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
弁 言
辰光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世上本没有辰光一说，说的人多了便也是了。
吴方言里，辰光有两层意思：有时指时间段，如老长辰光，一歇歇辰光；有时指时间点，如小辰光，吃饭咯辰光。总之，辰光即是时间，吴越的时间。这吴越世间的万事万物，无不在辰光里，包括四时，包括八节，包括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还有二十四番花信风。
文/戴维乔
老屋，墙角，蜡梅一丛。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意境。如果再来点月光，无论牙白还是杏黄，那景致当然更佳。
然而，小孩子哪里会有这种感受！天再冷，也不会觉得。风里，雪里，绕过稻草蓬，穿过槿槭丛，荷花池、风水墩、毛笆园、桑树林……全在身边一闪而过，兴师动众，大呼小叫。偶尔跑过老墙门，被若有若无的清冽所吸引，这种香在寒天腊月里，愈发有一种别样的气息。于是静下来，走近去，直到眼前呼啦啦出现一部大片，小伙伴们顿时惊呆：一树繁花，金灿灿点亮冬日的澄空，那样的安安静静，又分明是密密匝匝的闹热。
韶光易逝，覆水难收。已然到了客舟听雨的年纪，油腻也好，佛系也罢，职级、年薪、房产、股票……一切都只是烟云过眼。惟有儿时的回忆，不经意间总会触景生情，浮想蹁跹。
蜡梅的花瓣薄如蝉翼，透似帛纱，色若蜜蜡。宋人高荷以“少熔蜡泪装应似”来形容，杨万里的“殷勤滴蜡缄封印，偷被霜风拆一枝”更是比喻、拟人轮番上，显得通俗易懂接地气。要说清头，还得数落第秀才李渔：“蜡梅者，梅之别种，殆亦共姓而通谱者欤？然而有此令德，亦乐与联宗。”实事求是的态度却并不那么一本正经，掺着一点点狡黠，俏皮并嘚瑟着。所谓才子，大抵如此，光是一部《闲情偶寄》【一】就让他有了足够的伸脚空间。
若是搁眼下，度爷挥挥手便知有没有。蜡梅是樟目蜡梅科蜡梅属的植物，世代单丁，五服无亲，与蔷薇目梅亚目蔷薇科杏属的落叶乔木梅花虽然同姓却不同宗，既非堂兄弟，亦非表兄弟，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连结拜兄弟都八竿子搭不上。《花镜》【二】里面这样说：“蜡梅俗称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近似，色似蜜蜡，且腊月开放，故有其名。”可见写成“腊梅”是约定俗成，写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名。现代科学告诉我们，蜡梅除了腊月开的，还有秋天开的亮叶蜡梅，夏天开的夏蜡梅。写成“腊梅”，真没什么道理，换做庭审，法官完全可以不予采信。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能够欣赏它的美就可以了。几株老树，高而细直的枝条零星挂着几片尚未来得及落尽的叶子，饱满的花骨朵早已按捺不住地开了，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独有一份婉约和素雅。无论小花、狗牙、虎蹄，还是罄口、素心，【三】只要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那空气中也不仅仅只是蜡梅的味道，耳边最好有一点鸟的鸣叫，松风习习，溪水潺缓，即便是没有阳光的午后，还是会抬头驻足，盘桓良久。
看得久了，时久生情，有花堪摘直需摘。多承蒋白竹通达，只幽笃笃问一声“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然后，“折则从他折去”，无需多么繁复的仪式，无需如何诗意的铺陈。“若瓶供一枝，香可盈室”，便觉心满意足，能再邀二三同好相聚共赏，更是浮生快事一桩。
日前回乡时，我特会去寻那老墙门。路面硬化后，高了许多。墙门犹在，嵯峨不再。门上挂着一枚铅质的房屋出租许可证，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想了想，没有往里走，不知道蜡梅是不是还在。
注：
【一】《闲情偶寄》，清初戏剧家、美学家李渔所著，是其一生艺术、生活经验的结晶。全书分为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八部，前二部总结古代戏曲理论，是中国古典戏剧理论集大成之作，后六部主要谈娱乐养生之道和美化生活，堪称生活艺术大全、休闲百科全书，是中国第一部倡导休闲文化的专著。现有点校、整理本三十余种，上海古籍出版社江巨荣、卢寿荣校注本显胜。
【二】《花镜》六卷，明末清初陈淏子所著的一部园艺专著。作者朝夕体验花卉栽培，广泛咨询花友、花农、卖花人，总结了许多经验，不特在当时殊为可贵，在今天看来，也有非常高的实用价值。现有点校、整理本三种，校注最详细的当推农业出版社伊钦恒校注本，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陈剑点校本则较为易得。
【三】蜡梅品种，大体有五种。小花蜡梅，花朵特小，外层花被黄白色，内层有红紫色条纹,香气浓郁。狗牙蜡梅，又称狗蝇蜡梅，花瓣尖而形较小，外轮花瓣淡黄色，内轮花瓣有紫条纹，香气淡，因其花九出，又称九英梅。虎蹄蜡梅，花大色黄，花瓣较圆，中心小花瓣微带红紫色，花像虎蹄，香气浓开花早。磬口蜡梅，花瓣较圆，色深黄，心紫色，香气浓，因其花心紫色，又称檀香梅。素心蜡梅，花瓣长椭圆形，向后反卷，花色淡黄，心洁白，花香芳馥，因其花朵较大，又称荷花梅。五品之中，罄口、素心为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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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老刀
图文编辑/楠柯Sharon
图/孤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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