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环无罪后宋小女如何生活(宋小女的悲喜半生)(1)

8月7日下午,时隔27年,张玉环一家12口人在家门口拍摄全家福合影。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8月7日下午四点半,对宋小女来说是个极其隆重的时刻。

在江西进贤县张家村那栋二层红砖房的堂屋门口,宋小女、张玉环和佝偻着背的老母亲坐在褪色的长条木凳上,儿子儿媳四人在他们身后站成一排,孙子孙女们或抱或站,倚靠在长辈身边——这个离散了27年的家庭,要在合影里完成团圆。

宋小女不到1米6的个子,头发在后脑束成低矮的发髻,夏日的江西暑气蒸腾,汗水浸湿了她的刘海和衣衫。心里感到紧张时,她会下意识地抿嘴、大口呼气或用力揉搓掌心。二儿子张保刚看出她的拘谨,轻拍母亲肩头几下,提醒她朝前看。怀抱着7岁的孙子,宋小女对着一排镜头咧开了嘴。

这样的相聚场景,宋小女过去想象过无数遍。张玉环入狱的20多年里,她总会特意带着孩子们去家附近的相馆拍照,“就是为了留下点照片,以后好拿给张玉环看”。

张玉环无罪后宋小女如何生活(宋小女的悲喜半生)(2)

每隔一段时间,宋小女都会带着孩子们去拍照,是为了保留给张玉环看。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那一沓被她视为珍贵之物的照片记录着她的过往人生。年轻时,她烫着黄卷的短发,身边的几个孩子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再后来,头发长过了肩,儿子们长成壮实的男人模样,画面里也新增了儿媳和孙子,她做了奶奶。

在外人看来,51岁的宋小女,几乎经历了一个女人在传统世俗里最煎熬的半生:丈夫入狱、遭受非议、改嫁求生、抚养幼子、奔走鸣冤、身患恶疾。

跌到谷底的日子,她躲进被子里偷偷抹眼泪,也会跑到山上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但伤害和痛苦,终归没能击垮她,“我知道命运不公,”她转念又自我安慰,“但对张玉环,对孩子们更不公。”

张玉环无罪归来后,别人反复追问她,“有想过放弃的时候吗?”

她每次都答得干脆,“没有,从来没有。”末了,再笑着补上一句,“今天的这个结果,就是我最满意,最想要的。”

“我要给他完完整整的八个人”

回到江西的这些天,宋小女很疲惫。她大多在清晨五点多醒来,采访从上午排到深夜,电话、信息几乎从未间断。她不太会拒绝人,除了睡觉和上厕所,她全天都被陌生人和摄像机包围。儿子担心她的身体,干脆拿走了她的手机,替她应付各种杂事。

面对媒体,她总说,“1993年,张玉环给我留下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现在张玉环回来了,我要给他完完整整的八个人。”

这“八个人”是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四个孙子女。8月7日这天,宋小女要把这“八个人”带给张玉环。

为了中午的团圆饭,她与儿子儿媳钻进不太通风的厨房里,在土灶上烧出7道家常菜——家常煎豆腐、黄瓜炒肉片、清炒空心菜、油爆虾和猪蹄、卤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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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中午,宋小女提前与儿子儿媳做好的团圆饭菜。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还没等到张玉环回家,村里干部便传来话,要带着张家人去县里团聚。这与宋小女预想中的团聚不太一样。

宴席上,张玉环挨个抱抱几个孙子,听他们叫“爷爷”,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他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角色,开心写在脸上,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舍不得他们走,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说是不是?”

