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周矗
编辑 | 石灿
宣布奇袭失败后，38岁的歌手曾一鸣在镜头前老泪纵横。为了这个舞台，他等了七年。即使输了，他也会认命，因为太难了。
曾一鸣 图片来源：芒果tv截图
《歌手·当打之年》（以下简称“《歌手》”）第四期，曾一鸣成为第五名奇袭失败的歌手。至此，除黄霄云之外的“奇袭军团”，已经“全军覆没”。
在此起彼伏的唱衰声中，8岁的《歌手》迎来了“当打之年”。再难通过歌手阵容制造惊喜的《歌手》，把看点压在了新的“奇袭”赛制上：
演唱过程中，奇袭歌手可以直接对在线歌手发起“单挑”。若奇袭成功，两场相加票数最末选手淘汰；若奇袭失败，奇袭歌手直接淘汰。
虽然赛制不算新，但却给歌手们带来了新的“折磨”。随时面临危机的演唱，依然吞吞吐吐的洪涛，让歌手即使远处屏幕之外，也要体验一把“云折磨”。
大多数奇袭者们失败了，有唱着《Manta》的刘柏辛，“大马之光”李佩玲，唱作人隔壁老樊，摇滚歌手白举纲。唯一奇袭成功的黄霄云，则是争议最大的一位。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几乎每一位奇袭歌手的淘汰，都会登上一次微博热搜，这是他们默默无闻的音乐生涯中，少见的高光时刻。
很多网友跑到他们的微博下抱不平，他们说，比起在线歌手，这些奇袭歌手更配得上“当打之年”这个称号。
这些如此“当打”的歌手，却再难踏上这片舞台了。
你看懂“奇袭”赛制了吗？
大部分人对“奇袭”赛制的认知，始于一档辩论综艺——《奇葩说》。
《奇葩说》沿用了世界华语辩论锦标赛中的质询环节，在节目中称之为“奇袭”。选手可以在对方任一成员辩论结束后进行随机质询。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综艺播不停
“奇袭”带来的最直接的节目效果就是火药味。奇袭方找到对方漏洞后，可以随时对对方辩手的观点展开盘问，对方必须作答。一方火力全开，另一方临时应战，有人因逻辑缜密而大放异彩，有人因落入圈套而黯然失语。
加入“奇袭”赛制之前，《歌手》沿用韩国MBC电视台原版节目的赛制。每轮七名歌手参加竞演，两场票数相加总得票率最低的选手淘汰，并由新的补进歌手代替。
从第三季开始，“踢馆赛制”横空出世。每三场节目里会出现一名踢馆歌手，踢馆歌手如果当场排名进入前四，排名最末的在线歌手将直接被淘汰。
李荣浩作为节目中第一位踢馆歌手，以一曲《模特》打开了国民认知度。第二位踢馆歌手谭维维的成功，让古巨基成了首名被中途淘汰的主持人。
李荣浩 图片来源：芒果tv截图
2017年，《我是歌手》改名为《歌手》。名字少了俩字，赛制却更加残酷。
被称为“中场休息”的排位赛不见了。单数期中，会有一名"挑战歌手"和一名"逆战歌手"同时踢馆；双数期中，例行的淘汰赛照常进行。每一期都会有一到两名歌手被淘汰。
这一季是《歌手》淘汰人数最多的一季，光良、彭佳慧、张碧晨、侧田等知名歌手，都在节目中完成了“两场游”。或许是给歌手造成的压力过大，接下来的两季《歌手》又恢复了第三季的“排位赛 踢馆赛”赛制。
2020年，《歌手·当打之年》把踢馆赛升级为“奇袭赛”。奇袭歌手的个人权力明显更大，他们可以直接选择一名在线歌手“单挑”，“手快有，手慢无”。但奇袭成功不代表安全，只是拿到了一个参与排位赛的资格。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这样的赛制，除了考验唱功，更考验战略。四期下来，被奇袭了两次的萧敬腾守擂成功，只被奇袭一次的毛不易则守擂失败，在第二期被末位淘汰。
如果“大嗓门”的黄霄云没有选择“娓娓道来”的毛不易，她是否还能留下来？如果风格突出的刘柏辛没有选择实力强劲的华晨宇，她又能否取代黄霄云的位置？
这些猜测都成了未知数。淘汰的歌手们，连返场的机会都没有。
乐迷海安并不喜欢这个“奇袭”赛制。她不明白，为什么同年选秀出道的华晨宇是首发歌手，而白举纲成了奇袭歌手；奇袭歌手里有曾一鸣这样的老将，首发歌手里却有周深、毛不易这样的新人。首发与奇袭歌手界定不明，奇袭赛制又是否公平？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知名乐评人、资深唱片企划流水纪认为，现有的奇袭赛制，的确在公平性上有一些欠缺。
