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武沉默地用手抽出一支烟没放到嘴边上,而是点燃后放到窗台边,声音低沉语气略有伤心地说:“老尹啊,你总喜欢抽上两口,这是我第一次说起你,慢慢的抽吧。”说着感伤地用手划拉一下眼睛,虽然没有多少额外的表情,也没有眼泪,不过李真娴能用余光看出,他对尹泽的怀念超过了一般上下级的关系。
“尹泽中校之后,您就没有再提拔过得力的人,担任情报队的队长吗?”李真娴天真地问。李德武转回头,用手捏着下巴,看着竖纹地板发呆。“这样的人选我当初不是没有,但现在连个副职都提拔不起来了。有几个还像样的会做情报的人,都被CIC和中情局给抽走了,崔忠浩是第一人选,可惜是我亲手送给了CIC,我虽然不是伯乐,但也不希望他在我这里被埋没了,跟着美国人走或许有口金饭吃。还有就是郑俊勇,那小子出身底子不好,给日本人当了走狗朝奸,过去是金志勋在关东军情报系统的部下,但他在光复后更亲近于我。那小子大脑反应快,分析问题一般人比不了,还特别能伪装,他的技术不错,可惜他娘的死心塌地给中情局卖命,对我这个小单位的职务不感兴趣,死在北边了。看吧,用不了多久,我他娘的就成了孤家寡人喽。”
李德武似乎悟出了安德斯他们抽调游击队到南朝鲜第一师的诡计更深的原因,就是在于他没有过硬的情报队伍,充其量日后是个杂牌游击队的编制,不过这些事和李真娴谈,似乎没有对等的身份,也不太合适,因而他止住这个话题。“其实,你从CIC来这儿是监督我的,我满可以不用你,你是不是安德斯的探子,这不用我怀疑!”李真娴闻言赶紧站起来,这几句说得可重,她马上鞠躬回复道:“准将阁下请别和小人开这种玩笑,智慧仅仅在那里受过训,我是韩国人,不是美国公民,我的心永远属于这块土地,您这么说就不公允了!”
“申小姐,别那么激动,请你坐下,我这人说话比较随便,千万别紧张,来。”李德武抚摸着李真娴的手,拉着她重新坐下。像长辈一样,耐心地看着她的脸,“别离我太远,和别的女人不同,你更不应该和我疏远。如果日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保护你,对你这么好的话,你就不会怀疑我这个年龄不小的长官,说这番话的意思了。”
李真娴有点脸红,不懂他这话的含义。李德武显然隐瞒了一些潜台词,不过今天他没心思说那些,而是拿起姜智媛的卷宗。“若是那样的话,我还能跟你说心里的秘密吗?”李德武耐心地重新握住李真娴冰凉的纤瘦的手,像父亲一样看着她。“智慧小姐,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说,但你早晚会知道。我喜欢你和使用你,都是有原因的,不过你不要怀疑我这个大叔对你这么漂亮的女子还有什么其他用意,你能理解我吗?”
“好的,我理解您的处境和心情,您其实也很苦闷。”真娴不好意思将手抽回去了,就这样被李德武死死地抓住,但也在利用他对自己的特殊感情。渐渐地她感觉李德武抓自己的手,倒不是出于爱慕和有意为接下来的暧昧情调在打什么铺垫,他似乎是无意的,因为抓得不紧,手很冰冷,说明他心情复杂,或许抓住自己也是给一旦闯入什么人打个掩护,外人会知道李德武要占漂亮女机要员的便宜了,必然知趣地下楼,走的远远的,所以他才这么亲密地抓她的手。
真娴懂得一点男人的身体奥秘。一个男人手再怎么无情冷漠,也应是热的,这是性别和生理决定的,可他的手冰冷如铁,说明内心的冷酷和恐慌,也说明他体内五行不畅,体有内疾,另外他必有难以启齿的心事要谈。真娴感同身受地将右手也搭在了李德武的手上,这一下准将冷酷地抬头纹有点舒展,他反而不再握紧姑娘的手,自己缩了回去,随后再次站了起来,开始背着手凝视窗外。
“他们是不是在传,金志勋上校过去提拔过姜智媛的父亲姜泰林先生,在日伪时期作为亰畿道伪市政厅财政税务所的所长,有这事吗?”李德武开始说出隐情的部分了。李真娴马上回答:“是吧,那时候金志勋是在满洲关东军情报系统担任朝鲜人情报科的什么股长,汉城市政厅的税务署长是他亲叔,但那是日本人的税务稽查部门,他推荐姜泰林担任汉城税务所所长,日本人开始是很欣赏姜老前辈,后来发现他有抗日情绪,就解雇了他。这算不上什么光彩的经历,但也不能因为这个抓到姜智媛的把柄。当然,我无法辨清这些话的真伪,有些是从CIC那儿传过来的。”
“托德的话,这也能信吗?”李德武反感地看着李真娴,似乎对她相信这种女人家的闲言碎语不满意。真娴摇了摇头。“不是托德,是崔忠浩中尉。”李真娴如实回答道。李德武听到是崔忠浩,态度缓和了,崔中尉是他的人,肯定会说金志勋的坏话。“是他的话,嗯,这小子的话一般可信他是我的人。不过他也是知其一,有时候不知其二。”
“噢,那也可能的,崔忠浩先生不错,我先生也这么说。”李真娴顺风就势地评价。李德武感慨起来。“是啊,我听崔忠浩说了,你家先生和他同生共死,在北边吃了不少苦头,这么说,大家还都是一家人!”提到龚剑诚和崔忠浩的关系,李德武感到满意,也由此拉近了他和真娴的距离。“小崔啊,虽然跟我的时间不短,但不了解我的过去。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因为接下来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李真娴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德武今天对自己如此多言绕圈子,结局只有一个,想必他已经做好了一个打算,至于让她去干什么,现在还听不出来,所以她屏息凝神,用女性特有的尊敬的目光看着李德武。李德武还是想澄清一件事,就说道:“姜智媛的父亲姜泰林先生曾经是金志勋的那个叔父聘请出去的教授,让他管税务很放心,后来因为姜泰林和日本税务监督队的队长不合辞职不干回乡了,此外原因还有很多,但恰恰是金智勋的家族,他那个叔父当时担任署长勾结日本人敛财祸害老百姓,姜教授才一怒之下辞职不干的!”
