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淡蓝色火苗、干涸山涧及其它

三个矿长对我恻目而视,或者根本不屑看我,却分明在对我说:“哼哼,什么东西?小女子的不知好歹,小女子的挑衅!”

我紧张的看着他们,或者根本不看他们,我害怕!我既无倾国倾城的貌,也无硬扎的社会关系和家庭背景。我的出路在哪里呢?

矿里的人突然对我另眼相看了。最早发现的是人们的脸色僵硬冷漠,有的人说话还夹枪带棒。公认的厚道人杨会计,别的女工可以在他那里批到买焦子的纸条,我绝对不行。

焦子是焦碳块上掉下来的“小子”,烤火、炖肉是最好的了。那时,没有燃气,连重庆大城市的居民们煮饭都用蜂窝煤呢!乡间照明用煤油,煤油定量供应。

出名无赖秦癞子,几次无端辱骂我,至使我悲情大爆发哭行风门垭。

我风中凌乱、四面楚歌…

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此刻回想起来,还有点心疼自己!

平井井口到了。

平井是双凤煤矿立矿根本,当年这里最忙,全矿瞩目。如今冷清肃索,我站了十来分钟,才看见一个工人推着一小车煤出井口。向他打听井下情况,告知挖煤很困难了,清扫岔巷未尽煤源,工人只上白天的班。

一阵厉风扫过,我脊背发凉,望着黑洞洞的井口,想起了那场死了五个青年工人的穿水(冒顶)事故。由此,又想起了我在那次事故中也差点遇难。

事情是这样子的:矿里出事故死了五个工人,组织了五个小组去农村接家属来处理后事。每个小组一男一女两个工人。这个好理解,家属中有男有女,母亲和妻子占比大。奇怪的是我所在的那个小组男工,非要等到天快黑了才带我出发。我们走了好长一段夜路才到他家。他告诉我明天上午去接住在不远处死者家属。

我只有隨他安排,心下还有点因保媒得罪三矿长,而今仍被信任出了差宽慰。也有点忐忑:留宿的农家院被男工几兄弟包干了,又是天黑后才到达,我辨不清东南西北。欣慰的是他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妹,让我和她同住一屋。

然而晚上快十点钟要睡觉了,小妹说生产队要评工分,让我先睡。我的心下沉。小妹看我神色不对,说道:“你先睡吧!评工分就在你睡的屋外面房里进行。”

我很困乏,因为前一晚矿里半夜出事故后就没有睡过觉,今天傍晚又走了不少羊肠小路。我就先去睡觉,但留了心眼,关门、和衣躺下。似睡非睡间,外屋有社员评工分的声音。

一觉醒来,周围死寂。手一摸,小妹不在床上,半开的眼睛却看到蚊帐门边一枚淡蓝色火苗。我一下收紧身子,淡蓝色火苗熄了。

我紧张极了,纹絲不动。这样过了约莫一分钟,也许只有十秒,屋里又闪了一下火苗。我更着急了,迅速的悄无声无息的挪到床的另一头,身子尽量靠里面。想想还是不安全,又悄无声息的把身子移到床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身下床,跨出睡屋穿过外屋,跳到院子中央,大声喊:“小妹!”

那声音绝对奇特有穿透力,以至于小妹从他大哥(男工)堂屋的椅子上一蹦而起,问:“有什么事?”

听到这声问,我才想起应该怎样回答:“我要上厕所。”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屋里有尿罐。”

“我要解大便”,声调基本平稳。我知道此时此刻,什么别的话都不可以讲,讲了有可能遭灭顶之灾!

小妹没词了,用手电筒照我回房穿鞋,带我去紧挨猪圈的茅厕。我假装蹲便,问:“小妹,这么晚了你为啥不睡觉?”

“哎呀,大哥好久没有回家了,我听他摆你们矿上的事情呢!”

“哦,都一点钟过了,我们一齐睡觉去吧!”

这次历险,至今我都怀疑是矿里有人作局,并相信人是可以急中生智的。

平井斜井我都拜会了,决定到山口那一边会会凤溪,全矿生产生活的水源。

于是我回转身,穿过食堂后面的小径,拾级而上来到半山公路边,一幢从形体到色彩俗不可耐的高宅大院兀立眼前。它居高临下的态势似乎在说:“怎么的?老子是煤老板,家里有矿!”

那地方,矿宣传队曾经月下彩排过呢!高雅过呢!

彩排开始,器乐鸣奏歌声嘹亮,醉了星月、醉了“煤黑子”!结束时自由发挥,哀叹命运鬼哭狼嚎。工人骂:“龟儿子些哭你妈的丧啊”!“吃饱了撑的慌啊”…

井下工人普遍讲忌讳,听不得哭丧音。如是几次,矿领导干预,宣传队就不在月光下彩排了。

我继续沿公路(以前是山道)朝山口那边走,估摸到了崖下是深涧的地方探头看,大吃一惊!

涧内没有水了,裸露的岩石苍黑暗白,涧壁石棱交错纵横,仿如丑陋太婆脸上的皱纹。

曾经,它是多么美丽动人啊!

平时,碧波清潭,倒映花枝树丛,涟漪微荡,有如含羞少女!晴好天,它把罐顶山鹰咀崖画在水里如梦似幻!当人们在涧里一边洗衣一边调笑打闹时,它就象热情奔放的少妇!大雨过后,从山口奔流而来的洪水形成几挂瀑布跌落涧中,它又象迊接仙女下凡的多情大哥了!

眼下,不见昔日光彩,变的比我还苍老无生气!这别后四十多年里,你究竟遭遇了什么?费解。

这时,从口子那边过来一个老山民,我问:“大哥,这涧里怎么没有水?”

他答:“没水了,整个凤溪都干了”,声音干巴而苍老。

“为什么呢?”

“挖煤挖的呗!河底穿孔,水都流到阴河里去了,车山村的人都吃井水。”

我无语,双腿有点沉重,默默走进山口,下行到干涸河床,寻找那块多次坐过的大石头。

我一眼认出了它。它全身裸露干燥,失魂落魄样。我坐下来抚摸它,想起昔日它差不多位于溪流中央,我们要脱掉鞋子,踩着蹬子样两块石头才能到达。我们坐在它上面,把脚伸进水里,任由鱼儿呲咬脚趾缝,享受麻酥酥的清凉的感觉,或者仰望两岸山巅,大声呼喊和唱歌。

一路走来,我还发现了另一个怪象:没有栀子花。时下正是栀子花开季,沟里洁白栀子花开成片,香气袭人,让人想起《紅楼梦》中寶玉的大Y头花袭人。

还有,不见映山红(杜鹃花)。虽说它已过了花季,但“身子骨”应在,四月里一丛丛浓绿遍山野。

它们集体消失,是因为伴生的煤炭资源枯竭吗?或是被人们挖走卖钱进入了城市?

那么,我和吳姐攀登罐顶山鹰咀崖时,看见的土匪工事遗迹还在不在?“情深深雨濛濛”日子里,近处山野里还有没有蘑菇、木耳可采?

我坐在干涸河床上,想起了潘长江小品中的一句台词:“惆怅啊惆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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