“之前《歌手》的赛制有首发、补位和踢馆，对于歌手的地位、资质，以及乐坛影响力有一个比较清晰的，阶梯式的呈现。但在这一季的奇袭歌手中，既有网络上人气很高的隔壁老樊，又有相对名气不大的黄霄云，下一期又有吉克隽逸。同样通过中国好声音成名的袁娅维和吉克隽逸，在乐坛的地位相差很悬殊吗？我不这么认为。”流水纪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
但从另一个维度讲，奇袭赛制更能反映出乐坛竞争的残酷和激烈。
“这就像一个僧多粥少的这么一个盘子，不以出身论英雄，不管你曾经是辉煌，还是无人问津。你只要有这个实力，就可以发动奇袭。从这个角度来说，奇袭赛制又是最公平的，它给了所有有实力的歌手一个机会。”
黄霄云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音乐先声主理人范志辉觉得，无论是“补位”，还是“奇袭”，都是增加节目可看度的手段，而不是完善赛制的手段。《歌手》不是一场探讨乐理的音乐竞演，而是一档老少咸宜的综艺节目，公平不是目的，怎么让节目更好看才是目的。
相信选择登上《歌手》舞台的歌手们，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大多数人，并不需要这个舞台来证明自己。
他们需要的，或许是像萧敬腾一样，单纯地来打个歌，向大家证明自己有歌可打；或许是像毛不易一样，在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时刻，为自己的妈妈唱一首歌；又或许是像曾一鸣一样，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舞台，与自己多年的执念和解。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毛不易 截图
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喜欢给人“排名”的世界中。名次可以带给我们安全感，认同感。我们喜欢的作品排名高，可以证明我们拥有“正确”的音乐品味。我们喜欢的作品排名低，可以证明当天的500名评审，并没有达到我们心中的“音乐品味”。
不过，音乐本无对错之别，又何谈高下之分。综艺节目的排名、音乐平台的专辑畅销榜、短视频平台的音乐热搜榜，代表的从来不是音乐水平的高低，它们只是在某一特定的时间内，大多数人的选择而已。
“奇袭”赛制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在意的更多是观众罢了。敢于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歌手，恰恰是不那么在乎名次的人。
歌手“当不当打”，奇袭根本说了不算。
“云评审”，靠谱吗？《歌手》宣布“云录制”的那一刻，很多人认为，这档节目已经失去了它的杀手锏。
八年间，《歌手》之所以成为国内现象级音综，其顶级的现场音效、舞美团队功不可没。
从第一季起，总导演洪涛给现场团队的要求就是，无论是电视播出，还是演播室扩声，都要做到国内一流的音响效果。
音乐现场可以调动观者的多个感官。除了旋律本身，舞美、灯光、乐队伴奏，甚至是歌手的外形都会影响到评审的选择。
表现方式多元、舞台表现力突出的歌手，才会给听审团留下深刻的印象。
“两连冠”华晨宇就是国内顶尖级别的Live型歌手。他的音乐拥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先锋性，他的舞台表现张力十足，如同粉丝对他的称呼，如“魔王”现世一般让人毫无抵抗地沉浸其中，不但能牢牢地抓住听者的耳朵，还能俘获听者的心。
华晨宇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疫情爆发后，《歌手》快速决定展开“云录制”。参赛歌手要在台北、北京、东京、长沙的录音棚中分别演唱，播放出的大多是录音室版本。
独自隔离的周深，不但要背靠家里的白墙参加竞演，还要一人兼任妆发、直播、摄像、灯光、服装工作。
“云录制”让Live型歌手的优势荡然无存。500位大众评审只能坐在家里，用最普通的设备，听着录音室版本投票。那些痛哭流涕的观众消失了，摆着一张张冷漠脸的“云评审”们，reaction还不如周深丰富。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虽然大众评审听同一个人、同一首歌，但听现场Live和隔屏欣赏的感受完全不同。
