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 马黎/文 吴煌/摄 部分剧照由百越提供

他们是来验货的。

12月16日下午3点,400多位来自浙江品质旅游组团联盟的专家、导游,还有全国各地500家旅行社的老总,聚集在一起,准备进场,看货。

每人手里拿着一张戏票,这是验货的方式。

地点,杭州曙光路59号,刚刚开幕试运营两个月的小百花越剧场。

旅行社的导演、老总们,见多识广的他们,是来看一场越剧吗?

戏票上写着:别样精彩 独具魅力 江南民调 新版《三笑》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1)

快一年了,这部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新作,也是由百越文化创意有限公司运营的小百花越剧场的驻场大戏,零星剧透,滴滴答答,始终秘而不宣。

这天下午,1小时“体验版”首次解锁,同时宣布:2019年12月19日正式开票,定档2020年1月2日首演。

此后,《三笑》将以每年200场的规模,每周二至周日晚19:00,在“蝴蝶剧场”连续演出。

Slogan:日游西湖,夜赏《三笑》。

通稿里是这样解读的:《三笑》的驻场演出,是国办院团首次以文旅的姿态,开辟了文化与旅游的自觉接轨。这一自觉接轨将从战略意义上,在文化产业转向供给侧改革推进层面,提供一个大胆的探索。驻场的方式,也将使得国办艺术院团和市场的对接,使得百年越剧精神的承续和落地,在小百花越剧场这个物化的空间里得以实现。

“坐在这个新型剧院,你们将要看到一个文旅转型时期的作品,旅行社的专家们,游客们能不能喜欢,请你们来打分,看看这个江南民调的方向,与杭州的文化生活到底匹不匹配。”大幕拉起前,《三笑》导演郭小男拿着话筒,坐在最后一排,说了一段开场白。

一个小时后,场灯亮起。

好几位旅行社老总围着郭小男,问一个问题:“郭导,你怎么想到垃圾分类的?”

郭小男嘱咐同事,晚上盯着旅行社一家家问:我们能签约吗?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2)

(一)

除了戏剧导演的身份,作为嵊州越剧小镇文旅公司董事长,这几年,郭小男的朋友圈多了很多旅行社老总、导游。

他新存了几个大数据:

17万——平均每天在杭州过夜的外地人有17万——请注意是每天。

5万——平均每年在杭州过夜的外国人有5万人。

这几个数字反复在他脑中滚动,他们晚上看什么?能不能有1%的人进蝴蝶剧场?这五万人是不是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观众?

另一边,茅威涛也在想一个1%。

前不久上了热搜的新闻:茅威涛与王者荣耀在微博上展开跨界对话,王者荣耀峡谷英雄“上官婉儿”跨次元“拜师”越剧名家茅威涛,成为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一名女小生演员。

“为什么我愿意做王者荣耀这件事,我只要王者荣耀受众的百分之一来关注我们就可以了。”

有一个年轻的妈妈说,我爱越剧,女儿老讽刺我,这会儿好了,我的越剧,她通过手游来了解,反过来,我也通过越剧玩游戏了。

这对搭档、夫妻,想的是同一件事。

几个月以前,老总们跟郭小男商量,希望提前验货。

作为《三笑》的第一批观众,除了旅行社,还有杭州各个饭店的负责人。郭小男让百越市场部走进每一家民宿和酒店,讨论,如何让他们的住店客人来小百花越剧场看戏。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3)

钱报记者:为什么要招待700多个旅行社老总和导演来看《三笑》?

郭小男:我希望广泛推广一个概念,凡是到杭州旅行的人,日游西湖,夜赏《三笑》。

这不仅仅是一个剧目演出的问题,这是文化传承的方式和方向,现在要通过文和旅来打通。但是,这之间其实隔着一座山。

钱报记者:文和旅,其实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郭小男:“文”琢磨的是,你的戏要好,创作艺术剧目,发展自己的文化艺术事业,还有拿奖,它没有太大的市场诉求。

旅游琢磨的是,天天要有几十万甚至上亿的观众去一个旅游景点,游客怎么能到我这儿来游山玩水,考虑的是受众的体验。

但是,所有的“旅”,不太承载地域文化,只承载古迹,我是看西湖看岳庙的,我干嘛要看一场戏呢?没有人有这个理念。

文旅为何要打通?“旅”的文化内涵,要通过地域性才能得到真正的传递。

方言和音乐,是每个地域文化的代表,也是最能凝结人心的载体。浙江、湖南、广西各有语言,各有音乐,各有剧种。而民俗、民情、民间,都是靠几个代表人物为纽带的,河南要有常香玉,浙江要有袁雪芬,广东要有红线女,因为大家喜闻乐见。