宋小女没有哭,她全程都开心笑着。一直以来,宋小女的情绪都比张玉环更显露一些,她情感丰沛,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出声。早在张玉环回家之前,她曾对着镜头动容说,只求张玉环能在无罪获释那天,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我非要他抱着我转”、“从1993年欠到今天他应该抱。”

网友们从这段视频里看到了宋小女“眼里的光”,说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后还仍然保持天真和善良。

但从张玉环回家至今,家里一直被热闹拥簇,两人很难得有机会说上几句话。两人交流最近的一次,是吃饭席间,张玉环走过来对她说的那句,“小女,吃饱没?多夹菜哈。”

宋小女很是心疼,看到牢狱生活对张玉环的改变,“不是以前的张玉环了,看起来笨笨的,对什么都很陌生,感受不到往日的热情,可能是在里面吃得苦太多了。”她给张玉环买了一部手机,但张玉环完全不会用,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鲜事物。

“我虽然没坐过牢,但是我看过电影。”她也说不上来那些苦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张玉环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只是觉得“看到电影里别人坐牢,就仿佛看到张玉环一样。”

现在,宋小女终于觉得身上的“石头”放下了,再也不用去想他在里面“吃饭了吗?”“在干吗?”让孩子们回来陪伴张玉环,也是她做的决定,“我忍痛割爱,主要就是为了他高兴,他现在最需要陪伴。”

张玉环无罪后宋小女如何生活(宋小女的悲喜半生)(4)

张玉环拿着无罪的判决书与老宅合影。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相隔27年的重逢

张玉环无罪释放的消息出来后,宋小女哭了好几场。在法院旁听,她哭得手脚发麻,儿子们一个劲劝她别激动;7月9日得知张玉环可能出狱,她天没亮就起来梳头,编了个麻花辫打算见张玉环。

但最难抑制情绪的是8月4日——迎接张玉环回家。

那天张玉环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四十分。车门还没有打开,宋小女已经不能自已。“我不激动!我不激动!”嘴上喊着这句话,声音却已经因情绪失控而近乎失真,她哭着挣脱了两个儿子的手臂,在张玉环走出车门的一刹那,从数米外扑了上去。

但是,第一个抱住张玉环的是他的妹妹,宋小女只能和他的母亲在外围与二人相拥,抱头痛哭。哭声无法停下,张玉环和母亲、妹妹被人群搀扶进了屋里,门口被争相拍摄的记者堵住,宋小女和两个儿子也被堵在了外面。

宋小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两个儿子搀扶着坐在了门口,她时而痛哭,时而大笑,母子三人的头紧紧挨在一起。

“小女在哪儿呢?小女在哪儿?”情绪稍微稳定后,张玉环回过神来,拨开人群,找到了门口的宋小女,然而,大儿子保仁突然跳起,一把推开了他,冲他大吼,“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三母子?”张玉环愣住了,再次被架回屋里。

数分钟后,众人抬着宋小女坐到了屋里的躺椅上,她已几乎昏厥,鼓起腮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张玉环之前,她已经吞下两倍于平时剂量的降压药,也没能抵消重逢时的激动。

张玉环无罪后宋小女如何生活(宋小女的悲喜半生)(5)

8月4日,看到张玉环回家后,宋小女喜极而泣,险些晕倒,两个儿子搀扶住了她。新京报记者张胜坡 摄

“低压60,高压187。”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120医护人员为她测量了血压,旁边有人掐她的人中,有人为她扇扇子,有人给她按摩四肢。

19点17分,宋小女的血压仍居高不下,她被抬上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打了镇定剂。第一次和张玉环的重逢,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次日的清晨。宋小女从进贤县人民医院出院后,就赶到张家村。两人靠墙面对面站着,张玉环穿着黑灰色的条纹上衣,右手握着宋小女的双手,左手扶着她的肘部。宋小女向他再次表达,“我一直等着你,每次去看你都想拥抱你,你不拥抱不要紧,但是你知道,你欠我一个拥抱就可以了。”

事后,当媒体问到为什么不拥抱?不善言辞的张玉环说,“是担心宋小女情绪激动再次昏倒”。

“我以前好幸福”

1993年那场变故之前,宋小女一直都被宠爱着。

她在家排行老七,是家中姐妹里最小的一个。幼时,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和肾炎,她每十天半月就要住一次院,小学一年级,因为多次休病假,她上了四年,最终因此辍学。医生曾一度告诫她父母,尽量让女儿吃好喝好,不要让她结婚,没准儿哪一天她就会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

