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志林记游之《记游松风亭》写于苏轼被贬惠州,这篇游记与其说是写松风亭的游览历程,更像苏轼官场经历感悟的寓言小品,也是苏轼于困窘中得大自在的心路历程。
记游松风亭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五改谪命”——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在宋朝,官员犯错被贬几乎是家常便饭,范仲淹、欧阳修、晏殊、司马光等等,你能想得起名字的名臣都被贬过,甚至不止一两次,但是这些人的被贬大部分是不伤筋骨,有时就是背锅贬到外面基层锻炼几年,即便离开权力中央,仍然保有清贵的身份。但是苏轼不同,苏轼两次被贬,一次乌台诗案差点在狱中丢了性命,第二次虽然没有入狱,但是政敌要将其置之死地的决心更大。
记游松风亭写于惠州,到达惠州之前,苏轼经历了“五改谪命”,贬英州连降三级,还没到达英州就接到命令被贬到建昌,紧接着又被贬到惠州,在苏轼被贬惠州的通知——《苏轼散官惠州安置制》中被扣上了“忘国大恩,感以怨报”的大帽子,安置制中 “保尔余息,毋重后悔”这句话可以说已经很“狰狞”了,意思大概就是留你一条命苟延残喘,别惹更重的惩罚自己后悔,苏轼自然知道个人境遇之险恶。
当年不到20岁的苏轼赴京,仁宗在考试了苏轼两兄弟后高兴的说“吾为子孙得两宰相”,而如今轼已经57岁,经历了官场沉浮,早就已经不是初入京城便得显贵的青年才俊,那曾也曾为政治理想“纵步”奔走过,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真正的实现政治抱负,就像只能远远地望见远处的松风亭,难免心中充满失落。如果说原来为了施展政治目标,卷入朋党纷争,那么现在,放弃所谓“目标”的那一刻,何尝又不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摆脱了自我限制,获得了自我的完全自由。
对于个人荣辱得失,苏轼躺平了从惠州开始,苏轼对陶渊明的诗一一和韵创作,后来结集《和陶合笺》。苏轼的得意门生黄庭坚曾写道:“子瞻谪岭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彭泽千载人,子瞻百世士,出处岁不同,风味乃相似。”写出了苏轼“时宰欲杀之”的处境,和苏轼的生活状态。苏轼虽然和了陶潜的诗,但是其实苏轼和陶潜的价值选择是有很大不同的,苏轼一直的选择是入世而不是遁世。
苏轼虽然和佛道走的近,但是人生观、价值观说到底是儒家本色,苏轼知道自己经国无望,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抛却个人荣辱得失,济世助人成了他更为纯粹的价值,苏轼谈及在惠州的心态曾经说“譬如原是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知之免忧”。在惠州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苏轼教当地农民插秧,亲自绘制插秧船的图形,让工匠制造;指挥建造水碓水磨,增加农民收入;建议当地官员在丰年让老百姓以米抵税,减轻农民负担;即便自己已经非常贫穷,仍然捐款捐物修堤建桥,打井取水为百姓造福。一千年过后,苏轼留给惠州的遗产足迹仍然让一方百姓受益“一自东坡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这就是苏轼的此间有甚麽歇不得。这“歇可以视为一种躺平的态度,是对小我功利性目标的彻底放弃,同时,心纯粹了,更是能安下心来,为吾乡吾民,做好事,做实事,实现个体生命对这个世界最大的价值。
在海南苏轼曾写过一首《千秋岁 次韵少游》
岛外天边,未老身先退
珠泪溅,丹衷碎。
声摇苍玉佩,色重黄金带。
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
道远谁云会,罪大天能盖。
君命重,臣节在。
新恩尤可觊,旧学终难改。
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
这是苏轼平生所做的最后一首词,一首豪放词,在暮年被放逐天涯海角,却仍然坚持个人的见解,肯定自己的节操“君命重,臣节在,新恩尤可觊,旧学终难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这样带有很大自尊自信的人生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英雄气概,苏轼的人生剧本原是悲剧,却因为豪迈开阔的心胸改成了浪漫主义的杰作。“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这句本该有些凄楚感怀的句子,却是霞光万丈。
苏轼一生大部分时间被贬谪,在贬谪中他去过很多地方,在黄州,在常州,在惠州,在儋州,他总是想安家,却总是安不成,世人常常看到他的随遇而安,而没有看到他的认真和执拗,苏轼对境遇有多散淡,就对生命价值有多执拗认真。今人却常常活反了,对金钱地位的境遇执拗的很,而对生命价值轻慢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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