株梅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还是说梅花是香的，她却是臭的？
韩冬梅从小有狐臭，不严重，但多少还是让周围的人有些不舒服，冬天还好，衣服穿的多，味道不明显，夏天的时候就难堪了，办公室好几个女生天天嚷着脑仁疼，有一个孕妇甚至申请去了其他办公室。
领导暗示过她好几次：“冬梅，我们也是为你着想，你看你也快27了，还没男朋友，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总不能为了这个一直单着吧？你爸妈不着急吗？”
这种话她听过无数次，所以只是打哈哈，好在她是公职人员，除非是严重的工作问题，不然领导也拿她没辙。
韩冬梅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正准备回办公室，却发现后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孩。
2】
韩冬梅在镇上的派出所工作，派出所是白色的两层建筑，第一层一面临街，一般公共事务都在那侧的大厅处理，另一面则带着一个后院，主要停放单位的车。
刚听说附近出了一个伤人案，两辆警车都开出去了，所以此刻后院空荡荡的，也因此，韩冬梅才一眼看到了后院门口的那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12岁左右，一身学生装扮，背着粉红色的书包，像只迷路的小鹿，躲在门口犹犹豫豫。
韩冬梅本来不想管闲事，但那女孩抬起手调整书包肩带时，两个手腕都缠着的绷带，让她直觉有问题。
“小妹妹，你迷路了吗？”她站在原地遥遥的问，生怕突然走近吓跑了女孩。
但女孩还是吓了一跳，她往后靠了一下，确定韩冬梅不会过来，才摇摇头。
“那你来这干嘛啊？找人吗？”
女孩用力的抿着嘴，然后突然哭了：“阿姨，帮帮我。”
3】
女孩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握着一杯茶，但没喝，她只是呆呆的哭着，豆大的泪水掉进茶杯里，瞬间消失不见。
“没事，你慢慢说，阿姨会帮你的。”韩冬梅和另外两个女同事围着女孩，她突然想到：这还是女同事们第一次靠近她而没有抱怨。
女孩断断续续的说起来，虽然有些颠三倒四，但韩冬梅她们还是明白了——女孩被猥亵了。
女孩说自家一楼有个独居的老爷爷，她觉得可怜，就时不时去看望，父母都说她很有孝心，也鼓励她去，老爷爷一开始待她很好，给她准备吃的、喝的，还让她看电视，但之后……
“……上周周日，我去他家，他让我看电视，我们当时就坐在沙发上，但他突然搂住我，还亲我，亲我的嘴，他的手还在我身上动，他摸了我……摸了我下面……”
女孩说不下去了，只是哭。
韩冬梅看着其他两个同事，她们都咬着牙，其中一个问：“你和你爸妈说了吗？”
女孩哭的更伤心了：“我说了……但，但他们说不要说出去，他们说，如果我说出去，以后就没脸见人了……可今早我出门，那个爷爷就在一楼等着我，他拉着我，让我再去他家，我好不容易跑掉了，他知道我学校在哪，我不敢去学校，可也不敢回家……”
“老畜生！”一个同事恨恨的说，“小妹妹，你不要怕，我们会帮你解决的！”
可正当韩冬梅和同事们商量着如何处理时，门外却传来了不小的嘈杂声，听上去像是一个中年妇女在大喊大叫。
4】
“小琦！小琦！小琦！你快出来！你们别拦着我！小琦！小琦！”
韩冬梅打开办公室的门，后院里正站着一个女人，两个协警拦着她，让她不要乱闯，但她看到韩冬梅身后的女孩时，却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小琦！让你不要来！你怎么不听！快跟我回家！”
韩冬梅对女人说：“小琦正在报案，我们也已经受理，请你不要……”
“你疯了是不是！”女人对小琦叫，“这事说出去，你，我，你爸还有脸做人吗？这是一辈子的污点啊！你跟我回家，快点！”
女孩躲在韩冬梅身后，不肯出来：“不！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他就在一楼等我！我不要！”
一个女同事说：“这位母亲，发生这种事不是你女儿的错，她现在已经怕成这样了，你再逼下去，只会让她绝望，而且她是未成年人，我们会进行保密工作，请你相信我们。”
“你们不要和我说大道理！这镇子就这么大！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母亲突然跪下来，对韩冬梅身后的女孩说，“小琦，妈妈求你了，和妈妈回家吧，好不好？我和你爸找了你一上午，都要急死了，你先回家好不好？我们带您搬家好不好？恩？我们一定搬家，再也不住在那里了，好不好？”
女孩看看母亲，又看看韩冬梅，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从韩冬梅身后走到母亲面前。
那母亲紧紧的抱着女儿：“我们搬家，妈妈不会再让你收到伤害了，绝对不会了。”
说完，她带着小琦就要离开，韩冬梅身旁的另外一个女同事急的直跺脚：“你们就这么走了？那个老畜生呢？就这么放过他？他要是以后再猥亵其他女孩呢？”
那母亲转身看着她们：“那我们能怎么办？找人打他一顿吗？他那么老，万一出了事我们担不起啊……他还能活几天？他能还能活几天？”
韩冬梅看着她们离开，她不知道那老畜生还能活几天，但她知道小琦未来会一直活在阴影里。
5】
平白放走了一个罪犯，韩冬梅和同事们都有些萎靡，她们想帮助小琦，更想严惩那个老畜生，但她们也明白，只要小琦不肯指正，她们就无能为力。
韩冬梅想到小琦手腕上的绷带，这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正义，更是专业的心理辅导，可她母亲那个样子，小琦只怕一辈子都没办法真正走出来吧。
韩冬梅坐不下去了，跟领导请了假，去了趟郊外的养老院。
两年前，韩冬梅55岁的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一开始症状轻微，母女俩还能住在一起，可一年前，母亲做饭到一半突然出门买酱油，煤气灶没关，引起了不小的火灾，韩冬梅只好把母亲送去养老院。
