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纶镁在电影里扮演陪泳女。/《南方车站的聚会》
桂纶镁转型成功了吗?这个问题是旁人提出的,答案在观众心中。但是,对桂纶镁来说,对不同角色的尝试,有别的意义。
“隐身”很久的桂纶镁出现了。这一次,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武汉话,成了《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一个“风尘陪泳女”。
然而,不少人诟病桂纶镁的个人气质,与电影中营造的“底层身份”格格不入。
尽管距离《蓝色大门》上映已有17年之久,女高中生“孟克柔”的影子却始终伴随着桂纶镁。这对一个女演员来说,是幸运,也是困顿。
《蓝色大门》成就了“孟克柔”,也困住了桂纶镁。
这些年来,她不停挑战新的角色,从《女人不坏》里叛逆不羁的摇滚女孩,到《白日焰火》里冷漠复杂的嫌疑犯,再到如今《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风尘女,“要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她一直在探索。
天知道这个女孩到底在想什么。/《36个故事》
想有一件隐身衣
今年5月,《南方车站的聚会》在电影之乡戛纳首映。在巨大的放映厅对面,剧组租下了一栋两层大房子。整个空间里洋溢着音乐声、谈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这是一个人人散发光芒的派对之夜。
没人注意到,前一秒还在人群里穿梭的女主角桂纶镁消失了。
她独自溜到了沙滩上。这里人不多,只有海浪轻轻拍岸的声音。她拿出手机,对着灯光下半明半暗的海浪,拍了几张照片。
在她的微博里,散落着一些大海的照片,她大概极喜欢海。/@桂纶镁
人头攒动的电影节现场,到处星光璀璨,只有她,像个精灵一样,远远离开人群,悄悄隐身。
这是一种“超能力”。
一位日本电影工作者丝毫不掩饰对桂纶镁的好奇:“她好像是透明的。好像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桂纶镁也承认,自己“确实有种透明感,似乎可以融入任何场合”。
一半是她的个人气质;另一半是因为,她总是刻意地与外界保持距离。
她丝毫不掩饰对做“隐形人”的向往。几年前在法国上表演课,课上老师给了个题目:
用一个姿势表达真正的自己。
桂纶镁本能地走进角落,把自己完完整整地蜷缩了起来。“我希望我有一个隐形的斗篷,披上我就不见了。但我可以在人群中穿梭,偶尔拉一下人家的裙子,或者看别人在干什么,没有人可以看到我。”
这样的疏离让她感到安全。
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是桂纶镁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桂纶镁
早些年,她创作的一件装置艺术作品《恐惧》在台北当代艺术馆展出。
一间黑屋子里,放着一台电视机,电视里是素面朝天的桂纶镁。观众好奇地注视着电视机,突然,一阵混乱的闪光灯从对面发射出来,冷静的摄像机迅速捕捉观众受惊吓的表情。
这也许只是桂纶镁与亲爱的观众开的一个调皮玩笑,但更大的可能,是她的本性里,对“明星生活”的恐惧和反抗。台湾媒体评价道:《恐惧》是桂纶镁“希冀大众体验明星生活的实验之作”。
演员天生是一种必须在镜头下生存的职业,但不工作的时候,桂纶镁只想做一个与聚光灯保持距离的普通人。
出道17年来,相比其他艺人频繁的曝光度,桂纶镁鲜少露面,接受的专访屈指可数,绯闻极少,与合作的导演和演员们保持着淡如水的友谊。
偶尔发微博,还总是一些含义不明的空景。/@桂纶镁
凭借如此有限的信息,人们似乎很难拼凑出一个真正的桂纶镁。于是,人们对她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了台湾青春片里的那个文艺女学生。
永远的“孟克柔”
在合作过《不能说的秘密》的周杰伦眼里,桂纶镁“长了一张让所有人都会想起初恋的脸”。
桂纶镁的五官,糅合了日本动漫里男主角的俊朗和女主角的柔美,极小的脸,棱角分明,最不能忽略的是她小小的嘴巴,嘴唇极薄,唇色淡淡的。
路小雨是无数男孩的初恋。/《不能说的秘密》
与电影中那些妩媚万千、拥有烈焰红唇的女性角色相反,桂纶镁不是传统定义里的美丽女性,她的“美”,在于那种“让人不敢起欲念”的纯净和遥远。
这大概就是周杰伦所说的“初恋气质”。
带着这样的天然气质,桂纶镁走进了电影《蓝色大门》。
在阳光下,桂纶镁是透明的。/《蓝色大门》
17年前,在台北西门町热闹的夜市里,正在为《蓝色大门》到处寻觅主角的副导演杨雅喆,一眼相中了正要换乘捷运的女学生桂纶镁。
“诶,这不就是孟克柔(《蓝色大门》的女主角)吗!”