今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庆典,“中华文化”方阵中,茅威涛和韩再芬、倪惠英、孟广禄、廖昌永、叶辛、吴京、茅善玉、沈铁梅、吴正丹、迪丽娜尔·阿布拉、范迪安、王黎光、山翀、林永健(排名不分先后)等艺术家代表一同出现在彩车上。其中5个人,代表了中国5个剧种。这不仅仅是剧种的代表性,也是地域文化的代表,川剧可以影响一两亿人,越剧可以影响长三江并辐射全国。

这便是“文”在中国版图上的概念和意义,今天文和旅的打通,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展开的。

所以,我需要见大量旅游的专家,请他们来看戏,请他们进剧场,否则越剧场就是死的。

“文”如果能深度、广度地推进“旅”、影响“旅”,又能把“旅”的流量纳入到“文”,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合,是精神落地,也是我们“文”自己无法达到的。

百越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4)

小百花越剧场的大剧场

但是,文和旅,大家的选择度不一样,旅游认不认越剧?

我们不要看越剧,你得让我们看一台我们能接受的越剧。老总们说。旅行社提出的要求非常简单:1,一个小时,2,绝对有冲击力,3,我们分账。

“他们的工作,就是看节目,游山玩水。这些专家藏龙卧虎,什么没看过?如果越剧能让他们看得惊艳,看得出其不意,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你的戏能否成为一个旅游产品,让他们愿意花钱买?”

一开始,郭小男和旅行社老总们的沟通,就是从打破越剧开始的。

“我们必须专门设置面对旅游的市场,这就有个度的把握,稍有不慎,低俗了;稍微使点儿劲,就变成《陆游与唐琬》了。这就关系到我们的作品该怎么办,艺术是什么,越剧要不要突破,市场要不要占领等等问题。这对我们剧种来说,是个深刻的话题,中国戏曲剧种在今天文旅融合的大态势下,如果没有找到方式,还是困难的,仍然会消减,而且消减度仍然非常迅速。”

老总们来自天南地北,大部分都没有看过越剧,包括杭州本地旅行社老总也不看,只知道茅威涛这个名字。10月,小百花越剧场开幕季的7场演出,《陆游与唐琬》、新版《梁祝》等等是他们正式看越剧——怎么这么好看?有的老总家属秒变戏迷。

但这一天,他们又看了《三笑》——天哪,怎么跟那天看的越剧不一样?

大家觉得开心,越剧怎么可以那么好玩?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5)

(二)

新版《三笑》一定是让人意外的。这也是小百花38年来的标志,如果没有意外,就不是小百花了。

“我们是你的自拍杆,为你修图和点赞。”

“刷个朋友圈,换个表情包,别忘了我们演的是《三笑》。”

“这什么东东?”“唐伯虎真迹!”

“股票期货牛市熊市风险大,投资艺术品升值又高雅!”

“孩儿要参加《中国好声音》。”

“你天天泡秋香,以为老娘不知道?”

华文华武滑着滑板出场,一会儿拿着相机拍照。舞台上甚至出现了应援现场——华文华武等人拿起粉丝应援牌,打亮爱的号码牌“秋香❤华安”。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6)

台下观众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

郭小男坐在最后一排看观众的反应,尤其是演出开始,场灯关了,齐刷刷一排排手机屏幕亮着。

“手机这个话题我们曾经讨论过很多。早些年,林怀民在上海演《水月》,曾经因为观众拍照中止演出。而在《三笑》,观众就是来拍照的,人家就是要马上发朋友圈的,你不让他拍吗?与其做不到,还不如彻底反过来,拍吧,发吧。”

郭小男特别在《三笑》里设置了拍照环节,演员走到观众席和观众互动,“停,拍照!”

