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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甲乙,属性枯燥无聊且乏味,幸好我会写字。字里藏着乌托邦。

穿越古代的观音(我从此不敢看观音)(1)

01

所有一见钟情,无非见色起意。

温蝶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她抬眼往戏台上望去,台上的清秀少年水袖舞得翩然,身段柔和,嗓子里慢慢哼唱出一句,“从此不敢看观音。”

婉转的语调转着转着就转进人心里去了。

台上唱的是《梁祝》,温蝶蕴不明白,老太太大过年为什么要点这么一出悲戏。

好在她看得还算欢喜——因为台上那人好看。

梅砚生生得好看,不然被丢在雪里快冻死那年,不会有人赏他碗饭。

从六岁吊嗓,今年弱冠,唱了十多年的戏,从渝州唱到了北平,凭着脸和嗓子成了戏里半个魁首。

温府请他去唱戏时,赶上正月十五,才过完红火的年,又连着下了一夜的雪,红白交杂的天地,喜庆里夹着两分肃静。

梅砚生有旧疾,屋里小火烘不热就病,白裘罩着的身形消瘦得不像话。

他就是在那个苦病的黄昏遇着的温蝶蕴。

白雪里撒着点微黄余晖,温蝶蕴从树丫上掉进了他的院子,挺响一声,还带着枝丫上落下的窸窸窣窣的雪声。

梅砚生推开窗,就看到那个小姑娘了,雕阁木栏外就露出双大眼睛,眨巴一下问,“你就是祝英台吗?”

梅砚生生得清雅白净,唱旦角儿的,是方才那场戏里的祝英台。

现下才卸了妆发,愈显白净,就眼尾还残着点儿红,清纯媚色各有几分。

他浅笑一下,还未回话,便见那双亮亮的大眼睛弯了弯,“先生好生漂亮!”

02

哪有人会形容男子漂亮的,但温蝶蕴就这么说了,见色起意得明目张胆。

梅砚生在温府唱了七日戏,她便缠了七日。

温老太太喜欢梅砚生,给他置了个安静的偏院,门前有棵桃花树,入冬花叶掉光,看上去枯巴巴的萧条。

温蝶蕴第一次从墙头翻下来时,袖口带断了根枝丫……树和她都不算太体面。

梅砚生迎她进屋,看了眼她肩侧划烂的口子,几两银的好绸子就这么坏了,温蝶蕴也没半分心疼,就望着梅砚生笑。

梅砚生回望她一眼,眼神温润,又透着疏离冷清。顺手递了件薄裘给她披上,礼貌问,“大小姐有何贵干?”

“我想见你!”温蝶蕴答得利落,“我便来了。”

梅砚生怔了下,反正只有七日,他又何必得罪温府的人。

梅砚生虽说有些名气,但戏子就是戏子,跟台下看戏的人,永远隔着沟壑。

温蝶蕴是温老爷快六十才有的孩子,亲娘虽是个姨娘,但颇受宠,故而脾气骄纵,且风评不佳。

她翻墙的第三日,已自觉跟梅砚生混得熟了,手里剥着渝州昨夜运来的葡萄,同梅砚生解释,“先生你可别信那些风言风语。”

梅砚生就安静品茶听着,温府出手阔绰,听大小姐闲聊几刻,也是应该的。他轻轻颔首,笑答,“不信。”

温蝶蕴高兴了,便剥了颗葡萄递到梅砚生嘴边,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下偏偏头,“我脾气好着呢,我喂你吃葡萄。”

其他大家闺秀是万做不出这种大胆举动的,但温蝶蕴留过洋,穿的是繁复精致的洋装,自然不守旧。

她若铁心了要缠着谁,那人便是怎样也避不开。

她翻墙来见梅砚生的第七日,敲了窗,没开,她便在窗外叹,“先生你不理我了啊?”

“你说今日给我唱戏的。”

“你可真言而无信……”

听着离开的脚步声,梅砚生以为人走了,神差鬼使推开窗,窗沿下就蹿出个小姑娘,捧着一大束烈焰的玫瑰花,比雪里的红梅还娇艳热烈。

梅砚生被吓住了。

温蝶蕴却不以为意,她把脑袋从花下探出来,捧花太大,只够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她说,“我送你花呀,你跟不跟我回家?”

03

梅砚生不知温蝶蕴使了什么法子,那个冬天,他被留在了温府。

温蝶蕴日日来找他,第十一把玫瑰放在他桌上时,梅砚生终是没忍住,笼了下温蝶蕴翻墙弄乱的裘衣,温声叮嘱,“温小姐若想来见我,院里的门替你开着。翻墙危险。”

听了这话,温蝶蕴耳尖和脸颊都有点儿泛红,她转过头,看了梅砚生片刻,忽然轻轻踮起脚尖,凑到梅砚生耳边小声说了句,“我调戏你呢……”

梅砚生扯着她薄裘的手还未松开,就滞住了。

玫瑰香气扑了人满鼻,雪里也渗进了甜香。

梅砚生开始给温蝶蕴唱戏,只要她想听。

温蝶蕴总不厌其烦地让梅砚生重复那句,“我从此不敢见观音。”

“我喜欢这句。”温蝶蕴说,“你就是我的观音。”

“我一见你啊,就欢喜得不行。”

温蝶蕴是热烈的,像道暖热的光灼在冬日。

日日往偏院跑,温府知道是早晚的事,梅砚生被请出府那日,温蝶蕴缠着老太太哭,哭了没用。

整日跟个戏子搅合在一起,像什么话。

温蝶蕴不哭了,眼泪一抹,人就不见了。

她记得那日她挂着满眼的泪去见梅砚生,可怜兮兮跟他说,“我离家出走了……”

梅砚生用指腹擦擦她的眼泪,让她别哭。

温蝶蕴点了点头,问,“先生可以带我回家吗?”

