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翻《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其中一段写道:灯光中站着一个小个子尖头顶男人,光亮的秃顶,周围长一圈红毛,像是冷杉木树林中冒出的一座山头……虽然已经光头秃顶,很是刺眼,不过毕竟还年轻,样子不老,实际上也就是三十挂零吧。

阅读欲望戛然而止。起身梳梳残发,关灯,闭眼。

夜晚有毒。房间暗了,思维却愈发亮了。网上的一句名言倏然坠落,“人最像蒲公英,不仅容易炸毛,而且风一吹,头发说没就没了。”

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个被人嫌弃“头发太厚”、满脸溢满荷尔蒙的少年。每次去仙鹤镇街道上的那家理发店,理发师都会咋呼,“天!你怎么每个毛孔里都有三四根头发!”

人最放肆浅薄的,恐怕就是恃己之长笑彼之短。初中时,临近退休的语文老师一走进教室,我就用胳膊肘捣捣邻座,“猜他今天捋几次头?”

他头发稀疏,欲盖弥彰地将两鬓留长,以便从一侧一路遮盖到另一侧。远远看去,有如课本封底的条形码。一刮风,条形码就会起身抖动,上台鞠躬时也会不识抬举地滑落。

彼之毒药,尔之蜜糖。他浑然不觉,那颗“一轮明月照九州”的脑袋,消解了我们多少沉闷乏味的课堂时光。

苍天放过谁,总有暗伏藏在欢愉时光的毛孔,伺机偷袭。

关于头发的文艺词汇(关于头发那一场)(1)

我记得很刻骨铭心,忽然有一天,我那神似冯巩的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扒开我的头顶,“你们看你们看,漩涡这么大,以后肯定要秃!”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提高音调重复一遍。我怒不可遏,语无伦次地辩驳,却很无力地被周遭的哄笑淹没。

命运就这样刻下了不可逆转的纹路。工作以后,我真的开始脱发了。现代人的崩溃真的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头发在掉,心里落叶纷飞。

所以,我格外欣赏莎士比亚那句气话:时间老人自己是个秃顶,所以直到世界末日也会有大群秃顶的徒子徒孙。

我也格外理解徐峥的那种心碎:“骑着自行车,碰到红绿灯停下,旁边还停着一位大哥瞅我一眼。突然一阵风吹来,把我帽子吹掉了,然后我那个头发,就像龙卷风一样。旁边那位大哥吓得连人带车摔倒了。我还不动声色,慢慢下车,把帽子捡起来戴上,但是心已经碎了。”

后来我发现,其实很多人甚至很多大腕儿,都曾为发际线而焦虑。于是,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莫言曾在南方国际文学周上作名为《喧嚣与真实》的演说,直言十几年来一直烦恼于脱发。此前的一场新书首发仪式上,他更是将“文学与人”的关系比喻为“头发与人”的关系:“如果满头黑发当然很好,如果像我这样头发很少,也活得很好。如果有很多小说,很多诗歌,很多作家和诗人,当然很好,但是这些东西少一点,大家也能活下去。但一个人死亡以后,埋在地下,过了多少年被人挖出来,你会发现他的一切都化为泥土,只有头发还存在。社会上很多东西都发生变化,不再存在,但是文学还在。”

三句话不离头发,似乎再次力证: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

关于头发的文艺词汇(关于头发那一场)(2)

贾平凹更直接地写了篇《秃顶》:“那些治沙、治荒的专家,可以使荒山野滩有了植被,偏偏无法在自己的秃顶上栽活一根毛。”

“一秃顶,脑袋上的风水就变了,别人看我不是先前的我,我也怯了交际活动。世界日趋沙漠化,沙漠化到我的头上了,我感到非常自卑。从那时起,我开始仇恨狮子,喜欢起了帽子。但夏天戴帽子,欲盖弥彰……”

据说,相较上代人的脱发年龄,我们这代人整整提前了20年。脱贫、脱单、不脱发,已经成为当下新的人生追求。风物长宜放眼量。趟进历史长河,会发现在脱发这个问题上,我们只是继往开来者。

东汉学者蔡邕在《独断》中记载:“王莽无髪乃施巾。”公元8年,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不知道是操劳国事过度,还是饮食作息不良,脱发严重。魏文帝曹丕更是30岁出头就“发脂如泉,脱发不止”,类似当下流行的脂溢性脱发。

诗言心声,文坛大佬们也有一把脱发血泪史。杜甫写《春望》,“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白居易写《因沐感发,寄郎上人上二首》,“沐稀发苦落,一沐仍半秃”。陆游写《游大智寺》,“脱发纷满梳,衰颜不堪照”。

有意思的是,陆游写《细雨》,刘克庄写《戏书客舍》,都不约而同强调“脱发应无术可栽”,心如死灰可见一斑。

这个问题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放眼全球,欧美地区脱发更甚。有数据统计,位于欧洲中部的捷克堪称全球最敞亮:布拉格近一半的男人要么已秃,要么正在秃的路上。紧随捷克之后的国家依次是西班牙、德国、法国、英国。自古至今,西方脱发严重的腕儿层出不穷,除了莎士比亚,还有凯撒、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拿破仑、达尔文、丘吉尔……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用着号称能治脱发的鸽子屎,终不能幸免。

关于头发的文艺词汇(关于头发那一场)(3)

相较之下,亚洲的境况不算太糟。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居然有座“御发神社”,专门供人祈祷自己或亲友少掉头发。神社的御守是把梳子,随身佩戴可保头发健康。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日本人秃顶率亚洲夺魁。

“地中海”“荷包蛋”“光明顶”……无论历史纵向看,还是地域横向看,人类的基因似乎对脱发有着超乎寻常的遗传力。既然不能幸免,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个体。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像我这种从小到大饱受眯缝眼、酒糟鼻、青春痘磨炼的男人,多一丑不多,少一丑不少,再来个脱发,也就当买一赠一了。从种种迹象时的在意与敏感,到日益严重时的痛苦与揪心,再到最终与自己和解,人的适应能力其实超乎想象。日子得继续过,我们得努力咽下很多如鲠在喉的现实。

与其执迷不悟,不如多想想脱发的好处:面相聪慧,洗头便捷,知风晓雨……即便从科学角度看,也有研究显示,九成脱发源于雄激素水平过高。雄激素水平过高,使得体内胆固醇分子不易积聚血管壁,大大降低心血管患病率。雄激素水平过高,有利于右脑正常生理活动的开发和维持,会更聪明。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不是不追求,只是不强求。所谓聪明绝顶,无非是有自知之明,善于处理狭路相逢的各种“缺憾”,校正自我,重新出发。

去我们的三千烦恼丝。让我们勇敢地哼出贾平凹老师的秃头歌:秃,肉瘤,光溜溜,葫芦上釉,一根发没有,西瓜灯泡绣球,一轮明月照九州。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图片编辑:笪曦

本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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