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翟晓洁
每次想到戚夫人，不知怎的，我的脑海就自然浮现一句词：凄凄惨惨戚戚。有时候我甚至牵强地觉着：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心里应该浮现过刘邦去世后戚夫人凄艳的身影和绝望的心境。真是天意弄人，戚姬这个原本活得鲜活妍丽、尊宠无上的女人，却在生命的结尾处，戚绝人寰。
她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关于戚夫人和刘邦的相遇，正史中并没有过多的记载。但野史将他们的邂逅写成了一个浪漫的故事。
戚夫人，原名戚懿，山东定陶人。遇见刘邦之前，她只是一个终日劳作于田间的平凡女子。
公元前205年，项羽率军北上攻打齐王，刘邦趁机攻占了项羽的临时都城彭城。项羽闻讯大怒，立即集结兵马赶往彭城，刘邦率兵抵抗，终因兵少将寡，节节败退，只能弃城而逃。
（《王的女人》金莎饰演戚夫人）就这样刘邦很幸运地躲过了项羽的追杀。
追兵走后，老者看天色已晚，便留刘邦在家歇息一晚。当晚，刘邦受到了老者与少女的热情款待。此时惊魂甫定的刘邦才发现，面前的这位农家少女即便粗衣布衫，仍掩饰不住娇艳欲滴、柳弱花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风采。她剥去腿脚上干枯的泥土，露出了美如凝脂的肌肤，那样鲜嫩的绝美顿时就喷薄欲出。刘邦面对款待与美人，马上说明了自己汉王的身份。并允诺，一旦夺得天下，必定封戚懿做贵妃。戚懿欣然应允，马上更衣，为刘邦跳了翘袖折腰之舞，蝶语心香，清歌曼妙。音乐与水，善利万物。刘邦看得心神摇曳，无法自拔。在《史记》中对于戚懿的生平介绍得很少，司马迁却将她“翘袖折腰”的特长写入了史册，于是后世将戚懿称为“中国第一位舞蹈家”。这已是后话。
一个女人，平日里生存于泥泞荆棘之中，难以摆脱生活的单调与无奈，突然上天派来一位可以扭转命运的贵人，给你一个选择未来的机会，我想任何人都会甘愿冒险去搏他一搏，哪怕此时的刘邦在楚汉之争中仍处于劣势，哪怕所有的故事都还看不清发展态势。可是，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于是就在当晚，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华美的婚礼，戚懿嫁给了刘邦，第二日，便与刘邦一同踏上征程。从此吕后留守，备受冷落。戚夫人常伴刘邦左右，独享恩宠。再后来，刘邦打败项羽，开创大汉王朝，戚夫人成为大汉天子最爱的女人。
看似一场灰姑娘的华丽转变，看似命运之神特别厚待这位单纯的少女。可惜，幸福总是一副讨喜的模样，殊不知其中夹杂着砒霜。
长河悠远，岁月无痕。戚夫人生下了刘如意，史书记载，刘如意自幼聪明伶俐、剑眉星眸，深得刘邦的喜欢。从他的名字都可以看出，刘邦对这个儿子非常满意，反观吕后的儿子太子刘盈，性格仁弱，资质平庸。刘邦常说，刘如意像他，刘盈不像他，不能让不肖子凌驾于爱子之上。
他的语言无形中给了戚夫人争夺太子之位的希望。考虑到刘邦百年之后，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如何逃过吕后那魔头的欺凌，唯有先下手为强，将皇后与太子之位揽于怀中，方能保全自己和爱子。于是，在刘邦的暗示下，在权力的驱使下，戚夫人公然走上了挑战太子与皇后的道路。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戚夫人的不知足，为她最后的结果种下了恶因。
当刘邦将改立太子的计划告诉众位大臣时，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极力反对。太子是国之根本，岂可轻易变动，何况国赖长君，在大臣的眼里，立一位年长的皇子做太子当然更为妥当。
就在君臣僵持时，吕后得到了消息，并立即听从张良的建议，请来了“商山四皓”辅佐太子。“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信奉黄老之学的博士：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里先生。刘邦一直想请这四位高士出山辅佐社稷，但一直被拒绝。最终吕后不知用何办法，说动了这几个高人。
一次宴会上，刘邦看到刘盈身后站着四位白发苍苍、衣着奇特的老人，经过打听，才知道他们就是赫赫有名的“商山四皓，非常惊讶地询问他们为何会支持太子。四位高士回答：太子尊重读书人，是一位仁君，我们乐意出山辅佐。此时，刘邦知道一切尘埃已定，便对戚夫人说，太子羽翼已丰，改立太子的事是不可能的了。戚夫人听后嚎啕大哭。
刘邦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他凄然地说道：我来唱一首楚歌，戚姬为我伴舞吧！然后便吟唱了生命中最后一支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弓矢，尚安所施。
大意是说：鸿鹄羽翼已经丰满，振翅一飞横绝四海，即便我又弓箭，又能拿他怎么办呢？一曲简单的楚歌，将英雄迟暮的悲壮心情抒写得淋漓尽致。至此，刘邦绝口不提废立太子之事。
宋人李觏曾写诗《戚夫人》评论此事：
百子池头一曲春，君恩和泪落埃尘。
当时应恨秦皇帝，不杀南山皓首人。
诗人将戚夫人的惨剧归罪于商山四皓身上。可回过头来想想，刘邦当年为何不干脆杀掉商山四皓，坚持立刘如意为太子呢？因为，他从那四位白发老人身上看到了民心所向，这种强大的舆论力量促使他不得不放弃对美人的承诺。
他，选择了江山。
