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中国式相亲”相关新闻里,除了户籍、收入、房产、学历等等硬性筹码,连属相也成了衡量对方相亲“资质”的条件之一。羊这一生肖在相亲市场中备受歧视,因为许多人相信“属羊的命不好”,属羊的女性位于相亲鄙视链的底端。类似的迷信说法并非中国独有。在日本,人们普遍认为,假如女儿生在丙午年,就很难嫁出去,因而必定成为家庭负担。于是,大家尽量回避在六十年一次的丙午年生孩子。明治维新以后,虽然日本推进了社会经济等各个方面的近代化,可是有关“丙午”(ひのえうま)的迷信仍旧持续着。
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把“丙午”一词写进了《你一定想知道的日本名词故事》一书当中。她用中文写关于母语的故事,把许多对中国读者而言或熟悉或陌生的日本名词的来历及故事一一道来,从节气名称到食物名称,从红白男女到都市家庭,从日本民间信仰到日本人的生活趣味。新井说:“一套语言犹如一个大海或说宇宙;文化之神宿在语言细节上。”这些小故事中不免包含着两种语言、两种文化间的对比,“乍看不一样的风俗背后,有时存在着普遍的真理;乍看很像的习惯背后,有时却藏着很不同的哲学,”新井在序言中如是写道。新井一二三涉猎广泛,在讲述名词故事的同时,她信手拈来、引经据典,日本整个社会文化背景是如何影响了当时的作家和作品,也一并在这些讲述中体现出来了。
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这本书的“红白男女”一卷中为读者节选了几个日本名词故事,从同属姻缘迷信的“丙午”一词入手,另外还加入了“恶妻”和“妈妈友”——这些词语无一例外地向我们展现了日本女性在婚姻、家庭和职场中所面对的不公、压力与孤独。
一、丙午(ひのえうま)
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出版的《世界概况》,二〇一二年日本的生育率,即每一千人中新生儿占的比率是七点三九,是全世界二百二十一个国家当中的第二百二十名。相比之下,在多年施行计划生育的中国,该年的生育率是十二点三一,比日本高出约七成。至于中国台湾地区,则是比日本强一点的八点六一。
日本媒体开始广泛报道“少子化”问题是一九八九年的事情。那一年,日本的综合生育率,即每个妇女终身平均生育的子女数额,减少到了空前低的一点五七,媒体从此称之为历史性的“一·五七震撼”了。实际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日本的生育率一向是低落的: 一九四七年大约是四,到了六〇年代就减少为勉强能保持人口规模的二左右。可是,一九八九年的数字给全体社会带来的冲击特别大,正因为那年的生育率一点五七竟比一九六六丙午年的数字一点五八还低了一个百分点。
外人也许觉得奇怪,丙午年生育率有什么了不起?这其实跟日本一则迷信有关。从江户时代初的十七世纪起,日本人迷信丙午年出生的妇女有克夫命。尤其一六八三年有个江户城蔬菜商的女儿八百屋阿七,与在火灾之夜于避难所相识的住持伺童吉三郎热恋,为了再见他一面竟然放火,被抓了游街示众后处于火刑了。当年的畅销作家井原西鹤,马上把阿七的故事写在《好色五人女》一书里出版,并说主角阿七生于一六六六丙午年,从此社会上对丙午年出生的女孩更加警惕了。
假如女儿生在丙午年,就很难嫁出去而必定成为家庭负担。于是,大家尽量回避在六十年一次的丙午年生孩子。明治维新以后,日本进行了各方面的近代化,可是有关丙午的迷信仍旧持续着,一九〇六丙午年的出生数比前后年份约少了百分之四,相信部分父母等到下一年才登记孩子的出生。无赖派作家坂口安吾正生在那一年,本名就取为跟丙午谐音的炳五,他在一篇文章里写道: 从小常听亲戚说“幸亏你是男孩”。文豪夏目漱石在一九〇七年发表的小说《虞美人草》里,塑造了个心性不良的女性角色藤尾,并写道: 她生于丙午年。
二十世纪后半期,有关避孕的知识和技术普及,结果一九六六丙午年的出生率竟比早一年少百分之二十五,成了史上最低纪录。也就是说,虽然日本的综合出生率从一九七〇年代起,连年低于维持人口所必要的二,但是广大社会和媒体真正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竟然是自然生育率低于丙午年的时候。
二、恶妻(悪妻あくさい)
中文有“贤妻良母”的说法,到了日语里便是“良妻贤母”了。日语也有“悪妻あくさいakusai”的说法,翻成中文则是“坏老婆”“懒媳妇”了。世界历史上最有名的“悪妻”,该是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的太太吧。据说,苏格拉底曾劝年轻友人娶媳妇道: 结婚吧,若娶到了好妻子,你会很幸福;若娶到了坏妻子,你会成为跟我一样的哲学家。
近代日本文坛上,两个大文豪夏目漱石和森鸥外的太太,都被世人贬为“悪妻”。森鸥外的第二任妻子,跟婆婆以及继子的关系不融洽,使鸥外的老朋友们看不惯。他们纷纷写信给当时一个人在外地工作的鸥外,打了她的小报告。至于夏目漱石的妻子,本是富家千金,婚后很不习惯早早起床为丈夫做饭。漱石赴任九州熊本中学教书的时候,虽然她也一块儿去了,却闹起神经衰弱来,一度跳进河里要自杀,使漱石睡觉时非得用绳子把两人手腕绑在一起不可。
是否由于丈夫是超级名人,外界看他们妻子的眼光就特别严厉?若是普通人的妻子就没什么了不起,嫁给了名人却要被骂为“悪妻”了?
