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Phoenix
《春潮》的上映掀起了一波影迷的狂欢，不仅为了因疫情而遭遇寒冬的电影业开始复苏，也因为又一次能在大银幕上见到女神郝蕾。影迷心中的无冕之后、演技公认教科书级别的郝蕾沉寂多年后的最新力作，加上金马、金像最佳女配的实力派老戏骨金燕玲，还有四岁就红遍各档综艺秀的小童星、《缝纫机乐队》里“键盘手”曲隽希，三个女人一台戏，光是这阵容和人物设定就足够吸引关注了。
外孙女郭婉婷（曲隽希饰）从小由姥姥一手带大，没有爸爸，小时候的记忆中妈妈的角色也是缺失的。她渴望父爱，感恩姥姥，同时也很爱妈妈。婉婷乖巧聪敏，活波可爱，小嘴巴甜甜的，既能安抚受伤的妈妈，也能哄得了脾气暴躁的姥姥。作为两个长辈之间的融合剂，婉婷的存在是女儿郭建波始终没有离开母亲的唯一原因。
郭建波（郝蕾饰）大龄未婚却育有一女，经济拮据又无法分身照顾孩子，不得不依赖母亲生活。作为一个秉持职业操守和国家良心的报社记者，她关注弱势群体，坚持曝光社会恶性事件，是一个非常坚强、勇敢的女子。但这样的耿直性子从她打开母亲家门的那一刻起就隐匿了。在母亲面前，她几乎不发声，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触碰了母亲怨恨的机关，引发一场恶语相向。在这座狭窄压抑的老房子里，气氛一直很怪异。
这部电影中的母亲（金燕玲饰）形象很复杂也很饱满，她甚至是当今社会生活中一部分母亲的典型代表。一个经历过苦难的时代，把细粮都省出来都给家人，自己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经常饿晕过去的女人，换来的是母亲的抱怨和丈夫的背叛。在终于摆脱了“流氓、禽兽”的丈夫，独自艰辛地抚养大女儿后，却又迎来了女儿的叛逆和未婚先育。为了让纯洁的外孙女不受“坏”女儿的影响，她又强行把外孙女留在身边，独自抚养多年。最后，外孙女长大了，却站在妈妈身边，跟姥姥顶嘴，批评她脾气暴躁爱翻脸。
电影的前三分之二，母亲（姥姥）这个人物有大量的台词和特写，我们看到母亲在社区组织的各类活动中，表现的积极、乐观和热心；我们听到母亲在家庭聚餐和同学聚会上，随时挂在嘴边的对前夫义正言辞、声情并茂的抨击和声讨；我们感受到母亲因不能被闺蜜交心而伤神困惑，因女儿和外孙女不感恩顺从自己而暴怒怨恨。母亲的控诉看上去都是合情合理，不能反驳的。母亲是付出最多，却被辜负最深的那一个。然而事实总是不偏听一面之词的，真相还有另一种样子。
“你安静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在母亲病倒昏迷后，女儿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出观众们想听到的另一种声音。不管母亲怎么用恶毒的语言描述那个不堪的父亲，在女儿的心目中“他那么温柔，他就是一个完美的父亲”。女儿对母亲的顺从只是因为不想吵架，因为知道一开口就是永远不可能调和的矛盾，女儿不想让这种充满痛苦的家庭生活充斥婉婷的记忆，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重蹈不幸。听了女儿的独白，我们忽然觉得，一直在斥责丈夫和女儿的各种不堪，把自己装扮成苦命和被辜负的受害者的母亲，才是那个有着各种不堪的可悲又可怜的人物。
《春潮》看似一个充满希望的片名，实则充满绝望，它把一个家庭看似其乐融融的虚假和睦撕裂开，把最深的隔阂和幽怨展示给观众。因为是亲情血脉维系，不能完全割断，却又给彼此带来最深的伤害。女儿选择隐忍，但不管怎样，她也不会去爱母亲，那个把她在这个家中唯一仅存的希望也必须要毁灭掉的母亲。女儿无声的抵抗一直存在，像影片开头故意放开的管道水，和影片结尾病房里、舞台上、学校里流淌的无声的水。不管寒冬如何严酷，春天的潮水总会等来流淌的那天。
《万箭穿心》
看过《春潮》中的母亲形象，我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万箭穿心》中的李宝莉，同样是一个为家庭付出很多却不被感恩的母亲。李宝莉一直在控诉丈夫的无能和龌蹉。他们错误的结合导致长期精神无法共通，灵魂不能契合，无法忍受压抑生活的丈夫选择离婚。在被李宝莉举报出轨后，丢掉工作和名誉的丈夫跳桥自杀。然而理解父亲痛楚的儿子坚定地认为父亲不是自杀，是被母亲逼死的。本以为自己是受害者的李宝莉因为丈夫的死而落入了被婆婆和儿子怨恨并孤立的众叛亲离的境地。