政治之争从来都是生死之争，成者王侯享受万丈荣光，败者注定难以善终。这些道理，刘邦清楚得很。只是，秦末农民战争的汹涌让他领教了民众的力量，从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竭尽一生努力才打下的大好河山，这殚心竭虑开创的赫赫王朝，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葬送。拱手河山讨你欢，恕我做不到。刘邦是天生的政治家，而非情种。
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驾崩，太子刘盈继位，史称汉惠帝。惠帝懦弱，吕后掌握了朝纲，即刻开始了对戚夫人的报复。她命人将戚夫人的长发削去，穿上囚衣，戴上脚镣手铐，关入永巷舂米。凄凄惨惨的戚夫人一边舂米一边唱道：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不知此时的戚夫人会不会怀念起刘邦还在时的情形。那个绝世君王，依旧是她的软肋，可惜再也不是她的铠甲了。此时的戚夫人在经历了一番政治斗争的洗礼之后，还是单纯甚至愚蠢，她觉得失去了刘邦这座靠山，如今只能依靠刘如意了。只是那个势单力薄的幼子即便已被封赵王，怎能保护你的周全？你的这一番不理智的唱词，不仅救不了你，反而会枉送赵王的性命。
吕后听闻这支歌，凤颜大怒，立即招赵王刘如意回京。好在刘盈心地善良，自弟弟进入长安他便亲自迎接，还与刘如意同食同寝、寸步不离，尽力保护他。一天早上，刘盈早起练习骑射，刘如意贪睡不愿起床，刘盈便独自去练习。一个时辰后，刘盈回来，看到刘如意早已被吕后灌了毒药，七窍流血而死。
刘如意的死，不仅让戚夫人饱尝丧子之痛，更是毁掉了她所有的希望。而后，吕后终于向世人展示了她最残暴的一面，她命人砍断戚夫人的手脚，挖去她的眼珠，强灌哑药，熏聋双耳，弃于猪圈，起名“人彘”。电视剧《甄嬛传》中，甄嬛讲述戚夫人“人彘”事件吓疯了富察贵人，足见当年这场酷刑的残暴血腥。
也有史书上写戚夫人受尽酷刑被弃茅厕，后人可怜这位手无寸铁却被残虐致死的弱女子，尊封她为“厕神”。
备受折磨的戚夫人在地上痛苦地蠕动，几天之后才如愿以偿地死去。
花落于此尽寿时，人宵飞别九重天。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期间，变态的吕后还将刘盈叫去观摩，当刘盈得知那个血肉模糊的肉球就是曾经芳华绝代的戚夫人时，大哭着说道，太后如此残忍，叫我有什么面目治理天下啊！从此，刘盈借酒浇愁、不理朝政，几年便死掉了。去世时只有二十三岁。
惠帝去世，吕后从此走上历史前台，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临朝称制的女主。当年刘邦在世，她站在后台杀韩信、杀彭越，分担着刘邦诛杀功臣的历史骂名，而今她终于从后方走上了前台。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所有从你手中流逝的，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的手中。吕后一直得不到恩宠，却最终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
果然，心硬者得天下，温柔着成神。
吕后去世后，刘姓皇族奋起反击，将吕家灭族，满门诛杀。而后，刘邦生前最不待见的皇子刘恒继位，史称汉文帝，他和后来的汉景帝一起开创了大汉最繁华的时代，史称“文景之治”。刘邦最不得宠的妃子——汉文帝之母薄姬荣登皇太后的宝座。
落笔至此，我不禁想：最宠爱的繁华凋零，最冷落的苦尽甘来。这一干人等的恩怨情仇、宠辱得失，是历史的因果报应，还是上天不怀好意的玩笑？
想起了唐朝诗人李昂的《赋戚夫人楚舞歌》：
定陶城中是妾家，妾年二八颜如花。
闺中歌舞未终曲，天下死人如乱麻。
汉王此地因征战，未出帘栊人已荐。
风花菡萏落辕门，云雨裴回入行殿。
如果早知最终的结局是不得好死、受最惨绝人寰的欺凌，戚懿怕是宁愿嫁予粗鄙村夫，任绝代华容湮没于凡俗尘世，也断不会跟随刘邦，豪赌命运的吧？谁说麻雀变凤凰就一定幸福？麻雀变不成凤凰，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人的一生，最难预见的，是遇见。你朝我伸手的时候，我以为，这一生都可以跟你走。可惜，无论过程多么完美，终逃不开结局的凄凉。我终于明白：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我们都在命运之中。我们可以终生怀揣着梦想，却逃不开命里的安排。
你南征北战多年，我从不愿让你一个人，可是最后，你留我一个人。你选择了江山，然后撒手人寰，从此，你被载入史册，我便成了鱼肉。美人被杀，容颜尽损。再后来，吕氏满门被杀，江山拱手让人。历史，有时候真是比小说还离奇。其间的机缘轮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只是再远，也逃不开这人世间。
【作者简介】翟晓洁，湖北荆州人，武汉大学新闻系硕士研究生。硕士毕业后一直在深圳工作，目前在深圳一家上市公司主管文案策划工作。以翟晓洁、心草的名义发表数十篇文章，散见各杂志、散文集。
作者自语：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也是贯穿我一生的爱好。但只是自娱自乐而已，就像自斟自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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