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被高俅所害,刺配沧州。临走前,林冲写下一纸休书,把林娘子休了。对此,很多读者认为,林冲这是要献妻,他是要把老婆献给高衙内。理由是:林冲在家的时候,高衙内尚且使坏调戏,如果林冲不在,林娘子势必更没有靠山。林冲休妻,等于把老婆推到了火坑里——高衙内怀里。
这种看法,究竟有没有道理呢?得先了解一下林冲的为人。
纵观水浒会发现,书中作者对林冲多次赞美,包括“豪杰”“英雄”“瑰奇伟丈夫”“暗里有神扶”“善人义士”等。林冲也有救助李小二和满营囚徒的善举,投名状是无奈之举,不是林冲本意。
在梁山稳定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想着派人回去接老婆上山,得知老婆死后,林冲也彻底死了心。写休书之前,林冲也说,结婚三年来,尽管没有生儿育女,但他与妻子也未曾面红面赤,更没有半点相争。这在讲究香火的古代,其实颇为难得。老婆一直不生,即便不生气,也得考虑纳妾续弦了。
凡此种种,都足以说明林冲为人不错,对妻子感情真挚。
央视水浒林冲形象
既然如此,林冲为什么还写休书,他居心何在呢?这个问题,其实林冲自己说过。
林冲执手对丈人说道:“……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
林冲这段话,说了三个问题。
其一,自己被刺配沧州,生死难料。林冲虽被陷害,却并非死罪,为何他说生死难料呢?因为高俅未必会放过他(后面得到了证实),而且古代发配路途遥远,犯人生病而死也很正常。
其二,林娘子还年轻,不可因为自己而耽误青春。林冲即便不死,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很难说。如果林冲十年八年不回来,甚至死在外面,没有休书的林娘子,只能为林冲守活寡。
其三,林冲自己去沧州,林娘子自己在家不安全,高衙内会威逼林娘子。
央视水浒林娘子形象
一些读者对最后一句“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有误解,认为林冲说这话的意思是,只有把娘子休了,让给高衙内,自己才安全,不然高衙内就会陷害他。实际上这么理解不对,林冲就算真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啊!否则,林冲得多无耻啊!
林冲最后一句话,其实意思是:只有休了娘子,让娘子回到娘家,他才能放心。因为这样的话,有老丈人张教头能保护林娘子。否则林娘子自己在家,高衙内可能会陷害林娘子,或者以林冲的性命来要挟林娘子,比如“你不从了我,我就害死你丈夫”之类。这也对应着前面说的“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威逼不成自然陷害。
作为林冲老丈人,他听了林冲的话是什么反应呢?
张教头道:“林冲,甚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日权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些过活,明日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不拣怎的,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勾。休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
央视水浒张教头形象
这段话,也分几个方面。
第一,林冲无过。当然张教头也不敢公然说是高俅陷害,只说是林冲倒霉,遇到了灾难。第二,自己会保护好女儿,高衙内无法陷害,直到林冲回来,再让他们完聚。林冲不用写休书,因为三五年就能回来,这可能也是安慰林冲。
由此可见,张教头没觉得林冲要把老婆献给高衙内,否则他只会发怒,而不是安慰林冲。这一点,街坊邻居也是这么认为。正因如此,所以书中说“张教头那里肯应承,众邻舍亦说行不得”。他们之所以不愿林冲写休书,就因为他们认为林冲为人不错,且几年之后还会回来。
既然如此,林冲为何还坚持写休书呢?是因为他做了最坏打算——自己回不来,甚至被害死。最后的结果证明了这一点,林冲虽然没被害死,但也没能以合法身份回去。最后虽然受招安,回到东京,不过那时候林娘子已经被逼死了。
后来林娘子哭着不愿意被休的时候,林冲说“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
很多读者认为这里的“好头脑”是暗指高衙内。这纯粹是金某人的阴谋,如果林冲想让林娘子嫁给高衙内,那他得多无耻啊,这根本不符合作者塑造的林冲。而且,林冲前面几次提到怕被高衙内威逼、陷害,又怎么会让林娘子嫁给高衙内呢?
林冲这话很简单啊,就是说如果以后有好人,林娘子就可以考虑嫁了。注意,林冲说的是“自行招嫁”,意思就是可以招赘,也可以改嫁。如果要把林娘子献给高衙内,还至于说“招嫁”吗?堂堂太尉之子,东京城有名的花花太岁高衙内,总不能做张教头家的上门女婿吧。
新水浒高衙内形象
总结起来看,林冲写休书,就像是一个快被执行死刑的犯人,他心中放不下年轻贤惠的妻子,他还想着为妻子谋路,让妻子幸福。所以,林冲临死前才会写休书,断绝和妻子的关系,目的就是希望妻子以后还能嫁个好人,而不是为一个将死之人守一辈子活寡。
说得肉麻一点,写休书是林冲对妻子最后的爱。
还有很多读者说,古代女人一旦被休就等于被侮辱,很难嫁出去等。这种话没有任何道理,就是水浒中,也有反例能证明。
潘金莲被武松一通骂之后,气愤不过,和武大郎闹,她也让武大郎写一纸休书。如果写了休书,潘金莲就不能再嫁,她为何还要休书,莫非是自取其辱?王庆被发配的时候,老丈人牛大户为了女儿的幸福,甚至出钱让王庆写休书。如果被休就是侮辱,很难嫁出去,牛大户难道吃多了撑的,花钱让女婿侮辱自己女儿?
央视水浒潘金莲形象
所以,无论怎么看,林冲写休书都是对妻子的爱,而不是要把妻子献给高衙内。
最后,再多说一点点。
聂绀弩在《水浒四议》中说过,林冲故事属于后来加上的,他的故事是一些人物故事的反写和仿写。比如林冲买刀,是杨志卖刀的反写;林冲休妻,是王庆休妻,牛大户买休的仿写;林冲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俅陷害,是王进被高俅报复的仿写等。忘了是哪一本书看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冲也是很爱妻子。因为王庆对妻子不错,对老丈人也不错。既然林冲深爱妻子,又怎么会想着把妻子献给高衙内呢?
参考资料:《水浒全传》(明代杨定见修订本,明代袁无涯刊行,一百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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