忍着万般委屈和痛苦，李宝莉去做扁担挑工，一担一担地卖着力气去挣收入维持整个家。她的付出感动了恨她的婆婆，却始终没能赢回儿子的心。那个含辛茹苦供养着考上大学，有了出息的儿子最后却不肯认她做妈。这个母亲的内心真真切切地应了片名“万箭穿心”。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宝莉的结局有她自身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在一个家庭中承受了最重的苦难并做了最大的付出，李现扮演的那个儿子太过决绝和不孝。
之前一直不温不火的颜丙燕凭借2013年《万箭穿心》中的母亲李宝莉这个角色，获得了当年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电影百合奖、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伦敦国际华语电影节、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等一拨最佳女主角奖。
《踏血寻梅》
《春潮》中的母亲金燕玲，在电影电视作品中扮演过众多经典的母亲形象，我看过的还有一部《踏血寻梅》，她扮演被害女孩王佳梅（春夏饰）的母亲。一个迫于生活的艰辛，在奔波中逐渐陷入狂躁、麻木的身心俱疲的母亲，爱孩子却无力表达，最后因为孩子的被害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恨。戏份不多，但给人印象深刻，那个倔强又无助的母亲演绎得很到位。金燕玲的五官轮廓清晰，浓重的妆容掩饰不住岁月的侵蚀，纤细的眉梢、鼓鼓的眼泡和凌厉的眼神都彰显着一个要强的女人在经历过生活的淬炼后的尖锐和疲惫。她扮演的母亲形象严厉、冷漠、不可亲近，同时也充满心酸，让人又同情又愤恨。
母爱无私伟大，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为母则刚，护子心切，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母亲也许能做出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举动。影视作品向来热衷于在激烈的冲突矛盾中去探索主题的极限，母爱也是其中之一。极端的环境事件下，母爱所能展现出的极限往往带有血泪和黑暗色彩，我想到了几个香港、台湾还有日韩电影中的例子，分享一下。
《怪物》
2005年郑保瑞执导，舒淇、林嘉欣、方中信主演的香港恐怖电影《怪物》，是一个典型代表。当年我竟然在学校电影院观看的，几乎吓破了胆，但最后奇怪的是，我出了电影院走在漆黑的校园里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少恐惧，破除恐惧的就是电影里两位母亲所展现出来的伟大的母爱，着实无比震撼我。
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两个柔弱的女子抛弃了一切，不顾生死，使出全部的力气去战斗。怪物一般的林嘉欣从垃圾箱翻出一个腐烂的苹果，几口咬下腐坏的地方，把好的果肉塞给孩子。即使疯了傻了，变成怪物了，过了很多年的非人生活的她，仍然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只是长相一样，而非她的孩子），并无私地给他全部能给的爱，这份爱当时让我忘记了恐惧，潸然泪下。同样身为母亲的舒淇，在老公重伤后，面对巨大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恐怖力量，仍然坚毅地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最后两位母亲惺惺相惜，一方知道必须放手，心碎绝望地跳下高楼，而此时孩子竟然还会伸手去拉，只因为他感受到了跟亲生母亲一样伟大的母爱。这部恐怖电影时至今日，留给我的依然是来自母爱亲情的深刻印象，恐怖反而成了其次。
《血观音》
跟《春潮》类似的祖孙三辈三个女人的戏，最精彩的还属2017年的《血观音》。惠英红扮演的母亲形象令人过目不忘，为她赢得了第54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荣誉，也算是对这个角色最大的认可。