直到14岁,宋小女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病似乎好了。父母也发觉,一向胆儿小的小女儿,以前听到他们吵架都会吓得躲进被窝里,现在即使看着他们吵架,也不怕了。他们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被告知,宋小女的心脏病确实已几乎痊愈,接下来,只要治好她的肾炎就可以了。宋小女18岁那年,医生说,她可以结婚了。

结婚前,母亲跟她说,“你是老实人,嫁人也要嫁个老实人。”母亲为她挑中了张玉环:一个性格老实、个子高、长相端正、离娘家两里地的男人。

1988年,宋小女和比自己大两岁的张玉环结婚,大儿子保仁和二儿子保刚在婚后第二年和第三年相继出生。在她的记忆里,婚后的五年间,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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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张保仁和张保刚幼年合影。右上:宋小女母子三人合影。左下:宋小女的结婚照。右下:宋小女和张玉环早年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和很多农村女孩儿不同,因为身子弱,宋小女从小就没干过什么农活儿,结婚后,地里的活儿基本全归了张玉环,偶尔两人一起下地,她也是坐在田埂上看着张玉环耕作。大部分时间,她都只负责照顾两个儿子。

入狱多年以后,和宋小女一起下地的场景是张玉环对“家”留存为数不多的记忆。

农闲时,张玉环凭着一手木匠手艺,偶尔会去福建、上海接几单木工活儿,补贴家用。她平时不关心丈夫能挣多少钱,也不会操心家里要花多少钱,她只知道,婚前,两人没像村里很多年轻人那样,因为结婚欠下外债;结婚时,同龄新人多用旧家具布置新房,她已经能用上张玉环亲手打造的清一色新家具;婚后,丈夫一个人靠种田、做木工、打零工,足有能力养活一家四口。

有一次,她跟张玉环说,自己生完孩子就胖了,结婚时买的很多衣服穿不下了,张玉环听完之后,没有多说什么,过了几天,就给她从县城买了几套新衣服,尺寸都丝毫不差。她最喜欢一条紫色的松紧带长裙,胸前有一排竖着的扣子,连着穿了两年多。

那时,家里的几个姐姐都羡慕她嫁对了人,男人足够疼她,“每次吵完架也都是他来哄我,我俩的感情那是周围人里最好的一对,你想想,早上都是他做好了饭再来叫我起床,以前我真的好幸福,我得到他的爱太多了。”

在宋小女的眼里,张玉环是她的丈夫,也像她的父亲。她试图用这种评价告诉外人,张玉环曾是她最爱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

张玉环被带走调查那天,宋小女正在家里给两个孩子喂饭。不久前村子里有两个男童遇害,宋小女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整个村子里的男性,只有张玉环一人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带走,终归不是好事。

宋小女慌了神,信仰基督教的婆婆劝她一起信教,两人一起替张玉环向神灵祈福。得知张玉环被定为凶手时,宋小女正在去教堂祷告的路上,她哭着瘫软在了路边。

直到今天,她回想当年听到“张玉环杀人”的第一反应时,仍然是“那是不可能的,你们不懂他那个人。他爱我们三母子,一个做了父亲的人会做那个事吗?”

她不断说服周边人去相信自己的丈夫,“别人做爸爸容易,等着生产的几个小时就好,张玉环做爸爸没那么容易啊,我有心脏病,还没生就口吐白沫,他不会做这种事啊。”

丈夫出事时,宋小女的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她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件超过想象的复杂事”。为了张玉环的案子,那些年她跑过法院、公安局,每次进到看守所,见不到张玉环就哭,见到了也哭。从县里、市里,再到省里她都找了一遍,但都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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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22时,宋小女还在接受媒体采访,疲惫是她最近生活的常态。新京报记者杜雯雯 摄

张玉环的大哥张民强,更多地承担了为弟弟申诉的工作。他记得在监狱里会见张玉环时,每次都问,“是不是你杀的人?”得到的答复都非常肯定,“我没杀,我是被冤枉的。”

