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一路杀一路,谁进谏谁掉脑袋,杨广就这么既义无反顾又万念俱灰地回到了自己最早的发迹之地,而且一待就是两年多,每天只是纵情声色极尽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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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风云之关陇往事
·蔡磊·
第八章 土崩瓦解
二
三次东征,三次失利,这件事对大业天子的心理影响是十分巨大的,甚至大到他本人都不愿或者无法直面正视的程度。
即位之后的大业天子雷厉风行大干快上,把整个国家都搞得轰轰烈烈。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大业天子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那种权力意志全面贯彻带来的快感。
那种快感让大业天子既迷恋又沉醉,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迷恋沉醉,直至须臾不可或缺。
那情形颇有些像一个尝过春药和丹药滋味的人,从此便再也无法离开那些东西一样。
征高句丽失利既像是抢走了他紧握在手的春药,又像是猝不及防打来的闷棍,刚开始他是没法反应,也来不及反应。
大业天子真是没有料到,高高在上、上下通吃的皇威皇权居然也要遭遇障碍,也有大不灵光的时候。
大业十一年(615年)正月元旦大朝会。
按惯例,圣人可汗又要高高在上,接受文武百官和四方蛮夷的朝贡,可是不仅高句丽再次拒绝入朝觐见,而且早已臣服的吐谷浑也趁机大捣其乱,“复其故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
事情到这还没有完,早在文帝开皇年间就已臣服的东突厥在大隋的庇护下,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日渐强盛,又反过来对日渐衰弱的西突厥构成威胁,北部边疆的形势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由大隋王朝两代皇上经营而成的大好局面,眼看就要前功尽弃,又一次面临土崩瓦解之危境。
刚刚受辱蒙羞的大业天子再次感受到伤彻肺腑的羞辱和恼怒,置国内乱民四起的形势于不顾,大业天子决定再次北巡。
此行目的除了维护华夷朝贡的体制,也就是维护天朝大国的脸面外,还有说服东突厥可汗出兵,协助大隋再征高句丽的意图。
但出人意料的是,东突厥始毕可汗居然带了几十万骑兵前来。
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对方哪里是来保驾的,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另有企图。
也幸亏嫁往突厥的义成公主事先得知内幕,急忙派人送出消息,大业天子才有机会急忙进入雁门郡城(今山西右玉县)以避其锋。
皇上是躲过了一劫,但几十万突厥铁骑突边犯境,不仅在极短的时间里攻克了雁门郡所属的四十一座城池中的三十九座,而且将大业天子及其文武百官后宫嫔妃等人困在小小的雁门郡城,并多次强攻,以至箭头如雨点般纷纷落在大业天子眼前。
这一次大业天子又哭了,而且哭到双目红肿,天子威风荡然无存。
在那样哭着的时候,杨广想了很多很多,既有对自己曾经是威风八面的天子生涯的怀念和祭奠,也有对四处受窘多头碰壁的现实处境的伤感。
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这就是了。
他的心就这么死了,也埋了。
曾经是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大业天子,好像就是从那以后性情大变,开始破罐子破摔的。
尽管勤王兵马很快就滚滚而来——那里边就有后来成贞观天子的李世民,他就是那一仗开始崭露头角的。
而他父亲李渊,也是从那以后由抚慰使转任太原留守,奉命统领本部兵马据守太原,从而为日后的冲天而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的。
尽管雁门解围之后,皇上依然端踞龙座还在发号施令,但那大多是虚应故事不得不为,典型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做派。
他甚至连在雁门时亲自许下的对解围有功人等的赏格也赖掉了。
有大臣认为天子不该出尔反尔失信天下,尤其是不宜失信于身边的亲卫将士,但却遭到皇上的厉声呵斥——
你对此事如此上心,该不是别有用心想借机收买人心吧?