李德武大手狠狠压了一下桌面,心中的怒气腾地涌上脑门子,方形的面孔有些扭曲,成了平行四边形,可见他说的事定是真的,且对金志勋和他的家族的品德十分蔑视。“我老家在咸镜北道的泾源邑,跟参谋总长兼三军总司令丁一权那小子是同乡。1927年,日本人占领朝鲜,我爷爷就带着全家去了中国,后来又从延吉回到豆满江边的一个镇子开荒。我对日本人很仇恨,但那时候没法子,到处是日本人的警察和开拓团的人,十几岁我就到满洲去读中学了。1933年我转入日本光明中学,那时候最好的同学叫文益焕,这个人我过会儿会对你讲他的事。”
1945年8月金日成回国和祖母拥抱
李德武开始对李真娴自述历史,这是破天荒的事,也是一种示好和信任。“我学习成绩优异,经推荐考试,进入了奉天满州国军官学校,1937年在第5期步兵科毕业,和现在副参谋长金白一倒是同窗同学,他比我小五岁,比我能干,日语英语都不错,这一点就形成了我们的差距。后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生金锡范推荐我和金白一去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我岁数大了点,成绩不算好,1940年,毕业就被编入满洲警察署任宪兵少尉军官,不久就被调入间岛特设对当中尉,作为北支华北讨伐队,对八路军根据地进行围剿,但我装病为此还挨过日本人的毒打。第一师师长白善烨那小子后来也在那个部队,算起来,我算是他的长官,但我们没在一起共过事。”
李德武的这段历史对于李真娴来说,是从未听说过的,看来所言为真。他继续说:“朝鲜民族是殖民地的奴隶,有什么法子,不给日本人打仗就得死。1943年,我因为在华北和吕正操部的八路军作战负了伤就提前回到朝鲜,那个时期,我接触了一些南方劳动党人,这一点我至今也不隐瞒,正是那时候,我和李翰林、金锡范、元容德这些过去在满洲的军官组织抗日地下韩国光复军,杀了两个日本军官,结果我和元容德被人举报,让日本宪兵抓进了监狱,你可能不信,举报人就是金志勋的叔父,那时候他是伪税务所稽查署长,其实我是光复军这件事,姜泰林先生知情,他资助我们一些钱款,结果被金志勋的叔叔查出来了,大概是跟踪了他,我就被捕了。”
1945年日本投降后朝鲜光复,汉城总督府即后来的国会大厦,可以看到中国国民政府旗帜
李德武倒没有怪罪姜泰林的意思,很公正地评价说:“这不关姜泰林的事,他是好心人,是朝鲜爱国者。但金志勋叔叔将这件事告诉了金志勋,那时候金志勋在满洲特务机关,手眼通天,从我们活动的经费上查到了痕迹,加上金老爷举报,于是,金志勋就向日本朝鲜总督府举报了我。南方劳动党的游击队开始营救我出狱,这些人也是后来我建立军事情报队的班底,都是我的同志,这些人后来到满洲和我一起干,组成了韩国光复军南满游击队。”
1845年,汉城解放那天,朝鲜人民欢庆胜利,欢迎国联托管部队入朝,但国民党兵没有派军队去,只有美军。
“准将阁下,您是抗日前辈,这件事下面的人都竖大拇指,您的功勋被埋没了,是韩国的悲哀!”李真娴不失时机地赞美李德武的抗日壮举。李德武却没有光复时期的那种荣耀感,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差点没死在日本宪兵队,南方劳动党的游击队确实很弱小,他们只能等待时机武装劫狱,而又没有机会下手,我眼看就要被砍头了。要不是姜智媛父亲姜泰林先生找到朝鲜师团的参谋长,我今生就当不上什么准将。因为姜泰林曾经早年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和朝鲜师团的参谋长是同学,所以这层关系不一般,加上姜泰林先生通过内部关系,隐匿了我们叛乱活动的采购票据,没交给金家,我和老元就被保释出来,但是日本宪兵队要求我不能离开汉城,案子还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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