那时,每隔一两个月,张民强就会在礼拜五去探望张玉环,一次见面30分钟,每次见面又高兴又难过,两人交谈的内容也大多是关于家中母亲和两个儿子。

张民强也开导张玉环,让他尝试写申诉信寄往最高院、最高检等部门,他也帮着弟弟把信的内容打印出来,更换抬头地址,一封一封寄出去。寄信申诉的日子一直坚持到2008年。最高检控告厅回函,说已收到张玉环案件来信,转至江西省高院,请耐心等待。

“就宋小女来说,帮助张玉环申诉,她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张民强说,因为当年出事的时候,宋小女比其他亲友更清楚一点案情,因此当律师、媒体需要了解案情时,宋小女能做的,便是配合流程所需,从福建赶回江西讲述当年的事情。

“她一个女人只能做这么多,在她力所能及范围里,她做得很好了。”张民强说,对弟弟的家庭,宋小女算是尽了最大的责任。

阴影与非议

张玉环入狱后,宋小女感觉“天快塌了”。

起先,被害男孩父母的骚扰,同村人的冷眼接踵而来。“人家看到我们都绕道走,白眼太多了。”

当年的村医张幼铃回忆,案件侦破以后,警方在村子里公开宣读了破案经过,所有村民,包括他,都相信张玉环就是凶手。“事发以后,村里人对他家人看法很不好,没人再愿意和他家来往。”张家村村民张丁玲说。

宋小女不敢再带着两个儿子在张家村生活下去。张玉环被抓后的大半年里,她和两个儿子辗转于娘家和几位亲戚家,“这家待两个月,那家待两个月,过着一种流浪生活。”

那段时间,宋小女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默默流泪,张民强的妻子觉得母子三人这样生活不是办法,就建议宋小女摆摊卖菜,她负责帮宋小女进菜,宋小女只负责卖完就行,一是让她有些收入,维持生活,二是希望她有个生计忙着,不至于每天都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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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仁(左)、宋小女(中)、张保刚(右)母子三人。受访者供图

但过了一段时间,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宋小女每天卖完菜挣的钱居然还不够进菜的钱。带着疑惑,她在宋小女的菜摊旁观察了一天,才发现,宋小女卖菜时,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发呆,客人买多少菜,要找多少零钱,她都不清楚,找钱时常常把菜钱也找给客人。

卖菜不是办法,她又把宋小女介绍给一位在深圳开餐馆的老乡,让宋小女去做服务员。1994年下半年,宋小女把大儿子留给父亲照顾,把二儿子留给婆婆照顾,一个人去了深圳。

当时,宋小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服务员,去了之后那位老乡也才发现,宋小女不会写字,不能帮客人点菜,当不了服务员。碍于情面,他留下宋小女刷洗餐具,打点后厨。

在餐馆的工资一个月有三百块,为了多挣些钱寄回老家,宋小女揽下了清洗餐馆五六个厕所的活儿,这是一份其他员工都不愿意干的活儿,老板很高兴地给她每月加了一百块的工资。

打工期间,宋小女不想让身边人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每当别人问起,她丈夫为何让她一个人跑到深圳打工,她都谎称丈夫在上海打工,两个人要一起攒钱回老家盖房。

1997年的一天,家人打电话告诉宋小女,张玉环的案子有了进展,让她赶紧回家。当时正是下午,餐馆没有客人,很多员工坐在大厅休息,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喊道:“我再也不会出来打工了,我丈夫出狱了……”

一时间,所有同事都知道了宋小女的秘密:她的丈夫正在坐牢。

回到老家的宋小女发现自己“被骗”了,等待她的不是即将出狱的丈夫,而是已经去世的父亲。家人怕她因为伤心,在路上碰到什么意外,才编了一个能让她安心回家的消息。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以后,宋小女又回了深圳,她想继续以前的工作,但是很快就发现,以前和她和睦相处的同事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一个先前对她颇为和善的男厨师甚至对她动手动脚,她警告对方,再有下次,自己就不客气了。