二十世纪日本的女诗人牧羊子,本来是专攻化学的科学家,后来也成为文学家,同时给小说家丈夫开高健每天做三顿饭,把自己练成个著名烹饪家,竟当上了电视烹饪节目的老师。她写的《菜肴记》兼具科学家的准确和诗人的文笔,是我学做菜时的参考书之一。我还以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称得上是个贤妻良母加上女强人。然而,开高健五十九岁因食道癌去世以后,他老朋友们竟纷纷发表文章公开骂牧羊子为“悪妻”了。
首先,他们说,就是她二十八岁做老处女的时候设计圈套,逼迫年仅二十一岁的开高健奉子结婚,使得他后来患上忧郁症。为了逃避她在生活各方面的支配,他们说,婚后的开高健只好以采访的名义到越南战场、巴西亚马孙河等艰苦的环境去旅行,结果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他们也揭发她说,在开高健的葬礼上,牧羊子犹如宣布胜利似的望着四周说道: 他终于属于我了。
看那些骂牧羊子为“悪妻”的文章,不能不注意到: 作者们对开高健的感情实在不浅,反之对他妻子却是嫉妒至极的。就像森鸥外的老朋友们打了他后妻的小报告一样,开高健的朋友们对他年长的妻子也非得公开辱骂不可似的。显然,在所谓“悪妻”和丈夫的朋友们之间,有时就存在类似于三角关系的感情纠葛。即使不是同性恋,还是很有吃醋的味道。
三、妈妈友(ママ友)
妈妈友不是把马友友写错了。“妈妈友ママ友mamatomo”是相对新的日本俚语,指透过彼此孩子认识的母亲之间的朋友关系。畅销作家桐野夏生,二〇一三年二月问世的小说《HAPPINESS》描绘的就是正带着两到三岁女儿的五个年轻母亲的故事。她们是息吹妈妈、芽玖妈妈、美恋妈妈、美雨妈妈、花奈妈妈,都以小女儿的名字互相称呼。
主角是花奈妈妈,她家住在东京湾边高级公寓的二十九层。可那房子是每月付二十三万日圆租赁的,而且在东西两栋公寓中,是风景差些、价钱便宜些的东栋。相比之下,息吹妈妈、芽玖妈妈、美恋妈妈都住在风景超好、价钱亦昂贵的西栋里买下的房子里。美雨妈妈住在地铁站附近的老公寓,而且丈夫是在她父亲开的连锁寿司店里工作的厨师。美雨妈妈所属的阶级,显然比其他人低些,但是她长得漂亮,很会打扮,性格也开朗直率,因此吸引五个妈妈友的领袖息吹妈妈的丈夫。
五个妈妈们的女儿都还没有上幼儿园。所以,几乎每天,五对母女去附近的公园或者位于西栋的交谊厅,一起玩上几个钟头。每天的计划由息吹妈妈决定,并用手机短信通知其他四个人。可见,妈妈友之间的关系,跟从前母亲之间的关系,关键性的区别在于有无手机起的遥控作用。
没有工作的日本家庭主妇,尤其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活动范围往往小之又小,早晨丈夫出去上班以后,晚上他回来之前,整天的时间搞不好都要单独和小朋友两个人消耗。结果,她们容易感到很孤独,很孤立。何况新盖的湾边公寓之居民,都是从别处刚搬来不久,所以根本没有朋友知己。就是因为如此,好不容易加入的妈妈友圈子,对她们来说再重要不过,付多少代价都一定要保持住。
只是跟任何封闭的圈子一样,妈妈友之间都有地位的高低,乃由家庭背景、丈夫的收入等因素决定。住在西栋的三个妈妈动不动就排斥其他两个人,是看不起租赁房子和老公寓居民所致。但是,她们倒相信,生活水准之不同自然会影响到未来幼儿园的选择,彼此的人生道路也就非分歧不可。毕竟,领袖息吹妈妈自己毕业,也准备把女儿送去的名门青山学院幼稚园,是全日本众多幼儿园当中学费最贵、家长平均收入最高的一所。
以书写市井女性出名的小说家桐野夏生,这回解剖了东京上层阶级母亲们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她们逃不出的妈妈友圈子之运作,笔致照样特别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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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中国有“女性属羊命不好”之说 日本也有类似的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