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江西省上饶市余干县发生了一起离奇的投毒案,富湾村59岁的老人江某莲因涉嫌投毒杀害儿媳彭某爱被捕,半年后,老人在看守所内一单独监舍里被发现服毒身亡,就在老人死亡前一个月,她的老伴赵某茂也在家中中毒身亡,三人的致死毒物均为毒鼠强。

江某莲的儿女们20多年来一直在追问,他们对母亲的死因持怀疑态度,今年5月,他们终于拿到了母亲的尸检报告,11月又在律师的帮助下拿到了县检察院出具的江某莲死亡事故调查报告,但这两份材料让他们心里生出了更多疑云。

1998宿舍投毒案(江西一家三口死于毒鼠强)(1)

尸检报告认定江某莲死于毒鼠强中毒

第一桩命案 儿媳身亡

江某莲共有4子2女6个孩子,孩子们成年后分了家,她和老伴与二儿子一家、四儿子一家住在一起,二儿子常年外出打工,二儿媳带着儿子住在这里,最小的女儿胡云霞尚未成家,打工间隙会回来与父母同住。

1997年5月,胡云霞正在家中照顾刚刚做完胆结石手术的母亲,一天中午,彭某爱从地里打农药回来,胡云霞记得彭某爱身上的农药味特别大,江某莲让彭某爱赶紧去换件衣服。“那天家里只有我、我妈妈、我四嫂、我侄女和我二嫂,我四哥在邻村打工,我爸爸在地里,我四嫂带着我侄女去换衣服、吃午饭,我侄女当时大概两岁,我和我妈妈也回了自己的屋子吃饭去了,虽然我们住在一起,但吃饭是各吃各的。”胡云霞说。

胡云霞回忆,那天她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直到救护车来了,她和母亲从房间里出来,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我出去时,小嫂子(指彭某爱)已经被抬上救护车了,我没看到第一现场,是我二嫂发现的小嫂子中毒了,也是我二嫂叫来的救护车,而且我出去的时候,发现我小嫂子住在同村的一个亲戚也在我家了,我都不知道我二嫂什么时候出去叫的人。”

彭某爱被送往了县医院,胡云霞没能搭上车,她跑步赶往医院。彭某爱在医院里抢救了7天,胡云霞和四哥一起在医院里照顾,7天时间里,彭某爱一直闭着眼睛,别人给她翻身她也完全没有反应,临死前彭某爱手脚抽动,至死没有留下一句话。

胡云霞回忆,医生们只判断出彭某爱是中毒,但一直不确定是什么中毒,后来她从警方那里听说,彭某爱是毒鼠强中毒死亡的,“我们觉得很奇怪,我小嫂子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呢?她出事那天吃的饭菜我们给鸡鸭吃了,什么事都没有,我侄女跟她一起吃饭,也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桩命案 婆婆身亡

彭某爱死后,公安机关将嫌疑人的范围锁定在江某莲家内部,江某莲、胡云霞、胡云霞的姐姐胡彩霞,以及案发时在家的二儿媳阮某都先后被公安带走问过话,其他人问话后都放出来了,只有江某莲1997年6月23日被刑事拘留了。同年8月14日,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释放后的江某莲被长女胡彩霞接回她自己家中居住,然而两个月后,胡彩霞和江某莲突然从家中被一起带走了。“晚上10点左右,来了一伙人,把我和我妈妈一起抓走了,我被带去了公安局,我妈妈被带去哪我不知道。警察一直问我知不知道我妈妈做了那个事,我说不知道,我妈妈不可能做那个事。那一晚上,警察不让我睡觉,打我耳光,把我关到第二天晚上才放出来。”二十多年前的事,胡彩霞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1997年10月22日,江某莲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11月20日被执行逮捕,羁押于余干县看守所。

儿女们都不相信母亲会杀害彭某爱,因为娶这个小儿媳进门并不容易。“我们家4个儿子,穷得叮当响,我这个弟媳妇是换亲换来的,弟媳妇进门我妈特别高兴,说她的包袱终于放下来了,我妈妈和我这个弟媳妇相处得也很和睦,没有什么婆媳矛盾。”胡彩霞说。

江某莲被捕后,儿女们就开始为母亲的案件奔波,他们为母亲聘请了律师,还将江某莲的案子反应到了上饶市。“当年上饶市检察院有一名检察官下来调查这个案件,调查后对我们说,这个案子有问题,还说过几天就会放我妈妈出来,争取让我妈妈回家过端午节。”胡彩霞说。胡彩霞的儿子小丁当年12岁,检察官对他父母说这些话时,他也在场,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妈妈听完检察官的话以后,还想托律师转告我外婆,要放宽心,心思不要太重。”小丁说。

然而1998年5月19日,江某莲的子女接到电话,被告知江某莲死在看守所内了,之后的这么多年,江某莲的子女不断去询问母亲的死因,得到的只有警方的口头回答,说江某莲是自己吃毒鼠强死的,但具体服毒的细节,没人向他们解释说明。