在把一个盘子砸向那位第二次非礼她的男厨师后,宋小女辞职了。这次,她决定要在南昌一边打工,一边为张玉环伸冤。找工作时,她告诉老板,自己可以少要一些工资,但有一个要求:老板要允许她每周一请一次假。

“因为周一找政府的人最好找。”宋小女说。

只会写拼音的她,对伸冤的概念就是跑到不同政府单位的窗口,和窗口工作人员说,张玉环是冤枉的。

一开始,她连一份伸冤材料都不知道带,直到有接待员告诉她,反映问题就留下材料。不会写字,就买本字典现学,用了将近四天的时间,宋小女才写出了一封自己满意的伸冤信。

从南昌市公安局,到政法委,再到法院……所有能打听到跟张玉环案子有关的单位,她都跑了个遍。有人告诉她一个北京的地址,说那里专为人伸冤,她也寄了一封信过去。到了邮政局,工作人员提醒她,她才知道寄信要贴邮票。

她一直相信,张玉环终有一天会被无罪释放,自己要养大两个儿子,等张玉环出来,“他什么都没有了,我要给他留住一个家。”

但父亲的缺位,也给两个儿子心里留下阴影。因为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他们在学校常常被排挤。

“虽然他是被迫蒙冤,但他确实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这是不可推卸的。“二儿子张保刚感慨,”就算我能理解、我也敬佩他,因为设身处地我可能还不如他,我如果站在那个位置,也是对我的小孩满怀愧疚,有的东西不能改变。但这个失职这个必须得承认。”

患病改嫁

对宋小女而言,生活给她最沉重的一击来自于身体的病痛。这也成为她后来选择与张玉环结束婚姻,改嫁他人的最实际原因。

1999年,宋小女查出了子宫瘤,医生说只有做手术才能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她没有选择马上做手术,怕自己下不了手术台,两个儿子将无人照料。她动了改嫁的念头。

两年前,弟弟就给她介绍过一个人,对方是弟弟在福建打工认识的工友,老家也在江西,发妻在1994年因白血病去世,之后便一直单身,带着一个儿子。当时弟弟告诉她,这位朋友也出身普通农家,曾为了给妻子治病散尽家财,还欠了很多外债,他看重对方是个重情义的人,才介绍给姐姐。

一开始,宋小女拒绝了弟弟的好意,她想等张玉环回家。后来,她拨通了弟弟的电话,让弟弟帮忙约着见一次面。见面后,宋小女和现任丈夫吴国胜坦白了再婚的用意,并向他提出了三个条件:一、要允许她心里装着张玉环,无论她何时想去探望张玉环,都不能阻拦;二、要真心对自己两个儿子好,自己也会对他的儿子好;三、不能阻拦她去看望张玉环的母亲。吴国胜答应了这三个条件。

宋小女回到张家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儿子保仁,她拿出吴国胜的照片,想让儿子看一下。儿子没有说话,拿过照片,撕碎,扔进了正在煮饭的灶膛。“我当时还不理解我妈。”张保仁说。

1999年,宋小女和吴国胜去了福建。初到福建的日子里,宋小女对张玉环的思念充斥了她和吴国胜的生活。一次,吴国胜请朋友在家吃饭,宋小女在叫他时,脱口而出叫出了张玉环的小名,朋友走后,他和宋小女说,“小女,你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怎么能接受我?”宋小女则回他说,“我压根就没有接受你,我也没有办法,我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不是有意要叫的,你不能怪我。”

晚上睡觉时,宋小女常常独自一人蜷缩在床角哭泣,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吴国胜发现了,劝她放下张玉环,好好过日子。

1999年,在福建生活两个月后,宋小女再次回到了南昌,一边打工,一边跑张玉环的案子。后来,她到监狱见到了张玉环,告诉了他自己改嫁的想法儿,但隐瞒了子宫瘤的事情,“和他说了也是给他增加负担。”

“他说自己是冤枉的,让我等他,说他没有勇气和我离婚,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宋小女说,那次见面,张玉环始终没有同意正式离婚,只是最后松口说,“只要他对你好,你们能好好带孩子就行。”

吴国胜还是想让宋小女能回福建和他一起生活。1999年春节,趁着回老家过年,他和宋小女说,自己一个人养活三个孩子压力太大,希望她能回去,两人一起挣钱养家。宋小女答应了。

2011年,宋小女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被确诊为宫颈癌。

“不是治不好,那是不可能好,癌症哪个能活?”那一年,宋小女刚和丈夫在老家盖好新房,欠下了11万多的外债,“为什么要弄个人财两空呢?”