明日迎娶秋香,“铁粉”小杨把唐伯虎带出华府,他用小推车推着一个箱子上台,上标“可回收垃圾”。

台下笑喷。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7)

这是一个会唱垃圾分类歌的唐伯虎和秋香:“纸巾,干垃圾,不管多湿它都是干垃圾。

秋香:“瓜子皮、湿垃圾,不管多干它都是湿垃圾。”

各种新闻热点、网络流行词夹杂其间,演员“上天入地”,配合着新型剧场的黑科技,密集度、自由度比小百花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要大。

唐伯虎点秋香,还是那个故事,但表达方式完全不同了,现代的,新媒体的,年轻人的,像一个大型抖音现场。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8)

“一旦时下有热点,我们就会融进去,这是一个演出的行为方式,在演出中不断变化。”郭小男有个设想,如果《三笑》到中国香港演出,可能邀请当地艺术家客串,比如请曾志伟、刘德华演华文华武,汪明荃跳一次二奶奶;如果去上海演,请王汝刚串演石榴;如果去美国,就请当地华人演员演。

除了表达方式,演员的声腔、表演继续“打破”越剧原有的格局,比过去走得更远。

和《江南好人》、《寇流兰与杜丽娘》一样,郭小男继续引入音乐剧的手法,让演员连歌载舞,跳现代舞、唱RAP,唱摇滚,还融入了日本宝冢的表演风格,可以说新花样“无所不用其极”,乐池里除了小百花的弦乐、民乐,还新加入了摇滚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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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又不意外,这就是小百花。

一个剧团要不断制造意外,是很难的,小百花不断在“出意外”,“出幺蛾子”。如果说,《寇流兰与杜丽娘》是小百花经过十多年思考和准备后的一次集中爆发,《三笑》则是中国第一代女团——小百花原生代演员退到舞台背后,新一代女团的时代宣言。

从2006年的《春琴传》开始,小百花就有意识地接触域外题材,到《春香传》、《江南好人》,再到《寇流兰与杜丽娘》,日本的,韩国的,布莱希特的,再到莎士比亚的,小百花很自然地完成了国际化技术对接,走入了世界戏剧的格局中。

这次,郭小男又请了4个声乐老师为演员“开嗓”,声乐训练近一年,“不能局限在越剧上。戏曲的唱法是扁的,是窄的,要让他们打开声腔唱。”

小百花的演员只要一张嘴,就是多声部,能四重唱、二重唱、混声唱——这是歌剧院演员的事儿。

看完《三笑》,很多旅行社老总不信,认为是配音,“不可能现场这么唱这么跳。”

“中国戏曲也可以,但行当的局限,从演员十二三岁开始,就被一辈子束缚住了。你是唱花脸的,行当规定了你只能吃这一行饭,你唱不了别的,戏曲剧团里永远没有合唱,合唱只有一个发声,因为学的流派不一样,搁不到一块儿。而现在,打乱了,演员就得学。”郭小男说。

《江南好人》最革命性的难度,演员所学的行当,小生、小旦,全部颠覆重来,大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陈辉玲演惯了花旦,一上来,腰就“旖旎”地弯了。小生是用脚后跟发力的,小旦是用脚尖发力的,第一次演女人的茅威涛站都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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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人》剧照

2016年,《寇流兰与杜丽娘》巡演欧洲,采访时听到最多的词,除了amazing,便是strong,还有一个观众说:台上20多个演员,为什么台下看起来,像是翻了一倍,太强大了。“我特别喜欢寇流兰部分,尤其是合唱,跟我看过的传统的戏,太不一样了。”英国国家剧院行政总监Lisa Burger当时这样说。

在《三笑》里,一路被“虐”过来的演员怎么说?

我是一个很正宗的小生演员……

我是正宗的老生……

我从小学的是花旦,从小都是美美的……

这个妆面出来后真的很震惊……

演出结束后,演员们在黑匣子剧场坐下,记者们问起对自己身上这套搞笑的服装和夸张的妆面怎么看,几位年轻演员一开始的铺垫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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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和石榴的造型(金佳妮和郑晓)

此次造型设计,是小百花多年的御用:毛戈平、郭敏。

但接下来,她们这样说——

“小杨”金佳妮:一开始我被自己惊吓到了,后来发现特别符合人物,对我表演也有启发性的传递,你们高兴,就是我最大的满意。

“石榴”郑晓:我刚开始不太能接受变成这个样子,我从小学的是花旦,从小都是美美的,从来没有这样见观众,很难接受,特别搞笑。但后来看到大家笑,我就觉得我在台上不丑,有一种不一样的满足,这可能是喜剧演员的收获吧。

“华文”范雅琪:我特别能接受这样一个人物设定,不管给我整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只要符合人物,都是美,我享受小人物带给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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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李霄雯:《三笑》是喜剧,观众笑,我们就成功了,你们觉得开心我们就成功了。