这就如同“网恋”与“现实恋爱”，屏幕外的观众只能通过听觉去感受，现场的观众则会与歌手进行灵魂互通。电视的歌手是“冷”的，现场看到的是“活”的。
淘汰仍在继续，但那些屏幕另一端的云评审们，真的有能力投出公平的一票吗？
据《歌手》总导演洪啸介绍，芒果TV为500位大众听审开通了专门的直播频道，听审可以收看整场节目录制的现场直播并为歌手评分。同时，大众听审观看直播的画面也会被实时记录、云回传收集，每个人都有一个专有的账号，基本不会有录屏留出。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然而，有网友发现听审中，有人中途摘耳机，并指出“云录制”的方式对Live型歌手不公平、评审自带粉丝滤镜等问题。甚至有网友为了保证投票结果公平，呼吁《歌手》取消“云录制”。
南俊是《歌手》的500位云评审之一。他回忆，从前期电话沟通、录制前反复测试，再到投票环节，几乎与正式录制没有差别。遗憾就是缺少了一种现场的氛围，没办法更近距离去感受歌手和歌曲内容。
但他觉得，设备上的问题不会影响他对歌手的基本判断。“从电脑里传出来的音源依然很震撼，画面也很流畅，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曲风，这个无论是在现场还是在线上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华晨宇（左）和左立（右）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资深乐评人，唱片企划三石一声认为，没有观众的实时响应，歌手的情感抒发可能会打折扣。但这些大众评审多是“电视观众”，“音乐受众”所占比例不算高。电视观众对于音效、设备的敏感度并不高，即使隔了一个屏幕，他们还是会选择自己原本喜爱的作品。
“即使设备再好，传输给观众云播放，都会有打折。设备最简陋的周深，选歌一直都很不错，依然会拿到好的名次。”三石一声说。
资深音乐人陈曦心中的好歌手，一方面应该能在录音室里创作出打动人心的作品。二是能够通过现场表演，带给人感官上的冲击和震撼，同时给作品不一样的演绎。能做到一点，就能算好歌手。那如果两条都能做到，那就是传奇。
“云录制”确实会影响到一些现场型歌手。他们需要表演，需要互动，需要用现场的设备造势，需要用台下观众的反应来激励自己。但回归到音乐本身，旋律中的情感共鸣才是歌手与观众沟通的渠道。
“现在的歌手，其实唱功各方面都很不错，但是走心的东西少了一点，杂念有点多，没有单纯地为了唱歌而唱歌。但是，一切的技术都是为音乐服务的。”陈曦说。
好的音乐，是不会被屏幕夺走灵魂的。
“奇袭”歌手为什么不“讨喜”？
这个问题的讨论，最终回到了歌手和观众之间的关系本身。
非专业观众到底凭借什么去评判一位歌者？是唱功的高低？选曲的优劣？还是颇带玄学色彩的观众缘？这些难以定义的评判原则，造就了《歌手》奇袭环节的诸多争议。
争议最大的，是黄霄云对毛不易的奇袭。
比赛首期，毛不易选择了一首原创的《借》作为竞演曲目。虽然加入了管弦乐团现场伴奏，但曲风依然带有他典型的个人特色，“借一段往日旋律婉转悠扬，把这不能说的轻轻唱”。
毛不易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一曲唱罢，毛不易还没回过神，舞台上突然响起了“警报声”。这代表着，毛不易被奇袭了。
发动奇袭的歌手是黄霄云。她是走技术流的歌手，更擅长高音，这正好是毛不易的弱项。她选择毛不易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想看看，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观众当下更喜欢哪一个。
黄霄云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289:206，黄霄云最终奇袭成功。这样的结果，惹恼了一大批观众。他们在歌曲应该走心还是炫技的问题上，争论地喋喋不休。毛不易在第二场被淘汰后，黄霄云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在公布毛不易参加比赛的那一刻，乐迷苏茜觉得他应该会很快淘汰，因为他和李荣浩一样，都是优秀的创作歌手，而不是比赛型歌手。