第三桩命案 公公身亡

赵某茂是在江某莲死前约1个月出事的,赵某茂是江某莲的第二任丈夫,胡云霞和四哥是赵某茂的亲生儿女,但作为上门女婿,赵某茂的孩子也随了江某莲第一任丈夫姓胡。

赵某茂出事时,胡云霞正在外地打工,她接到哥哥的电话听说父亲不行了后,立即坐火车往回赶,“其实那时我爸已经没了,我回到家时,看到我爸躺在竹席子上,我守了他一夜,想到我妈还在看守所里,心里太难受了。”

妈妈死了,奶奶被捕,彭某爱两岁的女儿跟着爷爷赵某茂生活,出事前赵某茂去地里拔萝卜给孩子做午饭。江某莲家的房子在路边,是孩子的哭声引起了路过的人的注意,接着赵某茂被发现出了事,警方尸检后得出结论,赵某茂亦死于毒鼠强中毒,毒是下在赵某茂的酒杯里的。

对于赵某茂的死警方是否立案了,胡彩霞、胡云霞印象里都是立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胡云霞说。

亲属的疑问:哪里来的老鼠药 全看守所仅一个女犯?

22年来,江某莲的子女一直在追问母亲死亡的真相,他们觉得母亲死得蹊跷,母亲死后的事也异常。“我妈妈是5月17日死的,看守所通知我们已经是5月19日了,我们立刻赶到看守所,想见我母亲最后一面,但是没被允许,我母亲尸检后就被火化了,看守所只告诉我们去哪领骨灰。”胡彩霞说。

江某莲当年的辩护律师黄楠现在已年近九十,提起这个案子,黄律师依然有印象,“我的委托人,我就会见过一次,然后就死了。”黄律师说,“这是个大案子,一个案子死了三个人啊。”

在信访22年无果后,今年11月24日,江某连的子女委托律师从县检察院档案室调取了一份江某莲死亡事件调查报告,报告的落款为1998年8月25日。看完这份报告,家属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报告显示,1998年5月17日中午12点,余干县看守所副所长徐征值班巡查时发现关押在五监号的犯人江某莲坐在床铺上大喊大叫,手脚发抖,经徐劝说,江停止叫声坐着不动。后徐征将情况汇报给值班所长江森魁以及值内班的刘德兴,三人分析江某莲可能是思想包袱过重,打算做她的思想工作。下午2点多,刘德兴进入监内喊江见没有回音,便将监房门打开,发现江侧卧在铺板上,右边嘴角处有白色沫状东西,口流白沫,刘立即报告正副所长,经个体医生急救无效,于下午3点40分死亡。5月19日上饶检察分院、地区公安处、县检察院法医现场勘查和解剖检验,认定江某莲死于毒鼠强中毒。在江某莲的床下发现了两个“三步倒”鼠药塑料包装袋以及两个旧报纸内芯。

报告认为,江某莲获得鼠药有两个途径,一是入看守所时自己随身携带的,因当年县看守所未配备女干警,入监时查看不严让江某莲蒙混过关,二是江某莲如犯有投毒之罪,为免受极刑之苦,通过其他关系从外面传递进来鼠药自杀。

对于报告中的两种说法,江某莲的子女均觉得荒谬。

胡云霞告诉记者,她因为彭某爱的案子也曾被关进看守所,想夹带东西进看守所是几乎不可能的,“我进去是要搜身的,外套、鞋子都脱掉,脱到只剩贴身衣物,难道我进去要搜身我妈妈进去就不用搜身?还有,我妈妈和我姐姐是夜里突然被带走的,我妈妈难道提前知道要抓她,所以随身揣上老鼠药?知道要抓她还不跑,这说得通吗?”

对于江某莲畏罪自杀的说法,胡云霞和胡彩霞都认为根本不成立,黄楠律师也记得,当初确有上饶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下来调查此案,且调查结果很利于江某莲。“即使我妈妈真的想自杀,外面想给她送毒药也送不进去,看守所送点东西很难的,送什么都要检查。”胡彩霞说。

胡云霞对江某莲出事时单独一人一个监室也提出了质疑,“我妈妈第一次进去还是在正常的监室里,一个监室很多人,为什么出事时就单独一个监室了?”对此,调查报告给出的解释是,当时整个看守所只有这一个女犯。

对于母亲的死,江某莲的子女们有自己的推测,他们怀疑母亲的死与刑讯逼供有关。

江某莲第一次放出来后,对子女们讲过自己在里面的遭遇。“我外婆说,她在里面手被吊起来,脚将将能沾地,问话的人不让她睡觉。”小丁告诉记者,因为母亲、舅舅年纪都大了,为外婆的案子讨说法的接力棒已经交到了他的手里。