“太夫人”张聿:舞蹈老师给我设计了很多舞蹈动作,跳孔雀舞,通过不停磨练去寻找感觉,演的时候我豁出去了,什么都别想,反而找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演文徵明的陈丽雅,把四大才子比喻成小虎队出道,“(四大才子)没有标杆立着那儿,我觉得自己塑造就可以了。”

国家一级演员魏春芳在《三笑》里演祝枝山,戏份不多,还要唱RAP:“我是一个很正宗的小生演员,今天的装扮特别逗比(笑),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笑),《江南好人》我演卖水的老王,所以这次的突破和改变,我没有很大的心理障碍。我在郭导的戏里表演非常自由,随性,这是传统的小生演员在别的戏里是无法尝试的。我一开始接到本子时,觉得没有一个角色适合我,最后我演四才子里的祝枝山,台词又是RAP,不知道该怎么念,但对自己是新挑战,我在台上很放松,玩一样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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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为国家一级演员的孔丽萍演周文宾:“我是演老生的,今天居然扮得那么俊美……我非常喜欢我的造型!”

老魏笑着插话:“隐藏在大胡子下面的美丽总算展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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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报记者:这次胆子比以往更大,放得更开,为什么?

郭小男:我的胆子大,是基于小百花近二十年的训练,基于对文化和艺术持续不断的探索。很多剧团对老戏的传承都非常精到,但是往前跨一步,很难,因为没有准备好。

小百花为什么能这样做?

首先,小百花有这样的精神和旗手,就是茅威涛,永远在进取,永远没有边界地超越,我更像裁缝,她如果是设计师,我是那个做活的,踩缝纫机那个人,他需要各种线、布等等材料,让演员成为美丽的服饰。

但是,有一个根本性的话题——你想不想自觉地转变?

这次,我们更加融合市场,更加融合审美,更加融合不同观众的口味和品味,这是我们倒逼过来的。市场告诉你,已经这样了,我们需要怎样面对观众?

(三)

把一个剧种做成“不像样”,是要冒风险的。

但越剧有些特别。它不像京昆有着严格的程式规范,这一源自乡间田头的百年地方剧种,历史短,没有“偶像包袱”,像个脑洞很大的“年轻人”,一生爱好是天然,喜欢吸取各方精华,拿来为我所用,塑造自己的个性。如袁雪芬的名言:我们是喝着昆曲和话剧的奶长大的。上世纪40年代的越剧十姐妹,爱看好莱坞电影,改鲁迅的小说,早已开了先河,让越剧和时代接轨,与生活贴近。

事实上,新版《三笑》的全部艺术追求,基于一个定位:江南民调。

这个定位,郭小男和茅威涛在10年前就定下了。

10 年前,郭小男和茅威涛在香港买下银都机构的电影《三笑》版权,也买下了电影中沈利群老师的音乐版权。

1964年的电影《三笑》由“长城三公主” (夏梦、石慧、陈思思) 之一陈思思(原名陈丽梅)和越剧女小生向群(原名陈秀萍)主演,李萍倩导演,沈利群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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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笑》,本是毕派(毕春芳)的代表作,越剧的故事。有意思的是,片中插曲包含了吴、苏小曲,常、锡民歌,上海流行小调,凤阳花鼓等, 由国内苏淮民歌演唱家幕后代唱。江南小调有许多曲调,电影共选用了41段江南小调,运用26首近似江南俗曲民调。

我们看看这张表格,梳理了电影中用到的民歌俗曲曲牌及配器情况——

民歌风 戏曲风,完胜当时其他同类型电影,像“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银纽丝》),成为几代人的音乐记忆。

小百花越剧场建了18年,今年10月试运营。10年前,郭小男就在想,这个剧院推出来的第一个戏,如果就是传统戏,小百花有很多足以代表越剧本身的戏可以在剧场亮相。

但是,什么能代表浙江文化,代表吴越文化?还要承载越剧如何传承,如何现代性,如何未来性,如何让年轻人进来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驻场演出的独特形态。

“驻场演出,对观众的认知成本有要求,比如故事本体的家喻户晓,民调的复杂丰富,吴越的音乐结构,而《三笑》能占很多优势,它是浅阅读。唐伯虎、秋香、周星驰是现成的IP,他做得越不像样,我越有底,我知道我会做成什么。”

10年后,到底要做什么样的《三笑》,郭小男也很清楚。

“时代感和先进性。包括审美,和戏曲的识别度不一样。苏州的故事用越剧来唱,可以,但肯定躲不开评弹、《茉莉花》、无锡民歌等等丰富又耳熟能详的音乐元素,为什么不用呢?我们为什么不敢做这件事?”

