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某日，多云。
起得不如计划早，外面云多，地非常湿，应该是雨刚停，也不知道啥时候下的。吃了早饭，去武林门。拿了把伞在手上，不料还没出街口已经是大太阳，照在身上如烧烤一般，一拿雨具就有这样效果。
到纳德大酒店，联系罗胖，结果是在万豪，反正就隔壁，无妨。罗胖院长已在大厅溜达，见面握手，他说杨旦中午会来，先到房间坐会。上电梯，他的房卡却不管用，一问服务员，才知他住的是另一边叫万怡。下来穿过大厅再上电梯，顺利抵达房间。
电视正播放NBA第四场，骑士在前三场皆墨的绝境下反击扳回一城，双方总分达252分。院长毕业于湘雅，手术一把刀，我也算半个医药界人士，聊聊这方面的事。他跟CRO公司打交道多，说国外公司还可以，国内公司有点乱，一个项目两年下来换五六个人。现在药品一致性评价任务重，核查严，而临床数据确有个性化情况存在，有些也是遗留问题。说到一期临床，他称之为关禁闭一样，就是一人一个小间，住两天，到时间了，叫过来抽血。临床报告的格式并无模板，各厂各样，但项目都经过批准，核查时再说不对也没啥道理。这点类似京沪商住房治理，网签为界还好，若网签也不认就出乱子了。以后医疗的发展会像围棋AlphaGo一样走向人工智能化，诊疗仪目前已出现多种，不过要替代医生仍需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十二点多时杨旦这帅行长驾临，助理随行。行长到大厅一见我俩即拥抱致意，我想他们两个胖子抱一起肯定很柔软。院长想去西泠印社看看，行长说那就往那边过去，看路上什么地方吃饭。上了行长那辆吉普车，往西湖边走。半路时行长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不错，车停北山街，往宝石山上走。转过沙孟海题的“宝石山”大字刻石，到半山腰的小店，我许久没来，竟不知这里早已是纯真年代书吧兼餐饮。行长高兴地说，书友聚会嘛就该找有书的地方。书吧以前台相隔，分为两个厅，西厅较小，架上书新，冰与火之歌原版在焉。东厅宽敞，座位不少，惜靠窗处均有人，架上书略陈旧，望去有十年前特价书店之感，其实我家里堆着的也就是这些。
行长点了菜，虽精致但量不大。行长称这里就是Zhuangbility的地方，不是为了吃，以前买过一些签名书，现在也没有特别好的了。行长所谓的以前，是指作者签名书与非签名书价格一样的时候，于今恍如隔世。当然再往后，签名比未签名更多可能也会出现了。行长要开车，与助理喝饮料，院长和我喝啤酒。正吃着，行长拿出一件宝物供观赏，粗看是张硬纸板，正面一幅小画，有个淡淡的签名，下有外文印章及数字，背面外文印章数字更多，计有四五处，数字有连贯性。细一看，竟是毕加索版画，签名为铅笔，其他均为各处鉴定章，包括佳士得。院长爱不释手，我抱过来也并不想还，后来看看龙井虾仁、黄鱼都上来了，只好松手拿筷子继续吃。
一件宝物
吃完饭换到窗边的桌子，看着湖景闲聊。行长又拿出一件，像个厚镜框，正面是玻璃，框内嵌着硬纸盒，中间镂空一块，放着一张藏书票。藏书票我不太懂，所以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镜框制作精美之极，从后面打开颇费工夫。行长说不知道的还打不开呢，此言一点不假。看了这，明白买椟还珠是怎样一种心情了，要是把镜框留下藏书票还回去我肯定毫不犹豫。行长把框打开，是为了看藏书票后面的备注，写着北冈文雄。院长说原来是他画的难怪眼熟，不过这个备注并非北冈亲笔，因为院长手头有北冈写的信，不是同一人笔迹。院长说，下次把信送你，行长开心得连吸几口水汽烟，从左鼻孔里喷着水雾。
喷云吐雾
行长要回绍兴了，在纯真年代门口合影后告别，偕女助理翩然离去。院长和我继续往山上走，来到保俶塔，四周栏杆围着。院长绕塔看了一圈，认定这青砖塔面为后代重建。果然行家眼光，此塔确为民国时按古塔原样修葺。塔边平地为看西湖绝佳处，绿树掩映中可见整条白堤穿过湖面，如玉带系翡翠，湖光山色，心情大好。一旁的刻石云：在天有荣耀归帝，在地有和平喜悦归人。这两句我一直很喜欢，只不知谁人所刻。原句为路加福音（Luke 2:14），Glory to God in thehighest, and on earth peace, good will toward men，亦不知谁人之神译。
湖光山色
往前走是蹬开岭，据说是钱王射潮时脚下用力把山蹬开，所以过道狭窄，仅容一人过。差点担心院长过不去，后来一看还好，没有那么胖，不会卡住。最窄的地方通过之后山路略宽，左边是可攀上去的山岩，院长建议不要攀了，走平地即可。岩石过后山路渐幽，林木繁茂，清凉而人少。不多时到抱朴道院，黄墙醒目，院长和我均认为清朝以前应不是这种颜色。道院的卫生间高级，正殿却似会所，不得其门而入，只好转到炼丹井一观。此处游客仅院长与我二人，井栏边峭壁森然，井中水影无声。靠墙边一处假山，围一小池，内有游鱼，清静之所忽感道法自然。
