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12月19日消息(记者孙冰洁)临近年关,作家张悦然很忙,眼下有一个需要准备的大型活动,手头上有一本写作中的长篇小说,其在大学教授的课程也面临结课和考试……

采访当天,张悦然前往深圳参加一场读书活动,主题是“没有小说的冬天不完美”。曾经的畅销书作家张悦然中间有十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小说了。一部长篇小说,她的写作周期从当年几个月就写完,到半年、一年、两年……这个过程越来越缓慢。

她曾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与韩寒、郭敬明同是炙手可热的“80后”青春文学作家。十多年前,作为语文教改尝试的“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成功,把张悦然推上了写作这条注定要走的路。她被作家这个职业改变、塑造,但也要独自面对那些写作的困难,接受它、突破它,“每一次写作,都像面临一个新的敌人,打败那个旧的自我”。她开始把自己当成职业作家,总结方法,变得自律,在每个坎坷前磨炼。

张悦然说自己不害怕寂寞,不害怕被遗忘,她害怕变老,而“写作”是她抵抗衰老、抵抗遗忘、抵抗生活的一种方式。第十年的尾巴,张悦然出版了长篇小说《茧》,一年后又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我循着火光而来》。写作的路总是艰难的,但已经变成张悦然身体的一部分,这是她一生的职责所在,她要努力去完成它。

奋斗,对于张悦然来说,更像是一种“职人精神”。她循着文学的火光而来,在这条通往写作的道路上,用匠人精神把写作变成了一门手艺,并一直走了下去。

张悦然新书(张悦然没有文学的人生不完美)(1)

张悦然(资料图)

从“新概念”作文大赛开始

时至今日,谈及张悦然,“新概念作文大赛”似乎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1998年,为改变传统中学语文教育的“弊端”,《萌芽》杂志社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国内著名高校合作,进行了一次大胆尝试,创办了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鼓励年轻人突破应试写作的束缚,进行创意写作,彼时它的影响力曾辐射全国中学生。

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人先后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并在之后掀起了“现象级”写作浪潮。彼时,这些年轻的“80后”写作者,以“青春文学”代表人物的姿态,获得了文学与商业的两重丰收,成为当时文坛所不能回避的话题。

张悦然新书(张悦然没有文学的人生不完美)(2)

张悦然(后排右三)、郭敬明(前排左二)在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大会上领奖。(资料图)

但在当时,拿到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张悦然,并没有打算将文学作为终身职业。她出生于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文学对于张悦然来说纯属爱好,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也属“重在参与”。当时,她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求学,觉得“作家这个职业太遥远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她给自己选的专业是计算机,一个足够实用却跟文学完全不沾边的专业。但那时的她未曾预料,正是在新加坡求学的这段经历,将改变她此后的人生轨迹。

“我掉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森林里,华美的物质和热带树木绑结起来的茂密森林。这是一座夜晚没有星星的城市,密密麻麻的霓虹代替了星星,站在每一棵巨大的树木上闪光。”多年之后,张悦然在一篇名为《森林的裙裾—新加坡乌节路》的文章中,这样描述对新加坡的感受。年少离家,她在新加坡没有太多朋友,在她的印象中,新加坡干净、发达,但长久居住却封闭、压抑,而计算机专业需要极强的理性,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沉闷、无聊。她很担心,长此以往,自己将淹没在人群中,她渴望从人群中跳出来,渴望自己被看到,而文学就是那道打在她身上的光。

从2002年到2006年,张悦然迎来了创作高产期,接连出版了《葵花走失在1890》《樱桃之远》《水仙已乘鲤鱼去》等7部作品,被《萌芽》网站的民意调查评为“最富才情的女作家”和“最受欢迎的女作家”,并登上2006年首届中国作家富豪榜。

那段时间,张悦然的照片频频出现在各大报刊杂志的封面,她的作品摆在书店畅销书中最显眼的位置,走到哪都有读者拥趸……

她以这样的速度写到2006年,出版完长篇小说《誓鸟》后,突然停下了脚步。此后十年的时间里,除了主编文艺杂志书《鲤》之外,再也没有公开出版过一部作品。

“我不想把自己写废了”

“她讲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一种碎玻璃的绝望。清晨的熹光照在那些碎玻璃上,光芒四射的绝望。”(《葵花走失在1890》)这是张悦然早期作品中最常见的意向与表述方式,足够华丽的词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那个不容被忽视的自我。

那是那一代“青春写作”的独特痕迹,作为80后独生子女一代,过早成名,却没有足够的生活作为写作所需要的“燃料”,只能反复地看向内心,“那个‘我’特别重要、不可忽略,全部都是‘我’的情绪、‘我’的感受。”回顾当初的写作,张悦然这样总结。

靠写作在短期内获得大量财富,并不容易。但张悦然这一代写作者赶上了这样不可多得的“黄金时期”,她回忆,如果按照出版商的策划和读者的需求继续写下去,她或许还可以在这条路上获得更多。“但这是我心中理想的文学之路吗?”