茅威涛说,《法扎》用法语唱音乐剧,照样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们用江南方言唱,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新版《三笑》集中选取了一批特征鲜明、艺术性高、流行性强的江南民调音乐曲牌。你在戏里能听到《无锡景》、《茉莉花》、《银纽丝》、《姑苏风光》、《采茶曲》、《月儿弯弯照九州》等,以及评弹曲调,与越剧既有的唱腔、流派音乐进行融合性再创作后,重新填词。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18)

我们在《三笑》里听到的音乐,可能涵盖了所有江南民调,但熟悉越剧的人,还是能听出底子,可又不是老腔老调。

唐伯虎的扮演者李霄雯是唱尹派的,一张嘴,还是尹的,但她唱《青藏高原》也很拿手。她的唐伯虎,在尹派的基调上有了新的表达,以相对范式的评弹、越剧音乐来组合唐伯虎的精神,从惊艳、逐美到点秋香,重塑唐伯虎摈弃虚名,追逐爱与自由的人格精神。而在华安身上,又加入了类似《纽银丝》这样耳熟能详的民间小调,风格又变了,组成了华安的音乐表达形态。

“为什么这一次,原生代老艺术家全部退到后面去了?我们担心我们呈现不出来了,我们要让孩子们自己去开脑洞,去创造。”茅威涛说。

饰演秋香的徐叶娜,也是《寇流兰与杜丽娘》里的杜丽娘,她是唱吕派的,你依然能听到吕派的唱腔,但也不一样了。

排练时,听完秋香亮相的第一段音乐,茅威涛问她,是不是缺一点什么?

这次演完,茅威涛知道徐叶娜懂了。“有一点《夜上海》的味道,30年代爵士的味道。”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19)

饰演太夫人的张聿,在剧中有一段识别度很高的女高音——很龚琳娜。

郭小男是直接照着龚琳娜的感觉写的,因为符合这个人物的特色,“旋律感是龚琳娜的,但听起来又很江南。没有越剧基础和认识的观众,怎么会不喜欢呢?”

很多旅行社老总来自西北、东北,对越剧没有概念,听完后,有一位老总说,好听,有江南味道。

另一位戏曲圈内人说,如果再唱越剧,我觉得反而不对了,在这个戏里千万别出现一段尹派唱腔。

郭小男:任何曲调都是在不断吸收的历史过程中才演变出来的,没有一个剧种一开始就有那么丰富的民调,民调从一开始的草根,到后来形成剧种,有多少民间曲调的集合、整理,成为剧种,今天我们仍然面临这个话题。

茅威涛:这是一个旅游文化产品,如果这个文化产品让观众既有视觉上的审美,还能从传统文化中吸收我们的价值观的思考和启迪,但我们的样式悄悄发生了改变。

悄悄的改变。这十多年来,茅威涛和郭小男达成了共识。

郭小男一直跟茅威涛说:你一个戏,多一个调,悄悄地多一个旋律,就会积攒更多的旋律,你会突破原来的尹派,慢慢成为茅派。

这件事从《孔乙己》就开始了,《春琴传》、《春香传》、《江南好人》,每个戏都有新的旋律出现。

茅威涛以前只唱尹派,《江南好人》里要唱女腔,团里没人会写,郭小男亲自来,“她是女中音,所以依据她的条件,我说,你就唱带有江南韵律的,蔡琴音域的唱法。”

(四)

戏剧永远面向未来。确实,《三笑》是给年轻人看的,给没有看过越剧的人看的,但必然要面对一个老问题,老观众、戏迷的问题,越剧是不是做了一些退让?艺术的表达和思考,是不是做了一些取舍,牺牲大吗?