“我个人非常喜欢创作型歌手，但歌手还是一个竞技类的音综。总体来说，演唱能力和技巧，比如最直观的飚高音，要比情感或创作才华重要，不过情感对每首歌也是不可或缺的。”苏茜说。
令人惋惜的，还有年轻的奇袭歌手刘柏辛。
因为“不忍心”，她接连错过了奇袭其他选手的机会，最终选择了华晨宇。当她开口的那一刻，在场所有歌手连同观众一起瞪大了眼睛。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知名乐评人耳帝称，刘柏辛的《Manta》是《歌手》舞台上有史以来曲风与气质最“新”、最接近国际潮流化的歌曲。三石一声认为，刘柏辛不但是非常棒的唱片歌手，也是很棒的Live型歌手，《歌手》需要把这样的好歌手推给“音乐受众”以外的“电视受众”。
刘柏辛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虽然广受赞誉，但她却还是没能赢过华晨宇的一首《斗牛》，只惊艳了一期便匆匆下场。如此破釜沉舟式的奇袭可能是她失败的原因，但这种大胆和冒险，正是她口中小丑鱼的精神。
曾一鸣和白举纲都选择的奇袭对象，都是“雨神”萧敬腾，但无一胜出。
流水纪曾担任白举纲首张专辑的企划。在他看来，白举纲从《快乐男声》走出来之后，在音乐上一直有很大的突破。但是比较吃亏的是，他在音乐上作出的努力，和市场反馈并不成正比，在推广上可能做得还不够完善。
白举纲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而他选择的对手，又恰恰是观众缘很好的萧敬腾。
“最后微弱的票数差也证明了，大家对于白举纲的表现是认可的，但是从比赛的角度来说，从选曲、台风，再到观众缘，这些综合元素的呈现，小白都欠缺了一点，运气也欠缺了一点。”
对于曾一鸣来说，流水纪觉得，虽然他在实力上有和萧敬腾较量的资本，但他在《歌手》里的选曲和舞台呈现，并没有发挥出他的优势和爆发力。
曾一鸣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他的大众印象是两极分化的。一方面他曾经在实力上惊艳过大家，但他的性格结合他演唱的风格，也容易给人留下一个狂妄油腻的印象。他在演唱上有时过于突出技巧，会给人带来技巧有余而情感不足的感觉。这种大众印象，都会影响到他在《歌手》上的成绩。”
对于“奇袭团”的大面积“扑街”，耳帝表示自己并不奇怪。“看歌手这么多年，观众投票成什么样我都不觉得奇怪，也不在意结果，就是不同的观众不同的口味。”耳帝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
难以捉摸，才是《歌手》投票结果的常态。
资深音乐人老猫认为，比起综艺里的输赢，歌手更应关注的是在市场中的辨识度，以及作品的流传度。
“像周深的声音，变数和可塑性非常强。他之所以会有很多电视剧、电影片尾曲的邀约，是因为抛开其他因素，他的声音本身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可能有的人唱功很好，但是同样唱功同样风格的歌手过多，容易陷入同质化。在一堆90分的声音里，有一个人的风格不太一样，那么它的成功就是必然的。”老猫对刺猬公社说。
周深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湖南卫视歌手
董宝石在《中国新说唱》里唱火了《野狼disco》；左立在《快乐男声》中弹响了《董小姐》；邓紫棋在《我是歌手》第二季里，把《泡沫》唱遍了大江南北；初代选秀冠军李宇春，让《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成了当年KTV必点曲目之一。
刘柏辛被淘汰后，她的多首歌曲热度激增。毛不易被淘汰当晚，他的《一荤一素》登上了网易云音乐热搜榜首。谁又能说，他们是奇袭赛制下的“失败者”呢？
一档音乐节目的排名，只是吸引观众的手段。能否走出一位有辨识度的歌手，或是能留下一首有传唱度的歌，远比比赛结果本身重要。如果一档节目里，连“歌王”都没留下好的作品，那么这些名次、头衔就只是小圈层内的“自娱自乐”了。
名次会渐渐被人忘记，经典的旋律才会永远流传下去。
（文中海安、苏茜、南俊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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