可即便有养老院的专业治疗和看护，韩母的记性依旧越来越差，经常认不出韩冬梅这个女儿，所以这天探望时，韩冬梅突然听到母亲叫她的小名，着实吓了一跳。
“小梅……”母亲喊她。
她靠近母亲的病床，急切的回应着：“妈……”
可母亲却变了脸：“你跑哪里去了？作业都没做！就知道跑出去玩！你明明知道自己有狐臭，还跑来跑去，家里难闻死了你知道吗？你继父都不愿意回家了！”
韩冬梅愣了一下，然后冷冷的说：“那个男人十年前就死了。”
“你又乱说！”母亲举起手要打她，但抖了抖，还是放下了，“你就气我吧，气死我你就开心了！你爸死的早，死了还留下一屁股债，要不是你继父，我们母女俩这些年早就死了，你还说他不好！”
韩冬梅看着母亲：“妈……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吗？”
6】
韩冬梅6岁那年，一直卧床病重的父亲走了，父亲葬礼的三个月后，母亲带着她改嫁了，继父是个卡车司机，虽然高大又粗俗，但挣钱多，按照母亲的话说，她们母女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她一度也这么认为。
从她有记忆起，父亲就一直卧病在床，屋里终年散不去的药味让人压抑，她无数次期盼自己的父亲能和同学的父亲一样，把她高高举起、带她出去玩、参加她的家长会等，而高大的继父看上去能完成这一切。
于是她和母亲一样，讨好般的和继父说话，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父爱。
继父一开始也确实有回应，对她笑、关心她的学习、周末带她出去玩，但渐渐地，继父牵着她的手开始不老实。
她没体会过父爱，但仔细观察过同学们和父亲相处时的样子，继父的行为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小小的韩冬梅觉得痛苦，她想和母亲说，但又不敢，因为母亲眼中继父就是天，她甚至想：如果让母亲在她和继父中选择，母亲一定会选择继父。
好在那时候她开始出现狐臭的症状，她发现了继父眉目间的嫌弃，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于是她每天拼命运动，加重身上的气味，果然没多久，继父就再也不碰她了。
是狐臭救了她一命。
7】
韩冬梅从养老院离开时，母亲已经睡着了，她看着母亲苍老的脸，只觉得陌生。
以前也恨过她的，恨她把自己带进了地狱，恨她不知道自己过的多么惨，恨她不能自立非要靠男人过一辈子。
但恨到最后，她还是得给母亲送终。
韩冬梅想起小时候总听母亲说她们命不好，和父亲在一起过的都是苦日子，所以遇到继父这个健康又能赚钱的男人，母亲自然不肯放手，她或许知道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真的不想再过苦日子了。
冬日的小镇街头一片荒凉，韩冬梅一个人走着，这些年来，她始终一个人，只是今天的孤独格外的强烈。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对于和韩冬梅有同样经历的人来说，时间不过是一剂过期的遗忘药水——做不到真正的遗忘。
虽然继父死了十年了，但韩冬梅依旧不肯治疗自己的狐臭，因为她还是怕，怕没这个护身符，自己会再次被伤害。
可小琦呢，小琦没她这么幸运，她的未来要怎么办？
韩冬梅决定帮助小琦，她一边走向派出所，一边想着怎么劝小琦和她妈妈报案，可没想到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看到小琦妈妈哭着坐在地上。
8】
小琦被母亲抱在怀里，眼睛里也全是泪。
韩冬梅急忙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一个女同事对她叹气：“小琦的父亲……杀人了……”
原来上午派出所接到的那起伤人案里，伤人的就是小琦的父亲，而被伤的则是一楼的那个老畜生。
听老师说女儿一上午没去上课，小琦的父亲赶紧和妻子分头去找女儿，他一边找一边自责，女儿被猥亵后已经试图自杀过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他可怎么活？
他后悔一开始没有报警，如果一开始就把那个老东西绳之以法，对女儿来说多少也是安慰，她或许就不会去做那些傻事了。
被后悔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返回家里，找了把菜刀就冲下一楼，砍伤了那个老东西：“他当时在一楼晒太阳，他竟然还有脸在那里晒太阳！他害了我女儿！他不是人！”
老头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有老警员安慰小琦妈：“你丈夫是过失杀人，而且这样的动机，法院不会重判的，到时候表现良好，很快就会出来的。”
“可这么一来，小琦的事就公布了……”小琦妈哭着看女儿，“她这么小，命就这么苦！以后可怎么办啊？”
韩冬梅蹲下身，直视着小琦妈：“你的这些话只会让小琦心里更难受，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小琦没有做错任何事，她还是她，她还有未来，你作为母亲，从今以后应该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她，让她明白自己值得更好的幸福，你听懂了吗？”
小琦妈愣了一会儿，她看看女儿，又看看韩冬梅，半晌才点点头。
9】
法院判决结果出来的那天，韩冬梅正在医院接受狐臭治疗。
她想起这些天小琦愈发坚强的脸庞，明白那个女孩总有一天会走出阴影，所以她也决定走出来。
她们都没错，她们的命只会越来越好。
作者：Cleaner张先森
來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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