往山下走，路过一凉亭，石柱上俱是民国四年留下的楹联，院长对此亭未遭特殊年代破坏庆幸不已。内有一联为萧山来裕惇撰句：明月倒涵鱼港棹，晓霜背听凤林钟。又有柯怡柯陶庵句云：江痕斜界东西浙，山色都收里外湖。看了一会，信步下山。玛瑙寺关着门，往北山街走，见一处静逸别墅开着，张静江的故居，我也从未进去过。进大门经门房拾级而上，院长感叹，所谓豪宅，就是进去十分钟都看不到房子的。事实上确实花了好几分钟，转过两个弯，路过好几个大水缸，山坪上忽然出现一幢西式大屋。进大厅即有风油精，院长大喜，终于有利器免除蚊虫叮咬之苦。墙上挂满陆放的版画，院长十分熟悉此人，说起他何时从美院毕业，同学有谁，我听得一愣一愣。
西式大屋
会客厅极大，中间一张长桌，足可容二十人开会，当年省长在家办公也很方便。楼梯拦着，二楼上不去，其他房间看看，摆了不少水果和漂亮的瓶子，大概不是为游客准备的。主楼旁有一侧楼，走过去时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我们也就回转。别墅花园石栏处观湖景，白堤杨柳如画一般镶在古树紫藤间。
下来到湖边，荷叶已田田，花苞不少，有一朵已盛开，绿中带红，与远山一同倒映在湖中似水墨图。
荷叶已田田
不远处是西湖博览会纪念馆，建筑与静逸别墅极像，多半同时造的。转了一圈，无甚可观。院长留下一张在长廊行走的背影，神态气势如神盾局特工，视觉效果如憨豆特工。
气势如神盾局特工
回到湖边，太阳渐躲入云后，暑热消退，起了微风，一瞬间有种会下雨的感觉，不过再走几步觉得仍是不会下。走得累了，石凳上坐一会，看看正对面的孤山和不远处的西泠桥。
歇够了继续前行，苏小小墓新建，全是今人墨迹，不感兴趣。沿湖漫步，六桥三岛一一呈现，对岸的凤凰山和雷峰塔衬出近日难得的白云蓝天。来到院长此行的目标西泠印社，进得月洞门，游人极多，不少上海口音。要找个空闲的拍照角度让院长与西泠印社牌坊合影颇不易，不过院长一挺胸：“把他们挡住！”我一看，果然基本挡住。牌坊的风格，院长说很像日本，各种株式会社都有这么样一个牌坊，不知谁学谁。
基本挡住
由鸿雪径上山，依次看了遁庵、还朴精庐、汉三老石室、题襟馆，无一例外锁着门，只能隔窗一窥其貌。院长说收有二玄社的印谱全集，却仍感叹印谱收得晚了，错过好时候。其实院长现在才三十出头一点，要再早收集，那不得从娘胎开始了。
见到中国印学博物馆的牌子，但已是关门时间，不知里面有些什么。四照阁成为茶室已久，小龙泓洞和华严经塔、闲泉、规印崖、缶龛一如其旧，小小方寸之间云集印学天地，此处可谓圣境。
圣境
天色渐晚，下来时看了下社员签名题壁，数百人而已，院长说湖南也就三五个。西泠印社一百年来保持地位，选人精当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回到山下，游客渐稀，柏堂莲池仍有人拍照。印人书廊看了一圈，内中一篇西泠印社记十分精彩，扶桑河井仙郎撰古村熹斋书，毫无日人书写习气，与小林斗盦相近，置于明清文人墨迹中并无分别。
又累又乏，楼外楼晚餐。二楼坐着，整个西湖尽收眼底。泡一杯茶，尝些本地菜肴，东坡肉，素卷鸡，汪刺鱼，片儿川。院长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西泠印社为什么没有受到很大破坏，也没有印协之类的加以取代，这里面有什么样的因素在。或许，可以找找这方面的资料看看。王佩智先生的《西泠印社收藏史》提到，六十年代时印社一些露天文物如印人像石、缶龛吴昌硕头像及后山牌坊也已遭毁，不过当时的管理部门杭州书画社利用自我革命、库房保密等手段阻挡了外人的冲击，逃过一劫，保存下数目可观的旧物。
院长说起收藏，那就到了一个令我非常艳羡十分不想提但不提又实在可惜的境地。他有某处名胜的全套图纸，还有某处王府的全套图纸，都是专业人士绘就的蓝图，打开时一股氨味。书信手迹各种各样，对于鉴定已有一套想法，没准不久能看到成果。当然，永远有铭心的失书记，他说见过一套出国展览青铜器的图片，每件都从六个方向拍摄，估计是核对用，图片上有签名，其中一个是张光直，猜测是西方青铜鉴定权威的集体审阅记录。当时没有拿下的一个原因是，他周围的人眼界更高，认为这些图片不如全形拓那么又有美感又能悬挂欣赏。后来错过，机会就不再有了。
吃完沿着白堤散散步，一路经过平湖秋月和逸云寄庐，锦带桥边的荷花开始绽放，柳枝轻拂中回看下午登上的宝石山格外亲切，断桥亭中晚间票友已吹拉弹唱起来。
宝石山格外亲切
六公园找到摩拜单车，一人一辆骑回酒店，长日将尽，与院长握手道别。或许，明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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