电影里的孟克柔,是个非常倔强、有主见的女孩子。
很多人都不会忘记《蓝色大门》里的一个经典画面:放学之后,孟克柔和张士豪骑着自行车,一个往前走,另一个马上跟上,就这样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女生应该是温柔的,但孟克柔就是不服输。
每次放学骑车回家,我都在想象自己是这位风一样的女孩。/《蓝色大门》
桂纶镁承认,这样“不服输”的特质,同样也是少年的她所拥有的。
出生于台湾中产家庭的桂纶镁,自小学习芭蕾和钢琴。像所有类似的家庭一样,桂纶镁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外交官或者新闻主播,再不济也得是个体面的白领。
但青春期的她,开始展露出倔强的脾气:把校裙改短,衬衫扣子故意解开几颗、不穿打底背心,直接在T恤里露出胸罩、玩嘻哈,谈男朋友。
甚至连她去《蓝色大门》剧组试镜,也是先瞒住家人,等通过了才摊牌。
在桂纶镁半是本色表演之下,这位性格有点倔强的短发女孩,犹如一缕春风,吹进了大家的心。她可爱,倔强,清爽,像极了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遇到的那种“特别女孩”。
2002年,《蓝色大门》收获了新台币500多万元的票房,开辟了台湾新世纪青春电影的市场。更为重要的是,它捧红了“孟克柔”——一个全新的女学生形象。
知乎用户唐钰曾经评价过这个女学生形象:胸小、话少,表情屌。/《蓝色大门》
不过,真正让桂纶美女学生形象得到强化的,是周杰伦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在电影里,桂纶镁穿上了更加唯美的校服,变成了清新神秘的女学生路小雨。
这部电影,如今看来,更像是一部周杰伦的个人音乐电影,但正是因为周杰伦的个人魅力,为桂纶镁戴上了“初恋女友”的光环。
周杰伦理想中的”初恋“,是桂纶镁,也是路小雨。/《不能说的秘密》
大家对电影褒贬不一,但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个叫做桂纶镁的女孩——太美好了。
从那之后,桂纶镁不单单是一个演员,而是一种被大众认定的风格,这个风格的关键词如下:清新、文艺、台湾腔、高冷,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疏离。
这既是幸运,也是困境。在永远的孟克柔面前,桂纶镁的每次转型,都困难重重。
在《不能说的秘密》之后,她遇到了徐克导演。“大家觉得她很文艺,《女人不坏》和《龙门飞甲》这两个电影里的角色形象可以带来突破。”徐克导演如此说道。
但效果很不好,易智言导演说:“那是她最迷茫的时候。”跳出了舒适圈的桂纶镁,一度找不到自己。
这样的角色,不是自我挑战,而是自毁。/《女人不坏》
在《龙门飞甲》里有一场戏,桂纶镁饰演的角色一反常态地野蛮、妖娆。一开始,她根本没办法进入角色。后来,导演告诉他:“你想象自己就像一只豹子一样,看到猎物就扑上去!”