作为遗孀的棠夫人孤身一人在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政商权贵间穿梭游历，保护家人，为家族争取生存空间和利益，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她必须收起所有女人的天真和幻想，露出满身锋芒，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即可击退半数敌人。同时，又必须隐藏利刃，诛人诛心，杀人于无形。手段之凶狠残忍，连自己的女儿也心生寒颤，想要逃离。棠夫人为了顾全大局，维护家族利益，最后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一举动也把自己和外孙女拉入了不可回头的人性炼狱。这部电影中的母亲形象令人看了胆战心惊，惠英红的演技也炉火纯青，为角色增色三分。
《母亲》
韩国电影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母亲形象，我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奉俊昊的《母亲》，其次是金基德的《圣殇》。奉俊昊的《母亲》扮演者金惠子，同样是一位获奖无数的实力派老戏骨，扮演过不少母亲的角色。
我第一次看《母亲》时震撼了很久。为了保护智障的儿子，她不惜付出一切，杀人、放火、诬陷，都可以，只要自己的儿子不受到伤害，一切都可以牺牲，因为儿子是她的世界，是她的生命，是她的一切。
电影中有两个片段让我最为动容，一是母亲杀人后，在荒野里跳舞的那段。她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依赖，杀人后的情绪只能自己消化，一切的罪恶只能自己隐藏。一个老无所依的女人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如何保持清醒？只能麻痹自己，抛弃灵魂。她面无表情地在荒野里跳起舞来，这样的设计真是神来之笔。
还有一个片段是最后，母亲去监狱看望为自己儿子的杀人罪名背锅的替罪羊，另一个智障孩子。看着那个无辜的眼神，母亲无比怜惜，几近崩溃。她一边哭泣一边又不得不咬紧牙关让自己狠下心来。他不死自己的儿子就得死，只能让这个孩子受苦了，下辈子再偿还欠他的债吧。
母亲忍不住问了句：“你的父母还在吗？你有母亲吗？”如果他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该会心疼成什么样啊。母亲终于控制不住，崩溃痛哭起来。
《圣殇》
金基德的《圣殇》秉持一贯的关注弱势边缘个体的风格，讲述了一位母亲的复仇。这是一个极度残忍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的过程。先是找到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利用他是一个极度缺爱的孤儿身份，冒充他的生母，费尽心力去感化那颗冰封的心。
等凶手陷入母爱的温暖无法自拔，达到内心最脆弱、无法失去母亲的时刻，再拿走凶手误以为是妈妈给自己织的人生中唯一一件毛衣。母亲把毛衣给死去的亲生儿子穿上，然后陪儿子一起死去。凶手无法接受事实，无法面对并不曾拥有这份“母爱”的残酷真相。所谓杀人诛心，凶手的心已经死了，最后他绝望地选择了死亡。这部电影非常残忍，我看过之后决定永远不再看第二遍。
《告白》
执导过《世界奇妙物语》、《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等中岛哲也2010年导了一部松隆子主演的关于母亲复仇的推理惊悚片，之后被豆瓣影迷推入豆瓣必看TOP250名单，评分高达8.7。松隆子饰演的森口是一名中学老师，同时也是一个单亲妈妈吗，一边教学一边独自抚养年幼的女儿。突然有一天，女儿在等妈妈下班的过程中，被警方判定为意外溺亡。
森口在女儿死亡现场发现了那个并没有买给女儿的卡通包，一下子就知道了真相。女儿根本不是意外溺亡，而是被自己的学生谋杀了。因为森口了解自己的学生，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是看不到边际的恶。不满十四岁，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庇护，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这就是那个聪明的学生掌握了一点自以为是的知识后唯一想做的事。