2007年,美琪大戏院演新版《梁祝》,谢晋来看。看完他到后台看茅威涛。

哎呀,你师父的《回十八》不是这样演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那样的。

他学了起来。

茅毛站在一边,不敢卸妆。

郭小男的胳膊肘顶了一下吕凉。

吕凉:谢导,走,陪你喝黄酒去。

茅威涛:我保证改,您放心。

结果,谢晋家就住在美琪对面,第二天演出又来了,看完戏再次走到后台:你们改对了,这就是尹老师那版。

其实,郭小男和茅威涛什么都没改。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20)

新版《梁祝》剧照

钱报记者:跟小百花这十年的戏一样,一定会有人质疑新版《三笑》是否太过迎合新媒体的群体,“胡作非为”,彻底舍弃了自己越剧的根脉,这个问题怎么看?

郭小男:有取必有舍,让出一些空间,让给它的土壤,那就是吴越文化的支撑,浙江对文化的输出,对未来的输出。越剧本身载体很小,就是民间曲调,如果你要向更大的领域拓展,你一定要吸纳。

为了这个戏,我三到英国,看了一两个月的戏,梳理音乐剧中的特点,制作的方式等等,这也让我调整自身,我们应该取什么,应该舍什么。

打个或许不恰当的比喻。看越剧的人,上海划分得最清楚,京昆越沪淮,各有自己的观众。

但这个观众群,今天已经消失了,很多人故去了,而新的观众诞生了,新的移民城市诞生了。新移民城市、新观众决定了我们新剧场的参与者,决定了新剧场的方向。

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一个城市,对剧种没有识别度,以谁好看为准。人们的脑子里没有京昆越沪淮这些本土观念,以及观众区域性的划分。你说我们今天做越剧给谁看?我们能锁定的越剧老观众,在杭州本地估计不出2万人,我们的驻场演出,一年200多场,怎么办?

杭州并不是一个看戏积极的城市,对于戏剧,杭州人心里都挂着越剧——我们有越剧。但是,新移民城市不是这样的,文化需求也不是这样的,除了传统越剧,还有其他,其他是什么,谁来做?这一定是艺术家的责任。

小百花要先做,百越要先做。

生存决定了你的方式,生存决定你选择什么,生存决定了你是不是要在原来的方式上做取舍。

有观众说,要认流派,小百花越剧场还有一个经典剧场,你可以去看尹派、范派、袁派,这部分观众的需求依然满足。但是,如果时代和观众需要它有另一种格局,你就得走这条路。两者并不矛盾,《三笑》定的是市场,是有品质和品格的旅游产品。

常常有人把舍,狭义地理解为背叛。王珮瑜,你舍了舞台,张军,你舍了昆曲,他们在找另外一种让他的剧种存活的方式。越剧院、小百花,从来没舍过的就是小百花的精神。

游西湖日记:独家揭秘日游西湖(21)

钱报记者:小百花精神是什么?

郭小男: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个转化是市场的需要,是时代的需要,也是审美的需要。

而文化自信,对非遗的继承,是前提,然后,永远给观众意外,你永远猜不着下一个戏是什么,猜不着下一次要干什么。

Show没什么不好,show的存在,有它合理的价值观,但是,《三笑》仍然保留着属于越剧的根,吴越文化的根,《三笑》的故事,足以支撑。但是,我们给予它新的艺术表达方式,激活所有能与现代人靠近的情感、价值、人格魅力,它早就不是那个《三笑》了。

《三笑》是大俗大雅,上够唐伯虎,下够秋香,所以海报上写:超凡入俗,人生一跃。

戏剧本就是大俗大雅之事,什么时候变得只倾向于一种文化需求?它一定是多样的。

今天依然有很多人不认识茅威涛,你让年轻人拿什么去识别越剧,识别茅威涛?

年轻人看过周星驰、巩俐,突然给了你一个特别华美、吴越的《三笑》,传递感更近,距离不远。

钱报记者:担心过驻场没有观众吗?对这种方式有信心吗?

郭小男:信心的基础,是作品的说服力,至少在杭州有一席之地。《三笑》能够让旅游界看到不差,我们已经赢了第一步。第二,你也赢得了剧团面对市场的开拓方式,第一次跳脱了行业传统规范。

剧种、剧目、剧团——这三件事是一体的,一个剧目带动着这个剧团发展这个剧种,小百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如今,《三笑》出现了,对剧种再次产生化学作用,不管是否成功,至少带来了一种可能性。

如何让一个剧种永久不败,成为标识,不仅大众接受,还有文化传承,还有现代感,还有创造性转化,这是剧种不可回避的大问题。如果各个剧种不思考这件事,今天得了奖,明天依然不知道怎么办。小百花一代代往下走,我相信这个接力棒能传下去,这也是相当艰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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