在第七本长篇小说《誓鸟》出版后,她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答案。在那个快速成名的环境中,她说不清自己向往的那条文学之路究竟是什么,但她觉得那个时候的写作是急促的、缺乏思考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慢下来,用完整和独立的时间去写作与学习。

此后十年,除了主编文学刊物《鲤》之外,虽然一直在写作,但张悦然再也没有公开出版一部小说。

张悦然新书(张悦然没有文学的人生不完美)(3)

张悦然主编文学杂志书《鲤》。(资料图)

那几年,她的生活中一个较大的变化,就是去大学教书。对她来说,那是一段全新的体验,她开始借由大学老师的视角进入一种现实生活。在大学里开设小说鉴赏和创意写作课程,她会像周遭的老师们一样,为下学期上什么课、学生是不是听懂了而担忧。“这些真实的烦恼,而不是想象出来的烦恼”让她觉得新奇而可贵。

不是不担心读者的流失,如今再办读者会,尽管会有更年轻的读者加入,但与其最红的阶段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做一个名人和一个作家之间,张悦然坦言,自己选择了后者。

前段时间,她和前来中国的英国作家麦克尤恩进行了一次长达5个多小时的交谈,在这次交谈中,他们聊了很多,往事、回忆、过去的作家以及当下的文学……让她在了解麦克尤恩的同时,也解开了心中的很多困惑。张悦然心中有一条理想的文学道路,她觉得这些优秀的作家就是这条路上的同路人,就像星辰一样,在文学的星空中照亮后来者前行。她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向这些作家靠拢,至于名声大小,其实没那么要紧,“重要的是你看到你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并在成功与失败中一次次地努力与实践。”

张悦然一直很喜欢《圣经》中的一个故事,雅各与天使搏斗,天使有时是天使,有时又会变成魔鬼,最后雅各发现魔鬼变成了自己……她觉得写作的过程就像与自身幻化出来的“敌人”角力,最终要战胜的是自己。

每次面对一个新的题材、开始写作新的作品时,她形容自己的状态都是“一贫如洗”。“从来不会因为年岁与经验增多,敌人就变的弱小。”每当开始新的写作,就像开启新的旅程,在陌生的疆土上,去写下最初的那一行字。

“而当你打败那个敌人,实现了自我的突破时,这个东西是最大的喜悦,也是最大的成功所在。”

“我坚信文学是有用的”

她最近一次获得这种喜悦,是在写作长篇小说《茧》的过程中。

201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茧》是张悦然沉潜十年的作品,也被视为她的转型之作。在这部讲述父辈历史与命运的小说中,不少读者和评论家惊喜地发现张悦然的变化:那个曾经过度放大的自我慢慢变小了,而更多现实的、生活层面的东西进来了。

张悦然新书(张悦然没有文学的人生不完美)(4)

2016年,张悦然出版长篇小说《茧》。(资料图)

“我觉得我来到了一个新的篇章,好像更有了更宽阔的视野,然后有了更在乎或者说更愿意追问的很多问题。”

张悦然认为这更多归因于成长带来的变化,她觉得“80后”写作者早慧而晚熟,很早的时候便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但真正和社会建立联系,其实很晚。直到有一天她开始意识到,“你之所以成为你,并不仅仅是内部所经历的成长,也关乎外部对你的塑造。”这个时候她开始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移向周围,移向更广阔的社会。

这十几年里,张悦然把自己变成了一名职业作家。她希望自己能够具有日本匠人那种一生悬命的精神来对待写作,这几年她越发觉得时间不够,好像总有只手要把屁股下的凳子夺走,让她无法有充足的时间安心写作。

而今,与张悦然同代的很多80后作家,不少已经转行,韩寒、郭敬明等人都在此前已转向影视行业,并创办了各自的公司。当被问到这一问题时,张悦然说她尊重这些人的选择,但写作是自己二十几岁就确立的一生之路,不会转换跑道。语气温和而坚定。

在深圳参加活动那天,下了一场小雨。从车上下来后,张悦然在细雨中走了一段路,路上她看到一只风筝飘在落雨的天空中,这让她觉得惊奇。“在北方,只有晴天才能看得到风筝。”她说。

她曾经构思过一个以风筝为题的故事,“雨中的风筝”重新激发了她的灵感。这些年里,文学已经像血液一样融入她的身体,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也塑造了她的思考方式。她在读者会的现场分享了自己的这段感受,面对在场的年轻读者,她坦诚地说:“文学不能帮你赚到更多的钱,获得更多的财富,但我相信它是有用的,它会留在你的生命里,我怕的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你们和文学失散。”

那天分享会的主题为“没有小说的冬天不完美”,而对于作家张悦然来说,没有文学的人生,或许更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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