没有警方的帮助，没有法律的支持，没有家庭的支撑。甚至当面对质的凶手在讲述犯罪事实时，是洋洋得意的。凶手的家长对被害人也没有丝毫悔恨和同情，只是自私地心疼自己的孩子被事件牵扯。孤立无援的森口，只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犹豫，绝对不能放过凶手，一定要复仇。
虽然森口一直保持着理智和冷静，但是从她的话语可以想象一个母亲的内心是多么伤痛。“爱美已经不在了，那一双小手再也不能触摸我。我的一双手也无法再触摸那软软的脸蛋和头发。”孩子没了，对于一个单亲妈妈来说，家就没了。
于是，这个母亲开启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悄无声息的复仇。利用未成年人尚未成熟、易被影响的心智，将凶手引入校园凌霸，将帮凶逼得精神崩溃。利用凶手并不丰满的知识漏洞和由于母爱缺失而形成的极度恋母，将其引入弑母的无底深渊，最终从精神上让凶手尝到了自己失去爱女的痛苦。从而也达到了教化学生尊重他人生命，珍惜自己生命的目的。
这部电影里的母亲跟韩国那两部类似，都是被残酷现实黑化的母亲，出于对孩子的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做出了无比艰难的选择。没有人希望这样，只是残酷现实的逼迫，把母亲逼上了绝境。
《步履不停》
关于母亲的日本电影，我想再分享一部风格完全不同的，温暖一些的，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这部充满温馨温情、配着淡淡的音乐叙述家庭日常的电影里，母亲作为一个家庭的重心，维系着大家庭每一个成员之间，是家庭的凝聚力。
一个炎炎夏日，家里的次子横山良多带着妻子和继子回到久违的家乡，参加因哥哥的忌日而举行的家庭聚会。勤劳贤惠的母亲早早地为这次聚会做着周到的准备。为大家精心烹制美味的佳肴，为良多的房间细心地准备好衣物和洗刷用具。慈祥和蔼的母亲（树木希林饰）拿出老照片和旧物，跟子女们开心地谈论着生活中的趣事，分享这个家庭以前的温馨片段，其乐融融。
一个外人到访，为因救人而去世的长子上香跪拜后满怀歉意地离开。原来十五年来的每个忌日，母亲都会邀请那个被纯平从海里救起的男孩参加。看到男孩每年都要远道而来上香跪拜，每次为自己还活着而纯平已经去世而道歉，良多于心不忍，问母亲为什么这么残忍。母亲没有停下手中的编织，脸上的表情却告诉我们她在强忍痛苦。几度哽咽之后，母亲平静地说道：“因为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要淡忘了，所以我一定要邀请他。”对于一个失去爱子的母亲来说，就算几十年过去了，内心的伤痛也一刻不曾停歇。宁可每年都要直面爱子已经逝去的痛苦，也不要让被救起的平庸的男孩忘记。凭什么只由我们来承担伤痛，被换回的生命却如此平庸无能，纯平的死不该这么不值得。这里我们看到一个母亲的痛和不甘。
夜晚一只蝴蝶闯进屋子，良平想开门赶走它，母亲却说：“不要开门，这是纯平。”母亲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纯平，纯平，你从坟墓里飞来这里的吧？”蝴蝶竟然落在了纯平的遗像上。后来良平把蝴蝶放走，母亲的眼神随着蝴蝶飞进深邃的夜里，母亲失了神。恍惚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心碎的母亲在思念爱子，一份伟大隐忍的母爱在搅动我们的心绪。
关于母亲主题的电影非常多，影史上经典无数，举不胜举。温暖感人的，激情励志的，互相伤害的，充满仇恨的，各种色彩、各种情绪，都能从故事自身诠释出深刻的人生哲理。
希望人与人之间，尤其是亲情之间，多一些沟通理解，少一份误解和伤害，家庭之间能多一份包容，少一份遗憾，希望我们都能保护好自己的家庭，过好这一生。
2020年5月24日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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