04

大小姐胡闹,他一个唱戏的总该有点儿分寸。

可梅砚生神差鬼使地把人带回了家。连同那些他悄悄藏着的风干了的玫瑰花。

他用原来唱戏的积蓄,租了上海的一幢小洋楼,和温府那栋差不多。

温蝶蕴高兴极了,里里外外转了遍,然后问梅砚生,“我叫它玫瑰园好不好?”

梅砚生说“好”。

温家不是没来闹过,找去渝州,戏园子被逼得没法,干脆把梅砚生这梁柱子都赶出去了。

得罪了温家,梅砚生的日子没太好过,不过藏着熬着也还能养个人。

他不说他多辛苦,也不说喜欢她。

他只是觉得大小姐就该开开心心的。现在挣的钱远比不上当年在戏台上,但他总会把大半钱分出来拿给温蝶蕴买花,再看她高高兴兴把花送给他。

温蝶蕴总说,他爹说的话不准,她跟着梅砚生,也不吃苦。

梅砚生一般不回她,只在她黏得紧的时候摸摸她,温声劝告,“大小姐玩够了就回家。”

温蝶蕴开始还爱闹他,后来左右缠不出句喜欢,也就安分不闹了,却也不回去。

梅砚生像她的执念,她总想从这“观音”眼里套出些邪念。

05

民国八年闹了场学生运动,有个留洋回来的大学生日日来找温蝶蕴,叫林安疏。

他们聊得很多,聊家国,聊志向,梅砚生听不懂,只替他们温茶,偶尔提醒温蝶蕴早些休息。

前些日子,温蝶蕴把养了多年的长发剪了,变成了齐肩的利落短发,眉眼干干净净地露出来,开不开心一眼能瞧见。

她开始说些梅砚生听不懂的话,梅砚生只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明白多少,却只希望她好。他偶尔劝她别出门,偶尔也希望家里少来人。

后来温蝶蕴就不跟他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玫瑰花没了。

温蝶蕴捧玫瑰花时那双弯弯的眼睛,开始出现在和林安疏的谈笑中,如当初那般明亮。

梅砚生偶尔瞧见,常会恍神。

梅砚生把趴在桌上睡熟的温蝶蕴轻轻抱起来,顺手合上了那本他看不懂字母的书。

温蝶蕴醒着的时候,梅砚生不常看她,只有在睡熟了,才放松似地抚着她的眉眼温柔说,“我总想离你近些……”他不知想到什么,最后只失声笑笑,“可总是很远。”

锦绒榻上的大小姐是跟着他跌落凡尘的。

梅砚生想,该对她好些。

什么都给她了,还觉得差点儿。

他心里藏着掖着的话说不出,只会在温蝶蕴一遍又一遍想吻他的时候把人推开,想方设法对她更好些。

那句“从此不敢见观音”被温蝶蕴写在最爱的诗集扉页。她总抱怨梅砚生难追,像高高在上的神明观音。

只有梅砚生知道,大小姐才是他的神明观音,不敢亵渎。

温蝶蕴是在那年冬天回温府的,她和梅砚生商量,回去求他爹救个人,她说林安疏为了她被抓了,救了他,她就回来。

梅砚生说好。

温家压住了人,温蝶蕴再没回来。

后来跟林安梳成了亲,照片还上了报纸。

标题里“门当户对”四个字很大,两人穿着洋服婚纱,笑得开心,挺般配。

那次是梅砚生第一次喝酒,喝醉了目光朦朦胧胧,总觉得昏黄的灯光下坐了个人,捧着把朵玫瑰花,他只冲着影子温柔笑笑,闷闷道,“阿蕴,玩够了就回家。”

06

梅砚生死在民国十三年的冬末,最后也没能撑到温蝶蕴想看的春天。

梅砚生一唱戏的,透支了那么些年,想养的人走了,一身病骨也就没撑住。

温蝶蕴知道这个消息时恍惚了很久。林安疏问她怎么了,她泪流了满面,说想去见个故人。

温蝶蕴去了梅砚生萧条的葬礼,毕竟他是她年少时那么喜欢的一个人。

梅砚生没有家,为了藏她,那几年原有的联系都断了。

小洋楼不是他的遗产,只有温蝶蕴是他唯一的遗物。

梅砚生从未给过温蝶蕴任何答复,她从戏楼旧院整理出来的箱底翻出封信。

字骨娟秀,却写得断续歪扭。

【十三年末,绝笔于玫瑰园】

温蝶蕴只看了一眼,温热的泪便滴下来了。

她把打湿的信封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就两行简单的字,纸上贴了风干的玫瑰花瓣——

你好好的。

阿蕴,岁岁平安。

——

十三年末,北平下了场大雪,一夜未停。

有个姑娘撑伞立在雪中,面前是故人的坟冢。

碑文无名无姓,只有一句: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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