大业十二年(616年)的正月元旦大朝会的场面更加凄凉。
不仅没有外藩使者前来朝贡,而且就连国内许多郡县的朝集使也因为乱民四起、道路不通,无法前来东都。
而此时的皇上也早像换了个人似的无所作为。
有一次,大业殿西院发生火灾,杨广以为强盗杀了进来,不管不顾惊慌乱窜,最后跑到西苑,藏匿在一堆荒草中间,直到火被扑灭,才在大小太监的劝说下返回。
甚至就连睡觉,也到了一夕数惊的程度。
温柔贤惠的萧皇后眼看夫君如此颓唐,难免又痛心又着急,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将夫君揽在怀里,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拍打着让他重新入睡……
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成了这样,还有什么意志可言?
又有什么荒唐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那年五月日食,他命人捉来许多萤火虫,游玩时放出,倒也亮光闪闪星星点点。曾是贫家子凿壁借光苦读的雅行,就这样让他花样翻新古为今用,真让人哭笑不得。
当然,时不时地,他也会向身旁左右打问有关各地造反变乱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总是渐渐少了。若再问少了多少,回答是不到先前的十分之一。
只有老宰相苏威不忍心看着皇上在谎言中度日,但又要讲究方式方法。面对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是:臣非专管此事,不知道多少,但患盗贼渐渐逼近东都。
那一次,苏威趁皇上问征战高句丽之事的机会,委婉地提醒说: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至少得数十万,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
此话大有讲究,既顺着皇上的思路回答了问题,又报告了乱民之数最少已达数十万之巨,还提出了应对的解决办法。
但皇上的回答依然是:我去尚犹未克,鼠窃安能济乎?
这还不算完,老宰相刚离开大殿,就有人立即大进谗言:此人之言大为不逊,皇上的天下哪里有许多盗贼?
被激怒的皇上变颜变色破口大骂:老家伙,竟敢拿贼人来威胁我,真想给他几巴掌!
老宰相最后被人罗织冤狱,苦苦求饶之后得免死罪,连子带孙一家三代都被除名为民。
苏威走了。
另一个敢讲点真话的大臣樊子盖也去世了。
朝中自此再没了说真话的人,大业天子自此陷入铺天盖地的谎言之中。
后来就是江都新造的龙舟运到东都。
此时的杨广只想偏安江南,苟延残喘,于是就听从了宇文述等人的意见,决定巡幸江都。
这显然是自送江山于他人的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
稍有良知的臣子纷纷劝谏。
先有右侯卫大将军赵才斗胆进言,却被关押,几天后才放出;
又有老道士王知远劝阻,无效;
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被当众杖杀;
奉信郎崔民象在皇帝车驾已经上路之时,还于建国门上表请皇上以社稷为重,不要行幸江都,结果被斩;
在前往江都的路上,还有奉信郎王爱仁请求大驾归返京师,被斩;
在梁郡更有人上书,理由是陛下若幸江都,则天下非陛下所有,结果也被斩首。
如此走一路杀一路,谁进谏谁掉脑袋,杨广就这么既义无反顾又万念俱灰地回到了自己最早的发迹之地,而且一待就是两年多,每天只是纵情声色极尽享乐。
他不断地挑选江南民间美女充实后宫。
江南后宫百余房,每房都住美女,布置也是豪侈无比。杨广还让她们每人轮流坐庄,自己则天天泡在女人堆里醉得东倒西歪。
他还常常只穿短衣内裤,策杖步游,遍历台馆,直到夜尽天黑才止。
他还学着吴地方言,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告诉自己的皇后: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
他是说即使江山让别人抢了去,自己也依然酒肉不愁,可以当个无忧无虑的侯爷或是王爷。
被他提及的长城公就是当年他领兵下江南时生擒活捉的陈朝后主,也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亡国之君。
自比如此,杨广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又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对自己的皇后说:
好头颅,谁当斫之!
一句话说得皇后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杨广劝说皇后别哭,理由居然是——
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他果然是看透看穿看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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