桂纶镁转型的过程中,除了本身的表演之外,还有类型电影和台湾电影市场带给她的牵制。/《龙门飞甲》
桂纶镁呈现出来的效果果然如此——像一只豹子,却也失去了角色的复杂性。
这样的角色,显然不适合她。
另一边,观众对她的转型也不买账。
从《女人不坏》里的摇滚野蛮女友,到《龙门飞甲》里的野性打女,从《圣诞玫瑰》里的残疾女教师,再到《美好的意外》里的中年妇女……角色千变万化,但在观众眼里,她仍旧是那个清新文艺的女学生。
2014年上映的《白日焰火》,是桂纶镁近年来最有知名度的作品。她终于凭借里面的吴志贞提名台湾电影金马奖,并在一年后担任金马奖评委。
可观众对她演技的评论呈现两极分化。有人说桂纶镁演出了“角色的敏感”,但也有人说,“看着桂纶镁特别出戏”。
十几年过去了,文艺女学生的烙印,依然深深印刻在桂纶镁身上。
“她像温度计,
你得握着她,她才会变颜色。”
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个女学生早就变成大人了,如今的桂纶镁到底是什么样的?
与八卦绝缘的她,让人很难琢磨。
有一条线索是“烟花”。
“她是我认识的超爱看烟花的人”桂纶镁的好友在采访中说道。在少年时代,桂纶镁甚至会因为好友自己去看了烟花没有叫她而生气。
2014年,她主演的《白日焰火》里,刚好有一场盛大的烟花。
将近结局那一幕,桂纶镁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抬头望向一无所有的天空,感觉到有金黄色的微粒,漫天都是,“我看得非常专注,心里非常激动。”
白天的烟花,就像急于”盛开”的心事,等不到晚上了。/《白日焰火》
此时的吴志贞即将被警察带走,她压抑在心里的所有秘密,正如盛放的烟花一样得到了释放。
桂纶镁喜欢吴志贞这个角色,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也许她在这个角色身上,看到了某一部分的自己——她内心里有一股火,这也许是她如此喜欢烟花的原因。
只不过大多时候,桂纶镁都在内心里默默藏好她的“火药”,一旦被触发,她就会燃烧。
正如史航如此形容桂纶镁:“她像温度计,你得握着她,她才会变颜色。”
另一个认识桂纶镁的线索,是伊莎贝尔·于佩尔——一位美丽强大又敏感的法国女演员。
于佩尔,冷若冰霜的面孔背后,藏着强盛的生命力。/《双面海德》
她欣赏伊莎贝尔·于佩尔的表演,外表像冰,冰面底下却藏着多层情绪。那也是她对自己的期待和要求。
在《白日焰火》杀青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仍旧沉浸在那个世界里不舍得出来。
尽管第一次感受到彻骨寒冷,被“冻成了木头人”,但事后回忆起来,她觉得还是不能用“苦”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在冰窖里喝伏特加”。
冰冻着也有笑容。/《白日焰火》片花
“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你很冷,但是你喝着伏特加,不知不觉就醉了,沉浸在一个很长的甜梦里,甚至不想醒过来。可是当你离开冰天雪地,当你不再喝那杯酒的时候,你会醒过来,既痛苦也美好。”
在这个遥远的东北女人身上,她找到了某种人性的魅力,“神经质其实很真实,大部分人都有神经质,只不过是压抑下来了”。
这些年来,桂纶镁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自己内心平和。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她太容易“着火”了。
每次刚从复杂的角色里走出来,桂纶镁都会选择一个人待着,慢慢消化,甚至大哭一场。有时候她也会短暂旅行,把情绪带到另一个空间,然后以轻盈的方式归来。
结束《白日焰火》后,桂纶美选择了欧洲大陆最西端的城市里斯本,在那里整整放空了10天。就只是四处走走,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静静生活。
“悲伤对我来说最好解决的方式,不是狂欢,而是很平和地面对自己的悲伤,然后走过去。”
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她一直在思考
桂纶镁再度出现,是在2019年12月6日上映的《南方车站的聚会》。
土味波浪裙也挡不住她的清新。/《南方车站的聚会》
“你让我搞什么都可以,包你满意。”
这一次,桂纶镁变成了徘徊在阴暗地带的夜行动物,一位皮肤黝黑的陪泳女,在她的脸上,甚至有明显的雀斑。