“我妈妈告诉我,第一次进去审了她三天三夜,不让睡觉,还用什么搞她的眼睛,问话的人对她说你儿女都被抓进去了你还不说,我妈妈说我没做,怎么说。”胡彩霞告诉记者。

1998宿舍投毒案(江西一家三口死于毒鼠强)(2)

江某莲第一次被释放的证明

两桩命案 二儿媳都在场

彭某爱和赵某茂死亡时,都有同一个人在场,这个人是江某莲的二儿媳阮某。

阮某与彭某爱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在家人眼中,彭某爱虽然瘦弱,但是勤快能干,而阮某则好吃懒做,在村里也手脚不干净。彭某爱种菜、种甘蔗都是一把好手,阮某经常偷彭某爱的菜和甘蔗,这让彭某爱很恼火。“为了防我二嫂偷,我小嫂子就给菜打农药,那个空心菜是不用打农药的,但是我小嫂子也打农药。”胡云霞说。

彭某爱出事那天,阮某也在家,是她发现的彭某爱出事,按照常理,她应该先去叫同在一个房子里居住的婆婆和小姑子,但她却先去找了彭某爱住在同村的亲戚。“从我外婆家到我四舅妈的亲戚家,往返快也要五六分钟,但我外婆和我小姨的屋子走几步就到了。”小丁说。

胡云霞回忆,彭某爱被送去医院后,阮某没有跟去医院,彭某爱住院期间,阮某也一次都没有探视过。

彭某爱死后,阮某也曾被警方带走问话,放回来后,阮某消失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后来她又重新回到婆家。

赵某茂死的那天,家里除了赵某茂两岁的孙女和阮某年幼的儿子,就只有阮某一个成年人。胡云霞后来听三嫂说,赵某茂中毒后呼救,别人赶去通知住得很近的他们夫妻俩,三嫂进门时看到阮某带着孩子坐在床上不动。“毒是下在我爸爸的酒杯里的,我爸爸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喝一点酒,这个习惯家里人都知道。”胡云霞告诉记者。

江某莲死后,阮某也走了,临走前,她一把火烧掉了自己住的屋子,凌晨三点,邻居发现着了火,赶紧叫人起来救火。

阮某走后,她年幼的儿子由胡彩霞接回家抚养,阮某走时,孩子只有四五岁,走了一两年后,阮某曾来过胡彩霞家中看孩子,“我问她那事是不是你干的,她说‘不跟你说’,就往外走,我让她把孩子带过去,她不带,门外有个男人在等她。”胡彩霞说。“听我大嫂说,她嫁到了鄱阳,生了三个女儿。”胡云霞说。

家属委托律师申请国家赔偿345万

2020年11月,江某莲的长女胡彩霞正式委托了江苏法德东恒律师事务所的葛绍山律师,准备向余干县看守所提出国家赔偿。“江某莲在羁押期间非正常死亡,看守所应承担国家赔偿责任,死亡赔偿金及丧葬费,我们核算是180多万元,另有20多年间家属申诉、信访的合理支出,总计约345万元。”葛律师告诉记者,他计划12月21日正式向余干县看守所和余干县公安局递交赔偿申请。

除了提请国家赔偿,胡彩霞委托葛绍山律师的另一个重要事项就是查明江某莲案,葛绍山律师已经从县检察院拿到了该案的部分案卷,他们还在等待从公安机关拿到更完整的涉案材料。

葛律师告诉记者,从县检察院的案卷材料来看,江某莲第一次被刑拘后,一直不承认是她投毒杀害彭某爱,第二次刑拘后,江某莲做了部分有罪供述,但后来翻供,江某莲于1998年3月6日委托律师帮她写成并递交给县、市两级检察院的申诉状中明确提到她被刑讯逼供。胡彩霞1998年递交的申诉书中,亦提到过母亲有被刑讯逼供。“彭某爱的娘家人一直在向公安要说法,公安、检察院给这个案子定的作案动机是婆媳矛盾,但江某莲自己供述,除了案发前两三年她和彭某爱因为衣服的事情吵过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和睦相处的,没有别的矛盾。江某莲的供述反复且不稳定,检察院在审查的时候应当着重审查供述的真实性,是否存在非法取证的情形,同时,曝光的很多存在刑讯逼供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供述都存在一定的反复性。”葛绍山律师说。

1998宿舍投毒案(江西一家三口死于毒鼠强)(3)

江某莲第二次被捕

1998宿舍投毒案(江西一家三口死于毒鼠强)(4)

县检察院调取的调查报告称江某莲死时,看守所内仅她一名女犯

对于江某莲中毒时处于单独监室,且官方报告称全看守所仅这一名女犯的情况,葛绍山律师表示,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看守所只有一名女犯的情况,他在案卷中看到有江某莲的同监证言,称听到江某莲羁押期间会自言自语她毒害了儿媳妇,葛律师认为这些证言是可疑的,因为江某莲是单独一个监室,何来同监。(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津云新闻记者顾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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