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从早市买了菜回家之后,乐呵呵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居然在早市看到有人卖散装牛奶了。
我问,你说的是我小时候那种用大铁桶装着,配个大漏斗给你装瓶的散装牛奶吗?
妈妈说对呀,不少老头老太太都在那围着问价格,排队买呢,肯定是价格便宜,早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不过我没买,我看新闻上说了,这样的散装奶不安全,可能会感染那个什么病。
虽然发的不是语音,但是我都能想象到妈妈说自己没有贪便宜凑热闹时候,那略有些自豪的小表情。
散装牛奶,真的是好久远之前的记忆了。以前听妈妈说过,她奶水不足,我从小就用牛奶做补充,九十年代最初那几年,能一直喝牛奶的就已经是生活条件不错的,没啥太多讲究,散装奶是不少家庭的选择。
我本人真正对散装牛奶有记忆,那都是三四岁之后的事情了。其实也想不起来太多,但记得是在奶奶家,总有一个老头儿来卖散牛奶,有时候还有羊奶,只是我好像不太能接受羊奶的味道,所以没买过。
奶奶家住二楼,老房子了,两栋楼之间有很大的花圃,最早的时候好像是有专人打理的,后来没人管,顶多半年修理一下外圈的树墙,里面就长满了杂草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小树枝,成了淘气的小孩子们的乐园。哪怕大人吓唬说里面有蛇,也拦不住孩子们往杂草里面钻。一人高的蜀葵头顶开着玫红艳粉的花,被孩子们扒拉得歪歪倒倒,就成了最方便的定位器,一找一个准。。
花圃的最西边种着一棵大树,三层楼那么高,但是树干不粗,没有人修剪导致侧枝很多。春日里嫩叶微红,夏日时黄花满树,入秋后叶灿似金,入冬后尽数凋零,虽然是常见树种,但是足够漂亮。那棵树下,是卖牛奶的老爷子最常出现的地方。
当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人家未必真的是老人家。但是对于还没上学的小孩子来说,只要皮肤上长了皱纹,看着老相一点,那就都得算是老头老太太。
那个老爷子通常是在大清早骑着黑色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出现在小区里,不急着停下支摊子,而是在附近的十来栋楼下面转一圈,偶尔推一推把手上安装的自行车铃铛。金属铃铛的声音特别脆,也特别有穿透力,这么一圈下来,大家也就都知道卖牛奶的来了——毕竟人家不是每天都会来的。春秋两季来得勤一点,冬天出现的时间会稍微迟一点,至于大夏天经常是不出摊的,毕竟天气太热,牛奶容易坏。
老爷子最后停在那棵树下面,正好对着奶奶卧室的窗子。自行车的后座的两边各挂着一桶牛奶,桶盖翻开,一边挂着勺子,一边挂着漏斗。现在回想起来,自行车是铁的,铃铛是铁的,奶桶,桶盖甚至里面的大漏斗和捞牛奶的长柄勺子都是铁的,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厚重又敦实,大概也是那个年代独有的特色。
牛奶的价格,我是完全不记得了,反正奶奶下楼买牛奶,我要是起床了,就抱着两个玻璃瓶在旁边跟着。长柄勺子是直筒形状的,一勺是半斤,正好是一玻璃瓶的分量,玻璃瓶装满后贴在脸上,似乎还能感觉到一点温热。隔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能隐约想起牛奶从长柄勺子里流出,顺着大漏斗流进玻璃瓶里的情景。
当然,画面也不总是美好的。因为那棵树上一到天气热了就容易招虫子,将树叶啃出成片的洞之后,就吐出一根丝线,将身体挂在半空,小孩子们也分不清那虫子到底是什么,就统称为“吊死鬼”。有时候虫子多了,树叶之间挂得密密麻麻,轻风吹过跟着摇摆,看上去诡异又恶心。所以那棵树在我的印象里总占着一个很奇怪的位置,它让我联想起牛奶,又白,又滑,又香甜;可它又让我想起那些虫子,又黑,又多,又可怕。
用后来的话说,这心情怕是有点像精分。
等到再长大了一些,上了小学,就不再长时间住在奶奶家了,至于那卖散牛奶的老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不曾出现了。就连奶奶家的那个小区,随着老人们的年迈离世,年轻人的长大离开,也已经越发破败,住户们也从自住变成了出租为主。自从奶奶走了之后,就连我父母都不怎么再回去看看,只等着以后有机会拆迁了。
我无意品评散装牛奶的口味与浓度,也承认经过更科学手段处理过的袋装牛奶确实是快节奏生活里更好更安全的选择。但是在听到妈妈提起散装牛奶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回想起那段经历,回想起很多原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细节。它们躲在时光这个最伟大的滤镜后面,在我的记忆里闪光,让我在偶尔回想起来的时候,能够发自内心地勾起一个微笑,这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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