阴雨连绵的车站,桂纶美饰演的陪泳女第一次出现,人们脑子里熟悉的那个短发女孩出现了。
但很快地,随着剧情的深入,眼前这个说着一口武汉话的桂纶镁,变成了“一头鹿,敏感而灵动”。
她绝对不像是现实中风尘女子该有的样子,她有着利落的短发、清亮的眼睛,模样仍旧脱俗。
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多了一丝犹疑与猜测。这位陪泳女,遇到了飞来横财的诱惑,但她又很犹豫,这个飞来横财要不要拿,她会心软,会挣扎。
她会心软,会挣扎。/《南方车站的聚会》
很多人看完电影,觉得桂纶镁的“贵族气息”,与整部片子阴暗肮脏的底色格格不入。但恰恰是这种部分“脱离真实”的形象,才适合生存在刁亦男导演想要构造的奇幻世界里。
正如影评人所说的,“他们都是这个城市中被遗弃、被迫流离失所的人,就像是漂浮在空间之中的灵魂,没有实体。”所以也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桂纶镁转型成功了吗?这个问题是旁人提出的,答案在观众心中。但是,对桂纶镁来说,对不同角色的尝试,有别的意义。
在遇到刁亦男导演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确实“非常彷徨”。
一直以来的,她选角色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她唯一犹豫的地方,是应不应该“更靠近大家一些”,去接一些尽可能让大家喜欢的角色,可是每次她总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直到遇到了刁以男导演,这两种声音终于得到了平衡,“我似乎得到了一种支持”。
她发现了在这个讲求效率的电影工业世界里,仍旧有人“像个隐士一样”,花六七年的时间沉下心来打磨一个作品。
片场的刁导。/《南方车站的聚会》
这样的相遇,她很珍惜。
电影开拍的前一个月,桂纶镁就来到了拍摄地点,甚至住进了电影里那个黑暗肮脏的筒子楼感受生活。“我第一次走上那个楼的时候,非常恐惧,垃圾特别多,没有灯,我当时就想,原来刘爱爱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她甚至去公园观察“站街女”,“把自己当做其中一员,想看看有没有客人上门”。她仔细观察这些女人说话的样子、与人打交道的样子。这些生活体验,让她感到新鲜,“整个人可以就像是光着脚踩在土壤上的感觉”。
相比所谓的“转型”,她喜欢的,正是这种体验的感觉、活生生的触感。
每一次表演,对她来说,是一种冒险,也是一种有趣的摸索。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她对演戏这件事,怀有越来越浓的赤子之情。
“每碰到一个新的角色我都还在试。可能等我到了六七十岁我还会以这种充满好奇的方式,不会让自己僵化地用一个套路去面对一个角色。”
去年年底,《蓝色大门》的取景地师大附中游泳池将要拆除,易智言导演带着桂纶镁和陈柏霖,和师大附中的校友们一起,又看了一遍这部17年前的电影。
17年后的孟克柔与张士豪。/@桂纶镁
昔日的游泳池要拆了,这样的重聚,像是在告别过去的自己。但桂纶镁却不这么认为。
那一天,她发了一条微博:
“那一刻只是觉得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美好的夏天,就算这个泳池关闭了,那个记忆永远留在这里,然后我觉得电影最棒的也是这里,它永远被留下来。”
@桂纶镁
她并不试图抹掉过去,对她来说,那是生命赐予的东西。至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老的小镁,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用一生去探索。
[1] 柏林专访桂纶镁:我特别觉得在被刁亦男理解|凤凰网娱乐
[2] 桂纶镁,开始一场自由的革命吧!|Marie Claire
[3] 专访|桂纶镁:电影对我来说是生活的延续|澎湃新闻
[4] 桂纶镁:残存的苦楚与永远的17岁|1905电影网
[5] 报道 | “透明人”桂纶镁|南方人物周刊
[6] 桂纶镁 · 执念| IWeekly周末画报
[7] 白兰之恋——桂纶镁在台湾校园青春电影 中的“女学生”形象研究|重庆大学
[8] 青春的围城——台湾导演易智言专访|重庆大学
✎作者 | 马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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