宋小女想自杀。趁着丈夫出海,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待了三天三夜,不吃饭,只喝水,“我把丈夫给我买的衣服都扔了,把我给他织得毛衣也扔了。”

三天后,她去找医生,开门就问“三天三夜不吃饭我怎么没死?”医生没反应过来,开玩笑说,喝了水还得等几天才能死。

没能死在家里,宋小女想去跳海。要到能跳海的地方,需要坐一路公交车,她没有想到,就在她低头上车的间隙,吴国胜从那辆车上下来了。

简单对话后,吴国胜便发现不对劲,此时的宋小女因为三天没吃饭,已有些站不稳,他知道妻子今天会去医院检查,想看她的报告单。

宋小女骗他说,检查结果只是有些炎症,自己已经把报告单撕了。吴国胜不再追问,立即把她推上了路边的出租三轮车,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吴国胜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妻子得了癌症。回到家后,宋小女直言,她不想活了。

一番争执后,吴国胜暂时稳住了她,“医生说开刀只要三万块钱,你现在自杀,我给你办丧礼都要花三万块,为什么不拿这三万块赌一把?”

两人决定回南昌做手术。手术后的化验结果显示,宋小女的宫颈癌尚处于早期,只要癌细胞不再扩散,她可以正常生活。

只是,那次手术,因为拔管时出了意外,宋小女的膀胱破了。这意味着,三个月之内,她都要垫着尿布生活,“走到外面,别人都嫌我身上味道太浓。”

宋小女的心态再次崩溃。这次,吴国胜一气之下让她去问张玉环,“张玉环让你死你就死,他不让你死你就别死。”

宋小女去了监狱,她告诉张玉环,自己或许时日无多,“你这次不能骗一个死人,要让我死得彻彻底底,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张玉环给了她和以前一样的答复,劝她好好活下去,两人哭成一团。

不出吴国胜所料,从监狱回来后,宋小女再没闹过自杀。“我为什么要死?张玉环受了那么多苦都能挺过来!”

“我要加倍疼爱他”

在张家村时,有人问宋小女,“如何处理张玉环和现任丈夫的关系?”

原本平静的宋小女有些动容,她答,“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张玉环曾经爱得我那么狠,我为了他不顾一切,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现在他回来了,我祝福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我要回到我现在的老公身边去,因为他爱我、包容我、支持我,我谢谢我老公,我爱他,我要用最大的(心意)去喜欢他。”

宋小女还说,“等我把小孩托付给张玉环后,我就去找我老公,我要加倍去疼爱他。”

现在,属于宋小女的家在福建的漳州,吴国胜带着两人的三个儿子过着“讨海人”的生活,一年里接近九个月的时间都在海上。出海捕鱼是他们维持生计的方式,如果不抽烟不喝酒,基本没有额外的开销,与家人联系也大多依赖卫星电话。

8月8日,宋小女离开张家村。她最终也没能等到期待中的那个拥抱,她私下说,她内心有点委屈。她把这个拥抱看作是对过去几十年付出的一个交代。

但她不希望自己发自内心的一句话,被外界放大解读,也担心会对现在的丈夫造成困扰和误解。离开张家村的前一天下午,她笑着当着媒体的面解释,“那个抱不要也可以,握手也可以啊,就让张玉环想我吧,哈哈。”

文 | 新京报记者 杜雯雯 张胜坡

编辑 | 陈晓舒 校对 | 李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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